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大周的禁军兵将经历过无数次危险和杀戮,但在这样的环境中行走依旧像失去了眼睛和腿脚,心理的紧张和肢体的消耗很快就会让他们汗流浃背。再加上天气的炎热,芦苇、蒿草又密不透风,就连呼吸都无法顺畅,真让人有种关在蒸笼里的感觉。
赵匡胤停住脚步歇了一小会儿,拿汗巾擦了把脸。汗巾上浓浓的汗馊味抹在脸上让他心中很是不舒服,就像有种无望无助的感觉萦绕不去。置身在这个又厚又大的芦草毡子里,如果不能顺利地走出,那么过不了多久,他们这些人的肉体也会像那汗巾一样发出馊臭的味道。
在芦苇荡中察看周围地势的最好方法就是“架更楼”(1),赵匡胤已经记不起让手下“架更楼”的具体次数了,但他却记得每一次察看后汇报的情况。这是因为每一次的汇报内容都完全一样,看得见的只有茫茫的芦苇和蒿草,没有一条道路,没有一处田地和房屋,更看不到一个人影。
其实现在赵匡胤又有察看周围情况的欲望,但他却暗自强行抑制住了这个欲望。再不能让这些守帐亲兵虎卫架更楼远眺近望了,因为他们流露出的眼神中已经包含了太多的恐惧和绝望。这些来自北方的兵将虽然个个骁勇善战,但他们却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地理环境。在这样看不见、走不尽的地方,即便满怀的豪气、满身的力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发泄掉这两股气。这就像大力挥舞一把锋利的大砍刀,却无法砍断飘柔的绸纱一般。目前这种状况必须马上解决,如果短时间内再不能走出这片芦荡草毡的话,他们中有些人可能会彻底崩溃掉。
“大人,这样一直往前走恐怕不是办法。地形、气候且不谈,就岛上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目前还不知道我们此行的意图。如果以为我们是来犯重敌,暗中布下阵局,一举攻袭之下我们只怕连说清来由的机会都没有。”赵匡胤的属下亲军虎卫头领副将张锦岙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张锦岙原本也是江湖中出身,而且曾经在南平九流侯府当过门客。他不但见识广、技击术高,而且还有双手打飞石的绝招。从后来宋代名将的家世传承上查看,他很可能是水泊梁山好汉没羽箭张清这一脉的先辈。
“布下阵局的确很有可能,我们现在的状况看起来好像已经是在对方瓮中。但一举突袭倒不一定,因为我们上岛的也就数十人而已,而且从衣着上根本无法辨别我们是哪方面的。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都是久走江湖的油滚子(江湖代称,是指经历无数、江湖经验丰富的意思。),不会在完全不明情况的状态下就实施袭杀。不过这看不到边的芦苇荡、蒿草丛我们也真的不能久待,必须赶紧找到一条出路;否则等迷了方向,疲累和饥饿就会让我们失去自保的力气,最终束手待毙、任人摆布。这可能也是岛上的人到现在都没有采取行动的原因,我们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此次是来商谈合作事宜的,所以更应该处于一个与对方可抗衡的状态才行,否则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不会相信我们提出的要求和能提供的条件。”赵匡胤的分析入丝入扣,但是光分析是没有用的,这时候更重要的是要拿出一个决定来。显然赵匡胤暂时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现在需要更多的建议。
“要不然我们就此退回去,虽然不知道前路怎么走,但来的时候我沿途做了些记号,循着记号找到上岛的位置应该不难。”张锦岙熟知江湖上谨慎行事的一套,此趟前来江中洲,他全是按江湖道上的行事手法做的。赵匡胤当年入伍行之前就与张锦岙相识,后来招为己用并任其为贴身副将,除了因为他身怀绝技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熟知江湖道中的一套。
“回去也未尝不是办法,但我们已经上岛行走了这么长的距离,我估计就是想退回去也不一定能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赵匡胤还是挥手示意大家往回走。他是一个很会权衡利害关系的人,从不会为了些虚名、面子而固执行事。
事实很快就证明赵匡胤的担心没有错,他们刚回头走出几十步远,芦苇丛中突然升腾起一片淡淡的烟雾。这些绝不是因为水分被太阳照射后蒸发而起的烟雾,而是有人点燃了什么,因为有着很冲、很呛的烟火味儿。
“不好,有人想要放火烧我们。这大草荡子,我们可没地方躲呀!”张锦岙的声音又惊又惨。
“别慌!现在是草木青绿时节,这草荡子烧不起来的。放这烟是想让我们辨不清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大家先别乱动,摆‘八珑罩五活蝠’的阵势防守。”赵匡胤很确定地说。
此时以“八珑罩五活蝠”的阵势防守是非常恰当的。这是一个外圈连贯成八面进行防御抵挡,内圈五股运转,并视情况增援外圈八面的阵势。根据洛土山唐陵碑文记载,“八珑罩五活蝠”是唐将郭子仪由八玲珑的五福走马灯悟出所创,是一个可快速变化移动的防御阵势。
不过这次赵匡胤的判断只对了一半:青绿的芦苇蒿草荡子的确是烧不起来的,而后面的一半判断却是错的,因为别人点燃的烟雾虽然很冲、很呛,但始终都是淡淡的。这样的烟雾不是要他们看不清方向,而是要逼迫他们朝着别人设定的方向行走。
就在赵匡胤他们刚刚摆好阵势严密戒备的时候,他们听到了一种声音。那声音像是风声,事实上也的确有些风,但这风根本不足以驱散那淡淡的烟雾,反是被很冲、很呛的烟雾赶着走。不过不能驱散烟雾的风却在瞬间驱散了“八罩五活蝠”的阵势,众多能征惯战的兵将组成的防御阵势此时竟然还不如一片淡淡的烟雾强势。
风声是无数轻小翅膀发出的,那是一群马蜂的翅膀。燃起的烟雾是为了驱赶马蜂,而被烟雾驱赶的马蜂会变得狂躁、凶狠。哪怕面对的是挥舞刀剑的强悍兵将,它们一样会无所畏惧地将其当做发泄对象。
赵匡胤的手下有一大半在密集的刺痛中奔逃,而且很快就消失在密绿的芦苇、蒿草中,再无法知道后果如何。靠近赵匡胤身边的十几个最信任的护卫没有动,他们在赵匡胤的指示下趴伏在地,并且快速用地上的泥水涂抹身体的裸露部位。
狂飞的马蜂消失得很快,因为它们将奔逃的那些人当作目标,执着地追赶过去。过了一会儿,烟雾也消散了,这应该是燃烧烟雾的人认为目的已经达到了,所以迅速离开了他们刚才的位置。这是江湖人惯用的狡诈,以逸待劳,快速移动,不与不明实力的对手发生正面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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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代军营中临时搭起的瞭望塔叫更楼,因为除了瞭望还兼带着打更,这也是为了控制瞭望的哨兵不会打盹、偷睡的一种手段。所以军营中将各种临时搭起用作观察的方式都叫架更楼。
第二章 曲水翻天
又见伊
当一切都恢复原来的状态后,泥泞的地上爬起来十几个泥人。这些人一下变得很有土性,一个个茫然呆立,仿佛真是泥捏土塑的。这一场以马蜂为武器的骚扰性攻击,让他们一下丢失了大部分的人,这很难想象。而更严重的问题是,张锦岙此时发现他在来路上留下的记号全没了。
“看来岛上的人不想让我们回去了。”张锦岙的话说得有些无奈、悲凉。
“不但不让回去,而且他们还想赶着我们走,走入他们所希望的点位中。这就像北方的狼群合捕羊群一样。”赵匡胤咬紧了后槽牙,对于眼前这种状况,他的火气也开始压抑不住了,一股豪气由胸中喷薄而出:“但他们错了!我们不是束手待毙的羊,而是一群可以咬死群狼的虎豹。”
面对眼前的困境和别人的侵扰,赵匡胤决定暂停前行,先确定好一些情况并商量出应对办法后再做行动。
“我们现在退不回去也走不进去,要不就就地潜伏下不动,和对手耗性子,逼着他们主动现身来找我们。”张锦岙所说也算是个办法。
“这是没办法时才用的招,现在还不至于这么做。刚才马蜂袭击的意图是要将我们往那边驱赶,你先去察看下那个方向的地势特征。”
听了赵匡胤的吩咐,张锦岱赶紧带两个人往那方向奔过去。过了没多久,三人又快速跑了回来。
“大人,那边的地势环境和我们刚才所走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仍是茫茫的芦苇、蒿草。”
“不,有区别!”赵匡胤低头看了那三人的硬底藤帮快靴后说道,“你们看,我们的脚上都是湿糊的泥浆,而你们三人靴帮上却有块状黏土,这说明那边的地势比这边干。此地到处是不见边际的芦苇荡,没有参照点无法看出地势高低的变化。但自然之中,就算再平坦的地面都是有高低起伏的,而且这种高低起伏是可以人为掩盖的。比如专门在高处栽种矮苇矮草,在低处栽种高苇高草。那么在没有参照无法辨别的情况下遮盖下面,真实的地面高低差距其实会更大。”
“对了,我刚才大概看了下此地的芦苇,应该不下四五个品种。按照每个品种的生长特点,它们正常高度的差距最大可达到一马背高(1)。但我们几次搭更楼察看到的芦苇荡都是差不多高,根本没有参差不齐的现象。这样看来肯定是地面有很难觉察的起伏,而芦苇也并非完全野生,有些位置是人为调整过的。”张锦岙的发现肯定了赵匡胤的说法。
“不,还不止。如果高的芦苇是长在浅水边,达到半水深,那么最大水深处与高处的差距会更大。”赵匡胤想到了更深一层。
“等等!我想想,让我想想!”张锦岱突然在脑海中捕捉到了什么。“马背高再加上水深,这位置如果是沟道的话,足以通过二十弓(2)的船只。点检大人,我们可能一开始就没走对路,岛上芦苇、蒿草的掩盖中或许有与大江相连的活水道。一江三湖十八山的人马进出江中洲根本就不用自己步行,而是乘船走的水道。”
“没错,刚才我们一路泥泞、举步维艰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那样的路根本就不像是人走的。所以岛上肯定有连接扬子江的行船水路,而且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应该就在这水路旁边。这样他们才能缘水而据、入草即遁、进退自如。”赵匡胤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张锦岙:“那刚才的马蜂是在将我们往远离水道的方向逼迫。”
赵匡胤:“也是在往芦苇蒿草荡的深处驱赶。他们的意图仍是要我们自己耗尽体力和心力。”
张锦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的下一步也简单了,只需往相的反方向走,找到暗藏的水路,然后沿水路找到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舵所在。”
赵匡胤有种担心:“理儿是不错,问题是别人让不让你走上正确的方向。”
现在这十几个人虽然都涂抹得像泥塑一样,但这只能用来应对马蜂的攻击,要想作为掩身物绝不可能。更何况在春季翠嫩的青苇绿蒿的映衬下,这样灰黄的一群人反而更为显眼,别人不用费太大劲就能监视到他们的存在。
赵匡胤的担心很快成为事实,但这次对方没有燃烟驱动马蜂,也没有采用其他招法驱赶,只任由他们朝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行走。因为有一种兵法叫欲擒故纵,有一种失策叫自投罗网。就在赵匡胤这十几个人行进的前方有一个特定的区域,这也正是别人希望他们进入的区域。
刚走进这个区域范围时,赵匡胤他们都稍稍松了口气,因为这里的芦苇、蒿草明显变得稀疏了,由漫无边际的密匝草毡变成了许多小块的组合。这些块状就像是专门用来种植芦苇的田地,只是大小不一,形状也不太规则。块状之间被不算狭窄的空隙分隔着。这些空隙就像田埂一样,不过没有高起反而低落,而且这些没有长芦苇的沙泥面上还覆盖着半指深的积水。与前面走过的地面相比,这里的积水虽然变多变深了,但没有那么泥泞、湿滑。
如果要给覆盖了水的这些空隙一个准确些的名称,那么既可以叫渠沟,又也可以叫水道。由于此区域分割的块状芦苇地太多,所以这种水道也显得纵横交错、绵延深远,让人有种可以通到另一个世界的错觉。
面对这样的环境,赵匡胤他们看到了希望。因为他们正需要逃离现在的世界,找到另外一个世界。刚刚推断出另外一个世界是要从水道过去的,而逐渐变深的积水也许正预示了他们方向的正确。
突然,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而起,直直朝上,飞得很高。而此时此地,只有像这只水鸟一样直飞冲天,然后回首下顾,才能将地面上的一切看清,才能窥探到下面条条块块间的凶险。
地面上的确是一片芦苇稀疏的区域,此处的芦苇荡子的确是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但从高处看就可以知道,此处的分割要么是大自然的天工之作,要么就是人为的叵测歹毒。
那些被分割的块状基本都是圆形的,只是这些圆有大有小,有正圆有橢圆、空心圆、实心圆、半圆、开口圆,还有圆中套圆。而真正的奇妙诡异之处还不是这些圆形块状,而是它们之间的分割线,也就是那些积水的小道。因为除了各种圆形块状之间所形成的弯曲回旋外,它们还与空心圆、圆套圆、破裂圆内部的空隙路径相连接。于是整个形成了个多线盘旋环绕的布局,就如同好多个旋涡交叉重叠在一起。
这是一个奇妙而危险的局相,它既不属人间道,也不属仙家道,而属于邪魔道。最初黄帝所得、风后所译的奇门遁甲格局为一千零八十局,其中便包含有此局相。后来姜子牙将其归纳重编为七十二局时便将此阵删去了,所以此阵局一直在邪派中流传。现在这阵局的名字叫“曲水翻天”,但最早时却是叫做“红水阵”。“红水阵”是商纣时闻仲讨伐西岐的十绝阵之一,阵主王变。此阵原来是以三个葫芦形的块状组合进行布局,再辅助毒水杀害闯阵之人。后世将其发扬光大,以圆形替代葫芦形,这样的变化便更加多样莫测,而且涵盖的区域可以无限放大。
在此地设置“曲水翻天”的人其实有更深一步的想法,他在其中还利用了地形的陡变,让进入其中的人惯性陷落。与前面刻意种植的等高芦苇来掩人视线的做法截然不同,这种布局是以看似可行的路径让刚从芦苇荡里出来的人顿觉有了出路和希望。其实顺着这些路径而行会更为严重地迷失方向、迷失自己,最终被阵局中布设的杀戮手段轻易毁掉。
赵匡胤和手下人也是这样,刚刚在密匝荡子里艰难跋涉过来,到了这里之后很自然地将注意力依旧全放在一块块的小片芦苇上,根本没在意那些可以行走的渠沟,这样就更加容易陷入到局势的锁困中。
但是水鸟冲天而飞所见到的景象赵匡胤这些人却看不到,所以他们循径而走是很自然的事情。但这样走下去的结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却是别人所期盼的。
脚下的水越来越深,已经淹过了脚踝。从这种现象看,他们所走路线是正确的,是在朝着有水的方向行进。不管前面是水路暗道还是江边,只要能顺利抵达便意味着脱出困境。
又一只黑羽水鸟被惊飞,这引起了张锦岱的注意:“这里的水鸟品种单一,数量似乎也不多,都是喜欢在浅水捉鱼的黑婆鸦。这会不会是经过人工驯化的,然后按位布置,以惊飞作为警信。这样可以将我们行及的具体位置报给它的主人知道。”
“应该不会,你看那芦苇丛中有用红粟叶搭的鸟巢,驯化过的鸟儿不会自己在野外搭巢。”赵匡胤当初行走江湖时也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哦,真的有鸟巢。这鸟巢搭得还挺精致的,是拢起多支芦苇合撑巢体,再用芦叶遮掩,不细看还发现不了。”张锦岙以前没有见到这样子的鸟巢。
这时旁边一个禁军虎卫也随口搭腔:“这样的鸟巢我先前看到过。”
这话让赵匡胤猛然一个激灵:“你看到过?是在哪里?”
“就第一次惊起飞鸟的地方。”那虎卫答道。
张锦岱:“从第一次惊飞水鸟的地方到这里我们已经走出有小半个时辰,这么长一段距离,再次见到一处差不多的鸟巢并不奇怪。”
“不,这里好像有蹊跷。张将军,你在这附近留个记号吧。记住,要做损形记号。”
水波惊
赵匡胤的话刚说完,张锦岱就已经领会他是什么意思,自己上岛后进入芦苇蒿草丛,都是扎红带留的亮形记号。但这些记号后来都找不到了,很可能是被别人取掉了。损形记号却不同,它是将一些固定物损坏为记,别人要想消除记号,除非是将损坏处弥补好。这样难度可就大多了,就好比将一个圆形块状范围内的芦苇砍掉一些作为记号,那么要想弥补的话,除非是在短时间里挖掉砍断的,再移栽好的过来。事实上即便能做到这一点,挖掘移栽的痕迹还是会很明显。
张锦岱没有砍掉芦苇,而是将十几棵芦苇的苇尖摘掉。这十几棵秃了顶的芦苇对于他们来说是个明显的记号,但在茂密苇丛的衬托之下,对于别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容易发现的记号。而自己能及时发现别人却很难发现的记号才是最有作用、最具效果的记号。
当小道上的水面差不多有半个小腿高的时候,他们这十几个人又惊飞起一只水鸟。这次的水鸟受惊吓度很小,没有高飞也没有远飞,只是大展开翅膀贴近浅浅的水面掠过很长一段距离,像是在水中寻找些什么,然后轻巧地落在一株粗大的芦苇上,脖子拧转,灵眼四顾,依旧紧盯住浅浅的水下,对赵匡胤他们根本不予理睬。
准确地说,这一次受惊吓的不是那只黑婆鸦,而是黑婆鸦惊吓了赵匡胤他们。因为他们不单看到了同样的水鸟,还看到同样的鸟巢,用红粟叶搭起的鸟巢。而最让他们心惊胆战的是,除了看到鸟巢外,他们还发现旁边十几株被摘掉顶花的芦苇。很明显,这一切显示他们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地方,跋涉了那么长的路途竟然只是在转圈。这些勇敢的人顿时混乱、浑浊、不明所以了。
就连赵匡胤的心中也升腾起一种恐惧感,他走过漠北的狼毒滩,也走过吴越余溪的碧花岭,那都是辨不清方向转圈走不出去的地方。但漠北的狼毒滩是天然环境,只要饮水食物充足,再沿途做下明显的记号就能走出来。余溪的碧花岭是坎子家(专门研究设置机关暗器的门派)设下的坎扣,“叶绿花也绿,一碧无天地”。不过只要辨别得出坎家的“孤色五行律”,找出主索儿(关键规律或关键部位,一般是整个布局的基础,其他变化都由此延伸而出。),也可以从容走出来。
但是此地和那两处都不相同,看着竟然有些像是天然环境与人为设置的双重布局,而且这个布局的主索儿是什么也无法辨出。因为那么多长着芦苇的地块,全都无法看出实际形状。往往还没能绕着一个地块走全,就已经被迫走上围绕其他地块的路径。所以要想从中找出哪个地块是引导整个局势的主索根本没有可能。
再一个让赵匡胤感到恐惧的原因是脚下水深的变化。不管自己每次走的路径是否相同,最后又回到原地却是可以肯定的事实。但同是原地,脚下积水的深度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水深的变化可能性很多,也许是为了让某些具备杀伤力的东西缘水而来,对自己这帮人进行攻击。这就像坎子家在坎面里放的扣子,就像刺行在兜子里放下的爪子。即便退一步说,就算水里没有东西来攻击自己,一直上升的水位最终也有可能将自己淹死在芦苇荡里。
赵匡胤暗自的斟酌错了一半对了一半。此处布局的主索其实是在积水的路径上而不是在地块上。他到现在都没有将思路从茫茫芦苇荡里抽拔出来,始终纠缠在那些长满芦苇的地块上。但他对缓慢上升水位的分析倒是很准确,这水的用途就相当于“红水阵”里使用的毒水。虽然它里面没有毒,却可以让伤害力比毒水更加凶残的东西从已经足够深的水中游来,对陷入“曲水翻天”里的目标进行攻击。至于是什么样的凶残东西,赵匡胤他们很快就会亲眼见识到,因为那些东西正在向他们逼近。
远远的一声尖利的鸟叫,听声音应该是黑婆鸦。但是这只黑婆鸦是不是刚才那只没人知道,它因何而叫,在哪里叫,同样没有人知道。
“那是什么?”赵匡胤身边有个年轻的虎卫发出一声惊呼,尾音中明显带着哭腔。
大家转头看去,一道晶莹的水线无声地沿着积水的路径缓缓滚来。这水线不高,和平常水面中扔进一块石头荡起的涟漪差不多。但问题是它不是涟漪。水线只有一道,因为很平直,而且在每个可以看得见的岔道中都有出现。
就在此时,芦苇丛中又发出一声黑婆鸦的突兀怪叫。这叫声和刚才远远传来的一声又有不同,它就像一把无形的粗齿锉刀从人的耳朵直插入心脏,让人瞬间收紧了心脏、僵硬了躯体。但这仅仅是开始,随着这只黑婆鸦的叫声响起,芦苇丛中同时扑腾起数百只的黑婆鸦,发出同样让人从耳到心都难受的叫声。在这种叫声的折磨下,人们收紧的心脏重新放松,僵硬的躯体再次松软。只是放松的心脏仿佛失去了跳动的欲望,松软的躯体似乎要放弃一切自身的支撑。
“嗨——”赵匡胤当机立断,挺腰吐气发出一声长喝。这喝叫是为了提聚自己的心神,也是为了让其他人顿醒的。“大家注意了,这鸟叫是‘斗禽嚣’,会乱人的听神、心神,大家舌抵齿,深吸缓吐。但这鸟儿我们刚才已经遇到过,始终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它们发出‘斗禽嚣’不是针对我们。而应该是发现了它们的天敌或猎物,招呼同伴一起进行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