看来问题的确是在这三张字画上,或者是三张字画中的某一张。这三张字画差距很大,但也不乏共同点。一是它们都由驻外州道大臣进献的,二是这三幅字画都由鬼党带回献给皇上的,三是三幅字画都曾在皇家画院修补过或装裱过。

这三个共同点上,第二点不用深查,鬼党中应该不会出现问题。第一点可以细查,但需要较长时间,而且惊动牵扯的范围会比较广。只有第三点可以直切关键,先查出字画上到底有没有鬼魅伎俩,有的话又是采用的什么技法;然后针对技法特点,查出画院中是否有人参与,或者就是画院中的哪位画师在字画上动的手脚;最后再从这人身上找出主谋。

韩熙载不动声色,大摆夜宴邀名士大师鉴赏字画,顾闳中看出了字画中的蹊跷,虽然没能彻底将谜底揭开,但也提供了不少线索。接着再拜请慧悯大师鉴画,结果慧悯大师未曾见画人已亡,王屋山辨查后确认是被妙兜刺杀。而随后的盘问发现太子的手下汪伯定一直在慧悯大师和画院之间活动着,就在慧悯大师出事的前一天,他还去过卧佛寺。

之前的诸多线索中,李弘冀已经牵涉其中,而今天所得到的各种信息联系起来,就更加说明了吴王府与这事情有微妙的关系。

顾闳中炫耀玉佛珠,说出替自己出谋划策推荐高人鉴画之事。如果这话入了以字画对皇上不利的主谋人的耳朵,应该立刻可以联想到此时自己奏请皇上委派萧俨出使蜀国是另有企图的。蜀国和南唐目前没有太多利益关系,所以最有可能是要去请无脸神仙辨看字画破解秘密。而李弘冀个人向来与蜀国孟昶交好,如果他就是那个主谋人,那么派德总管赶往蜀国,很有可能就是要阻止此事得成。如若阻止晚了,字画已然破解,那也可以将那字画扣下来。这样即便有了字画中所藏秘密的解语,也失去了实证。

韩熙载眉头紧皱,虽然前面已经有迹象显露李弘冀可能与此事有关,但他心中却着实不愿这是事实。皇家传承之事,他虽然说不上话,但从南唐基业的稳固上来讲,李弘冀应该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李家人丁不旺,而且几位皇子都性格柔弱,崇文附雅,国事难当。唯独这大皇子,性格强悍、运筹有度,纵马横戈,挥兵杀伐,颇有王者风范。元宗李璟下诏将皇位传给李景遂,这其中定是有皇帝家自己的隐情。问题是此时的李弘冀已经有相当稳固的基础了,让他就此放弃皇位,奉他人为尊心中定是不甘。所以他弘冀暗中采取手段,然后趁乱以自己的实力占住皇位,也不失为一种上策。

作为韩熙载来说,他的职责就是要对元宗负责,对南唐基业负责。所以不管是哪一个,不管具备怎样的能力,他都不能让其对元宗不利,更不能将南唐的基业作为某人私己的赌注。

但是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已经发现得晚了,而且对某些人的能量也估计低了。就眼下这情况,只能是即刻以最快的速度派人通知萧俨,让他立刻采取相应措施,将得到的结果和字画派人先偷偷潜送回来。

急速通知萧俨,这件事情对于韩熙载并非难事。他的属下在南唐以及其他国家遍设秘密信点,也就是俗称的密探道。而且这次出使队伍中他也安排了自己的手下,利用密探道各信点的鸽信传讯,不用几天就能通知到萧俨。只希望吴王府的德总管路上有所耽搁,自己的鸽信能赶上他。

想到这里,韩熙载赶紧吩咐手下,选最为健硕善翔的翠翎信鸽三只,发同样的信件三份。这是生怕途中万一出现意外,有鸽子不能将信件及时送到。

但是韩熙载怎么都不可能想到,这三份鸽信刚刚飞出金陵城,就有两只被“絮云飞”给网住(1),剩下的那只信鸽则被一只长白花喙猎鹰生生给捉住。三只信鸽丝毫未受损伤,落地之后也未被当做美食。抓捕它们的人只做了一件小事,就是将它们携带的信件取下,又模仿了笔迹、印鉴,另写了三份信件予以替换了,最后将三只信鸽再次放飞。

唇舌战

成都蜀皇宫中,萧俨终于见到了蜀王孟昶。孟昶接见萧俨的规格很不正式,只是安排在正崇偏殿,在场的也没几个大臣。

没等萧俨奉上使文礼物、说明此行目的,以及做完官套文章,那孟昶就已然面色凝重地问了他三个问题。

“你此来是元宗所遣还是另有他人建议?”这是第一个问题。

萧俨心中微微一愣,因为的确是韩熙载韩大人建议元宗皇上遣他前来西蜀交好的,然后顺便询问无脸神仙三张字画中所含奥秘的。可这事情蜀王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南唐皇殿之上竟有蜀国的耳目?但即便是有耳目,萧俨都不能承认此事属实。于是先来一通豪言妙语,全是拍的孟昶马屁,最后说明元宗正是欣赏孟昶胸略才智,这才遣自己前来出使西蜀拜会蜀皇。

孟昶听着萧俨的一番说辞,脸上显出些许烦躁之色。

“此来可有私事?”孟昶的第二个问题依旧是直逼要害,感觉似乎是知道了字画的事情。

萧俨则立刻表白澄清。他觉得自己携带字画求解之事是韩熙载暗遣,这件事情交接得比在皇帝宫殿之上还要隐秘,不会有外人知道。所以孟昶这个问题肯定是针对自己去找道士和顾子敬到处拜访的情况而问的。但他所有说明、辩解的话只是让孟昶皱起了眉头。

“来时可有人另带信件或口信?”

萧俨想得没想,斩钉截铁地回说:“没有”。

从孟昶的脸色可知,他已经彻底对萧俨此行失去了兴趣。因为孟昶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他希望萧俨的到来是与自己的好朋友李弘冀有些联系的。

于是接下来就全是由毋昭裔和赵崇诈与萧俨进行询问、交流。但是随着这两个蜀国的左擎右柱越来越追求细节的问话,萧俨开始觉得这种交流不像是对外国使臣的,倒像是在公堂上审问犯人的。

萧俨是个精明的人,他在元宗面前为官这么多年,深谙官场外交的窍要。但是即便他这样一个官场老手,竟然也无法从毋昭裔和赵崇柞的问话里听出具体意图来。所以目前为止只能表现得唯唯诺诺、有问即答,顺着两个蜀国重臣的话头见机行事。

最初时萧俨有这样一种感觉,他认为自己和顾子敬这几天在成都城里一通忙碌:不是拜访各种官员,就是在市场上乱逛,然后还通过各种渠道攀上申道人。这种种做法或许会引起蜀皇孟昶和蜀国官员的误会和怀疑,觉得他们此行其实是有叵测意图的。但现在看来孟昶和毋昭裔他们对自己到达成都后的事情并不关心,而是将询问的重点放在自己出使队伍进入蜀境之后的动向。

而南唐使队进入蜀境后一直整体行动,并且有蜀国军队引领。所以萧俨对毋昭裔和赵崇柞这方面的问话很有底气,言辞间矛来盾挡不露丝毫破绽。

毋昭裔是个更精明的人,他已经看出萧俨是个官场老手,言语措词滴水不漏。就这样问下去肯定一无所获,所以必须改换一种问法。先直点要害,然后层层剥露。这在官府堂审和出使谈判的场合叫“放话套”。其实这个“套”和机关暗器中的“坎”、刺客行当的“兜”、行伍兵家的“阵”、江湖诡术的“局”是同样的意思。手段就是设置陷阱,目的就是让对手大意中招。就好比离恨谷色诱属中“掩字诱语”的技法,所不同的是“掩字诱语”还有声音、节奏、气息的辅助,而官家放话套则纯粹是在言语上耍招。

毋昭裔打好主意后,朝赵崇柞使个眼色。那赵崇柞立刻领会,突然间转换话头,问出一个很直接的问题:“萧大人,你出使我蜀国,为何要携带许多江湖高手?”

没等萧俨回答,赵崇柞紧接着又问道:“而且据我们这几天观察,那些江湖高手的职责好像不是为了保护萧大人。看来他们有着比保护皇家亲遣特使更重要的任务,这任务会是什么呢?”

萧俨有些发愣,他根本没想到对方会提到这个问题,而且抓住的现象和关键点非常准确。萧俨脑筋飞转,他在考虑该如何回答。

考虑的时间很短,大家全都盯视着萧俨等回话呢。

虽然时间很短,但萧俨却做出了果断的决定,说实话!现在不知道蜀国对自己使队的情况了解多少,所以最正确的应对做法是说实话。说实话,才不会被对方点破谎言或误会谎言,最终弄巧成拙。但实话归实话,却没有必要全说,一个真实情况往往可以掩盖很多更为真实的目的,而且有些实话甚至可以将责任和矛盾转嫁给对方或他人。即便接下来对方继续提出什么已经掌握的情况来,自己也都可以借口没想到或者以为没必要这些无法查证的虚言来搪塞。

“我此趟出使蜀国,我皇格外重视,所以为我配备的副手为内务参事顾子敬顾大人。顾大人先前是在瀖洲任户部监察使,曾遭遇刺客行凶。幸亏预先得到消息,才逃过一劫。当时刺客虽然逃遁,但所有行动迹象和所遗器物都表明,此刺客应该是来自蜀国。听说江湖刺行之中一刺不成还会有二刺三刺,直至目标丧命。所以顾大人被遣至蜀境心有畏悸,这才出钱私聘江湖高手进行保护,否则不敢冒险出这趟差事。”萧俨说的基本是实情,并且还借此机会以盾易矛,反击赵崇柞,暗指蜀国遣刺客行刺顾子敬。

“你说的是贵国皇上元宗身边的内参顾子敬?也就是在瀖洲试行提税并促成南唐出入货物提税的那位?”毋昭裔立刻抓住重点追问一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情况,在南唐使节队伍中竟然还有这样一个重要的人物。但是使节进见行文中却没有提到他,进蜀宫拜见蜀皇的也没有他。这算什么副手,根本是混在使队中另谋他事的。看来“放话套”的做法见效了,南唐使队此行,意图绝非像他们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萧俨此时却是另一番思量,自己刚提到顾子敬,毋昭裔就出现这么大的反应。而且从他话里可以听出,他们对顾子敬的情况非常地了解。世宗安排顾子敬顶补户部监察前往瀖洲确定提税事宜的事情,其实属于一个南唐上层才知道的决策,但是现在看来西蜀方面完全掌握其细节原委。而顾子敬是元宗李璟的内参,平时不以任何官职出现在公共场合,所行之事也都是隐秘不宣之事。但是蜀国官员却能对他如此了解,很明显他们在南唐有着很可靠的消息来源。而且从了解的程度来看,他们的内线很有可能已经深入到南唐较高层次的官员中。所以综合这种种现象,再加以细细推敲,可以看出顾子敬在瀖洲被刺之事真就有可能像顾子敬自己推测的那样,是蜀国官家所为。

“毋大人所言不错,此顾子敬正是彼顾子敬。不过他只是一个内务闲职官员,安排做我副手只为提醒在下此行在细节上不要失去礼仪。却不知毋大人又是从何处知道他的?”思量一番后的萧俨及时反问一句抓住先机。

毋昭裔眉头微皱,因为萧俨这个问题真的不好回答。不管是从顾子敬内务参事的角度去解释,还是从他在瀖洲顶户部监行使促成提税的角度去解释,都有欲盖弥彰之嫌。会让对方觉得蜀国朝廷正密切关注着南唐朝廷的细节情况,甚至会让对方误会刺杀顾子敬之事是蜀国官家谋划。

话说到这里,蜀国朝堂上的众多官员都已经觉出,这个萧俨不是善与之辈。他虽然外表看着唯唯诺诺、有问必答,但是每句话都是沉稳中带着反击。虽不像大周使臣那样嚣张,却是步步为营,毫不退让。

“内务官员却行外使之务,恐怕不只是督促礼仪那么简单吧。而且萧大人和顾大人到我蜀都之后,交际、访查繁忙,拜会之人也有许多是内臣、偏务,却不知道两位大人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人的?”毋昭裔从容以对。这是一种外交手段,当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时,那就直接跳过,反以问题让对方疲于应付。

终于问到在成都这几天的情况了,不过此时萧俨已经想好措词,不慌不忙从容应对:“出使之务,官家有三事,敬蜀皇之尊,传我皇善意,交两国盟好。趁出使之便,私下也三事,访故亲好友,品风土人情,游大好山水。此常情惯例各位大人都应该知道,有出使经历的更有亲身体会。我南唐使队到达蜀国后的所为所行都是符合此惯例常情的,却遭遇两位大人的繁细盘问。而与我同住一驿的大周使臣却完全违背惯例,深居不出,却不知几位大人可曾详析其动机原委?”萧俨不但将话说得和球一样圆,在最后还顺势将球踢了回来,同时把将大周使节也一起挂带上,这就仿佛连续给毋昭裔砸去了三重波浪。

“呵呵,各国各习,别人深居不出自有他的道理,你我似乎都无资格追其究竟吧。”毋昭裔断然回道。

“各国各习不错,但对于不同国家的使臣采取不同的态度就不对了。贤者无厚薄,正者无左右。请问毋大人,前两日周国使臣在此朝堂上,是否也和在下一样遭遇如此质问?”

“周国使臣入蜀境后便遭遇不明人物刺杀,意图似乎是要阻止他们见到蜀皇。事情发生在我蜀国境内,所以我们是想调查清楚,何人该对此事负责,给周国使臣一个交代。”赵崇柞沉声说道,又将矛盾转在了南唐和大周之间。

“赵大人果然是尽职之人,辖下之事绝不苟以形式,在下佩服佩服。正好,与我同来的顾子敬大人在瀖洲遭遇刺杀,刺客所遗物件显示其与蜀国也是有关的。赵大人是否能顺便也将此事查和究竟,也给我们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萧俨根本不随着赵崇柞改转方向,而是直盯住蜀国不放。

就在两边言语交加针锋相对之时,突然外面有传报太监高喊:“南唐有信使求见,吾皇允见否?”

孟昶任由萧俨与毋昭裔、赵崇柞一番舌战,是因为心中有事、思绪旁走。突然听外面传报有南唐信使求见,一下醒悟过来。

他先是赶紧侧身对身边大太监悄声说句:“带信使至御书房候见。”然后站起身来,朝下面众大臣说道:“今日与唐使萧大人一见甚是欢愉,得知唐皇元宗不吝盛情与我交好,是我蜀国大幸。本该亲自与萧大人把酒言欢再议长久利益,只是朕身有不适,不能勉力。就委托毋大人替我了,宴设鹤翔殿,你们一定要将萧大人招待好。”说完之后,挥袖示意退朝,然后转身便往殿后走去。

萧俨并没有在意孟昶说了些什么,从刚才外面传报“有南唐信使求见”起,他的脑筋便纠结如胶释解不开。自己明明就是元宗亲派使臣,而且就在蜀国都城,有何关要行文应该先交自己,再由自己转交蜀皇才对。怎么会有信件绕开自己直传蜀皇的?这要么是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才会以最直接的方式径入蜀宫递交。但就算这样的话,那蜀皇也该当着自己面接见信使,为何要避开自己?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封信件并非南唐官方行文,而是某个人的私下密信。能让蜀皇立刻退朝私下接见的信使,遣他而来的人绝非一般人,送至的信件也绝非一般信件。对了,这是否和自己此行兼带办的事情有关?想到这里,萧俨的心中微微一颤。

正在思量中,那毋昭裔和一众大臣已经过来,客气地请萧俨移步鹤翔殿同欢共饮。可此时的萧俨又哪有此心情,但碍于礼节只能强颜敷衍。待那酒宴刚一结束,他便立刻离开蜀宫。

招无测

萧俨出了蜀宫大门,本来是想亲自赶到申道人处,询问解密字画的结果。但稍一转念立刻觉得不妥,现在突然有南唐来路不明的信使求见蜀皇,传递的信件也不知道是否和自己这趟所要办的事情有关。如果正好也是因为字画的事情,那么先前自己亲自去找申道人便已经不妥,如果现在再被撞上,那就更加干系纠缠了。

萧俨改了主意,招手叫来一个贴身的手下心腹,让其拿着有自己私人印鉴的拜帖赶去申道人的解玄馆,询问所求事情有没有办妥。这样就算被别人知晓,也可以说是自己仰慕大德天师声名,让手下送拜帖以示敬意。而且可以借此一招,推说上一次亲自拜访并未见到大德天师。当然,他手下过去除了字画的事情,也是要将他的意图和申道人对上口径。

但还没等那心腹上马,一群白衣书生护着两架无篷滑轿从蜀宫大门奔出。前面轿子上是一个蜀宫的大太监,后面轿上的人满身风尘,显得疲劳又虚弱。抬轿的、护轿的虽是步行,却脚下如风,直奔解玄馆方向绝尘而去。

“那些白衣人应该是大内高手,他们急急忙忙抬着的那两人是要往哪里去?不知道会不会是和刚刚到来的南唐信使有关?还有,会不会和自己求申道人所办的事情有关?”萧俨心中很是紧张,他从接到韩熙载委托之事时就已经心中打鼓,因为总感觉此事存有怪异。现在又有南唐信使密会孟昶,可见自己此行所要达成的几个意图中,总有一个牵涉十分重大。

“大人,后面轿子上的人看着眼熟,像是我们金陵吴王府里当差的。他们这也是往解玄馆方向去的,难不成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事情?我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头见申道人一面就是了。”那心腹说完提马就要走。

“啊,吴王府,太子的手下?”萧俨心中一惊,不由心中暗自问道:“太子的手下被蜀王的近卫高手用轿子抬着急行,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关联?”

“算了,街市之中马匹跑不起来,反不见得比他们奔跑得快。而且就算赶到前面见到申道人,话还未曾说清可能就会被他们堵到,这样反而让人想法混乱。”萧俨阻止了心腹,满怀忐忑往驿站而去。

但萧俨未曾顺利回到驿站,才过宫门大街,他便被小巷中冲出的一个人截了下来。

小镇的夜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寂静。首先是旁边的那条河流,河水是由山上的溪水汇集而来的。白天还不觉得,到夜间周围全寂静下来后。那些纵横如织的溪水流入河的声响,以及河水往下游流动的声响,全汇作一片并轻柔且连续不断的“哗哗”声,将整个小镇都笼罩住了。

而今夜又显得有些特别,旁边的山林之间也不安静。这种不安静和平常时风起林动的响声完全不同,而是由时不时地夜枭惊飞、孤兽恐嚎和枯枝断裂声共同造成的。这些声响在持续单调的流水声中显得极为突兀。

秦笙笙很随意地坐在客栈房间里,很舒适的姿势往往可以更好地调节一个人的状态,让她可以更好地集中思想,运用自己的特长,捕获到更多需要的信息。秦笙笙的特长是杰出的听力,而在这个静夜之中,在一个别人已经布下的兜子中,在这个无法出去的小镇客栈中,能够安全获取到有用信息的最好途径就是听取。

齐君元也在房间里,而且更加随意地坐着。他双目半开半闭,那样子像是处于一种冥思的状态。

但实际上齐君元不是冥思,而是构思。秦笙笙听觉获取到的细微信息全部都转告给他,然后他用获取的这些条件构思画面,就像他在烧制瓷器胚件上描绘一幅颇具意境的图画一样。但此时构思的画面比瓷器胚件上画画更难,胚件上画画只需似是而非,寻求意境。而他此时却是在写实,尽量构思出与实际最相合的场景,然后再从这场景中悟出别人的意图,找出自己可利用的机会。

“响动由远而近,是在南面山林中,分布从东西侧横贯而来,两边呈直线对走。”秦笙笙悄声描述听到的情况。

“来了,该来的到底是来了。不断的夜枭惊飞和孤兽恐嚎,一般是被经过的什么东西惊动了。而且那经过的东西要么很巨大,要么数量众多。否则夜间林子里的孤兽不会发出惊恐的嚎叫,反而该非常安静地守候,将其当做捕食目标。”齐君元心中已经开始想象构思。

“不是巨大,而是数量众多。东西两部分布形不同,东边的一部分是以鸟儿张翅的队形移动,西边一部分的分布形态很是奇怪,有点像是狗头竖着耳朵。”秦笙笙所有的信息都是凭借的耳朵,所以在队形分辨上还是和亲眼看到的有很大差距。

“从队形的描述上看,来的果然是大周的鹰狼两队特遣卫。这两种采取的组合队形应该是鹰狼队潜行常用的‘惊鹰翅’和‘夜狼聆’。”

齐君元口中喃喃,意念中却仿佛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一大群全副装备的鹰狼队特遣卫,在山林中悄然潜行。他们在移动中组成了严谨的队形,可攻可守,可进可退。但是由于人数众多、队形范围大,同时又必须保持队形的严谨,所以不可避免地会踩断树枝荆棘,碰动滚石树干,惊动夜间极为警觉的鸟兽。

此时最安静的应该是镇子里面,也不知道平时这小镇是否也是如此。天色刚擦黑,那些酒楼、茶馆就都歇业了。小镇的居民似乎都有早睡的习惯,未打二更,整个镇子里便漆黑一片。唯一的一盏灯火就是打更人的灯笼,像鬼火一样颤巍巍地在镇子中巡游。

山林里的声响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便平复下来,这说明鹰狼队的行动是快速的。

“没了声响,像是停在南边三道屋子后的竹林里。”秦笙笙又说。

“很近了,这是到了镇子边沿,正在观察镇子里的动静。”齐君元意念中依旧可以看到,鹰狼两队的特遣卫全静止在镇外竹林的边缘,他们排成了横列。这些人形态各异,有蹲、有站、有伏。总之,他们是要从各自所在位置利用最佳角度察看镇子里的情况。

镇子里的沉寂依旧,就连打更声也变得弱不可闻。

林子里的鹰狼队也丝毫未动,长久保持着现有状态,不发出一点声响。

这一静下来就是很长的时间。两边的势头就像一张拉开的弓,宁静、稳定,但是却绷紧了力道,蓄势待发。

“两边都是高手,现在已经进入谁更沉得住气的比试。但是两边又都有破绽,仔细辨别都能觉察出不寻常的迹象。”齐君元不但在构思,而且在分析。“鹰狼队的行踪本就在别人的掌握之中,这才会在此布下兜子等他们。而选择夜间过林,惊动夜枭、野兽、踩断枯枝更是会让对方发现到他们的行动细节。不过镇子里布兜的一方也不严谨,看似将兜子布得无声无息,但一个不算小的镇子就算在夜间也不可能静得像个死镇,就连婴啼、犬吠都没有一声。”

周围显得更静了,山林里的声响全没有了。这样一来那河水的流动声似乎变得急促,“哗哗”的水声一下增加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