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伊伊几人感觉到他们正打量着自己一行人。

  看不出善意恶意,但是很不舒服,全身上下的汗毛不由自主慢慢竖起。

  乔伊伊脸上的笑容都快要保持不住了。

  “啊,”其中一个头戴蓝色布帽的阿婆说,“你们是外地前来观看的游客们吧?”

  阿婆们说话慢吞吞,带着乡音,听的不甚清楚,但是一些字音大概能够猜出其中的意思。

  “你们有福了,”阿婆慢慢微笑起来,脸上的皱纹全部皱在一起,将眼皮中的眼珠子全部遮住,“再过两三天就是我们寨子里的祭鼓仪式了。”

  “是吗,婆婆……”乔伊伊背对着镜头,面对着这几名怪异的老人,险些笑不出来。

  就在这时,有一辆大卡车从村外边驶来,开进村子里。

  村口处的阿婆们见到这辆大卡车来了,纷纷乐开花,嘴里嚷嚷着,“总算来了”“今天的猪牛羊算是有了”“还以为今天的送不到了”之类的话。

  乔伊伊几人见状,连忙往后看去。

  先是听到卡车的发动声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接着就看到一个分有两层的巨大卡车。

  卡车后面分有两层,下面一层全是一些牛,上面一层则是白花花的肉猪。

  牛哞声和猪叫此起彼伏,车围栏和车身上都能看到沾在上面的土色,也不知是粪便还是供这群牛猪吃食的饲料。

  整辆车看起来很脏,开过村口,乔伊伊几人连忙避让。

  车子开过,掀起一阵风。

  风中含着动物的腌攒味和屎臭味。

  乔伊伊几人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

  车子从村口开入,驶向里面。

  乔伊伊几人目送车子离开,就见村口那几名阿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那几双眼睛里透露着冷意。

  “果然是城里来的孩子,这样就嫌臭了。”也不知是哪个阿婆说话。

  乔伊伊继续扯着微笑,就当没听见,甜甜地说:“阿婆们,那我们先进去了,再见。”

  她带着团队扭头走进村子里,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

  乔伊伊面无表情。

  人嫌弃臭味难道不是很正常吗?就连农村人自己都会觉得臭啊,难不成这味道还能是香的?

  乔伊伊打算带着人去看看这辆运载着牛猪的卡车。

  她有看过沈清准备的资料,今年算是这个苗家寨鼓葬节的第三年,一共会举办十四天,最后一天就是祭鼓仪式,会用上这些牛羊猪之类的作为祭品。

  这也是一个拍摄视频的好素材。

  几人连忙看着远处的车子,跟随着车子走。

  车子虽然比人的脚程要快,但是这个寨子里的屋子基本上都挨得很近,到处是小路,只有一条宽阔的大路可供这辆大车行驶。

  他们一路走着,最后终于见到停下来的大卡车。

  卡车停在路边,驾驶卡车的男人从车上下来,又打开后面的车门,牵出几只牛,分给旁边几户人家。

  那几户人家笑着用绳子拴住这几只牛,然后拿出现金递给男人,男人接过现金,自己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个小本子进行登记。

  程怀准将镜头对准车上的牛和猪。

  镜头里,光线昏暗,最下面一层的每一头牛都睁着牛眼,长而弯的犄角,每一头牛都不算是成年牛,好几头牛看向镜头,牛脸上的肌肉时不时抽搐。

  有点像是发狂的前兆。程怀准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他吓了一跳,转移镜头。

  乔伊伊几人上前,“阿叔,你好啊。”

  递钱的那几户人家也许是第一次见寨子有人会过来,有些诧异,脸色奇怪,看了一眼那个男人,就拉着自己的牛走回家。

  男人看见乔伊伊四人过来,有些不耐烦,“有什么事吗?”

  乔伊伊笑着,给他塞了一张红色钞票,“阿叔,我们是外地来想过鼓藏节的游客,我看你这卡车上动物挺多的,都是节日要用到的祭品吗?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介绍?”

  男人接到红色钞票,脸色好了不少,笑了笑,说:“对,我这车上都是节日要用到祭祀的猪牛羊。”

  “我们今年要过的是‘审牛’仪式,所以牛必不可少,今年呢要办十四天,你们有些不凑巧,现在已经是第十天了,都到末尾了。”

  乔伊伊接着追问:“那后面还有什么仪式吗?”

  “有,最后一天晚上,我们准备进行祭鼓仪式。”男人像是想到什么,脸上笑容更盛。

  乔伊伊若有所思,“谢谢叔,那请问花婶家怎么走啊?”

  “花婶?”男人说,“你们四个是住花婶家吗?也对,她家家今年本来要搞个民宿什么的。”

  “你们顺着左边这条小道走,走过两个岔路口,再右拐就能看见花婶家了,花婶家做了招牌的,不用担心找不到哪家会是花婶家。”男人说。

  乔伊伊几人谢过男人,然后向左走,进入小道。

  左右两边的土黄色墙体上时不时长出两三个不知名藤类植物攀附着,还有壁虎在上面,粗糙的墙面让人忍不住怀疑是否下完一场大雨就会坍塌。

  他们进入小道以后,或许是两边墙体过高,挡住些许光线,周围稍稍变暗。

  乡村特有的植物幽香萦绕在鼻尖,散去不少刚才卡车附近闻到的动物味。

  沈清想着刚才牵走那几头牛的人家离开时看向他们的奇怪目光,还有村口那几位怪异的婆婆,忍不住回头往后看。

  她微微抬头,越过后面程怀准和黄率,透过间隙,看向大道。

  那个本该早就上车离开的男人,一直站在小道口处,笑着看他们离开。

  触及男人的目光,沈清扭头继续行走。

  这个寨子里给她的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沈清把自己的感觉说给乔伊伊听。

  乔伊伊听了,往后看,后面早已经没有男人和卡车的踪影。

  她抿着唇:“我也觉得很奇怪。”

  程怀准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接着录就是了。”

  黄率说:“对,早点录完就早点走,咱们少生事端就行。”

  “你们要是接着到处走走录录,恐怕就要出事了。”

  不知哪来的人说话。

  几人顿住。

  他们四个停在了第一个岔路口中间。

  谁在说话?

  “是我。”

  右侧里传来声音,声音稚嫩清脆,是童声。

  几人低头,看见右边小道上站着一个少女孩童。

  看起来八九岁的年纪,穿着当地苗家寨的百鸟衣服饰,靠在旁边的墙上。

  那身蓝色的百鸟衣图文复杂,密密麻麻的,参杂着黄色和红色。

  “小妹妹,话可不能乱说啊。”黄率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小女孩。

  如果说前面那些成年人奇怪也就算了,怎么连这宅子里的小孩也这么奇怪?

  程怀准说:“小妹妹,你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吗?”

  他将镜头对准那名女孩。

  女孩皱眉:“不要拍我。”

  程怀准无奈,关掉摄像机。

  又没了一个素材。

  本来还想着这寨子这么诡异,干脆换个探秘主题算了。

  女孩说:“你们要是不想惹出事,那就不要多问,不要太好奇那些牲口,早点回去。”

  “不然,到时候你们真的会出事的。”女孩说。

  她站在右边小道里,像一个幽魂一样站得笔直。

  墙体挡住阳光,阴影笼罩在她的身上,只能看到墙体的阴影。

  可能是先前经历了好多奇怪的事,几人也察觉到不对劲,四人面面相觑。

  再次看向那个小女孩的时候,她消失了。

  消失的很快,也就几秒的时间,不见踪影。

  黄率站起身,朝着女孩刚才所在的位置走过去,然后左看右看,“没有机关,真的突然消失了。”

  几秒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从他们的视野里完全消失。

  “该不会真的有诡吧?刚才我们也一直没有机会看到那个女孩是不是真的有影子……”

  程怀准摇头:“你忘记国家科普栏目有说过邪祟不能光靠有没有影子来辨别了吗?”

  众人开始心里发毛。

  “这个村子目前也就那几个人表现的很奇怪,待会我们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我们就立刻打道回府。”

  乔伊伊是团队里的核心,她思考片刻以后就这么决定下来。

  众人本来就感觉不太对劲,所以对于乔伊伊的决定没有异议。

  几人继续前往下一个岔路口,右转。

  一扭头就看到右边的道路变得开阔起来。

  也许是因为这条路的人家都是进门口,所以是一条大道。

  木质吊脚楼相互依偎着,房子都在上方,需要走上外置的楼梯,房子下方空旷地带通常被他们养着牲口,用围栏围起来,散发着奇怪的臭味。

  他们在右边第三家看到了“花婶民宿”四个字的招牌。

  应该就是那里了。

  几人上楼,来到门前,黄率上前敲门。

  “来了来了。”

  门里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接着里面响起脚步声,有些轻盈,声音哒哒哒的,很快门开了。

  门打开以后,是一个穿着苗家寨百鸟服的中年妇女,围着一个做饭的围裙,面容和蔼,两颊苹果肌凸起,光滑得反光,像一个蛋壳。

  “你们四个就是过来游玩的游客吧,请进请进。”花婶发出邀请。

  四人进入房子。

  进来以后,花婶关上门,光线尚可,只是已经临近黄昏,她还是打开了灯,带着几人上楼认他们各自的房间,又给了房间钥匙,没有别的嘱咐,只是说玩的开心。

  程怀准拿着摄像机问:“花婶,我们能拍拍你们的房子吗?”

  花婶一愣,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们下面养着猪牛羊鸡鸭什么的,你们也可以拍拍。”

  “不过我们不吃牛肉,都是养着,你们好奇的话可以去后院拍着看。”

  “对了晚饭时间准备到了,你们定的是包饭的对吧,我现在给你们做饭,你们想出去玩什么的就去吧,早点回来吃饭就行,饭菜都给你们留着。”

  说完,花婶踩着木板咯吱咯吱下楼,巨大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回响,让楼上的四人准确知晓花婶的位置。

  花婶说话爽利,办事不含糊,落落大方,让众人原来有些慌张的心稍微镇静下来。

  几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放好包裹,然后出了房门,商量着后面的事情。

  “我感觉这寨子目前来说还是可以的。”黄率说。

  乔伊伊说:“我觉得也是,想想之前的那个贪财大叔和这个花婶,都挺正常的,也就村口几个老婆婆奇怪而已,可能是嫉妒我们城里来的小年轻?”

  “那,那个小女孩怎么说?”沈清发言。

  “可能是喜欢搞神秘也说不定,”程怀准说,“最近国家科普撞邪这些事情都令我们开始疑神疑鬼了,万一那小孩的世界和我们理解的世界不一样,所以她才胡言乱语的呢。”

  沈清不说话了。

  乔伊伊拿出手机,手机上的每日新闻照旧推送,信号条满格:“没事,现在信号栏都是满格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信号条确实是满格的,众人放心了。

  “我和程怀准打算去拍摄其他的物料,你们两个人要一起跟着吗?”

  黄率说:“我也去吧。”

  沈清摇头:“我就先不去了,待会想自己出去随便走走,看看寨子里的风景。”

  他们一路走来,相邻相幢的木质吊脚楼依山而建,之前的资料显示这个苗家寨中间还有一个巨大的水流流过,景色很美,还有一些空旷地带篆刻着花纹,怡然美景令人陶醉。

  乔伊伊看着沈清,知道她最近在犹豫要不要辞职换一份工作,所以压力很大。

  她对沈清点点头,“那你先好好休息,待会出去玩碰见什么事就给我们打电话。”

  沈清说:“好,谢谢乔姐。”

  她回到自己房间,听见乔伊伊带人走下楼梯。

  木板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接着又是木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就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了。

  应该是出去了。

  沈清扫视着房间里的一切。

  最普通不过的木质墙壁和地板,没有任何的修饰,窗帘用碎花布遮着,微微透着亮光,房间里有一套桌椅,一张床和一个衣柜,不过没有独立厕所。

  刚才花婶给他们说过了,厕所在下面关着牲口的地方,是个茅厕。

  至于洗澡的地方,当然是有的,他们这层楼的右边尽头就是一个可以洗澡的房间。

  沈清开始想着关于是否要辞职这件事。

  她当然也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

  她是负责帮乔伊伊确定好视频主题,资料和部分文案的,乔伊伊并不大牌,很好伺候,她每次想出来的主题也都能被乔伊伊所采纳,但问题是她的工资太少了。

  这不是乔伊伊给她涨工资的问题。

  是她自己以后想要给自己攒钱买房,实在不行买个小公寓也行。

  即使涨工资,那也不够她拥有自己的小窝。

  人生在世,沈清想要的就只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温暖小窝而已。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沈清,她左思右想,最后被楼下的声音打断。

  楼下脚步声时不时响起,还伴随着菜刀砍案板的声音。

  “砰砰砰”

  沈清听着声音的来源方向,知道是厨房的声音。

  这些声音都是乔伊伊几人走后才变得大声的。

  这道声音存在感极强,让她一时间无法集中精神去思索自己的事情。

  菜刀砍血肉的声音,断骨头的声音,案板在桌上抖动的声音。

  听着根本不像是普通的做菜声,反而是是在砍着某些东西,泄愤式的用力。

  沈清突然想起来,他们四人从进屋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见到过花婶的其他家人。

  沈清起身,准备离开这间屋子。

  她感觉自己可能想太多了,还是出去散心好些。

  虽然是这么想着,可是下楼的时候,沈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选择轻声下楼。

  木质楼梯轻轻的嘎吱声被厨房里巨大的砍骨头声掩盖。

  沈清终于下了二楼,来到一楼。

  一楼楼梯口左侧就是厨房了。

  沈清现在浑身出冷汗。

  左侧房间里的砍骨声随着靠近更加的大声,震耳欲聋的砍骨声好似要直接将门板打破,看到门外偷偷经过的沈清。

  等到沈清终于走到门口,即将出门,手刚拉开一点门板时,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

  沈清手一僵,身后厨房里传来的砍骨声也随即停止。

  这几秒钟里,整个吊脚楼无比的安静,楼板底下一直发出叫声的牛猪也没有声音,整个世界诡异的死寂。

  厨房的门开了。

  花婶那张脸从门后伸出,那张凸起光滑的苹果肌像是一张面具,沈清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脸上从来都带着笑。

  花婶的眼珠在周围转上一圈,没有见到其他人,最后停在沈清身上,说:“你的朋友们都走了吗?”

  沈清拉开自己身后的门,准备随时夺门而出,假笑着回应:“是啊。”

  她在明知故问。

  乔伊伊几人下楼出门的声音毫不掩饰,她早就知道乔伊伊几人出门,所以才在厨房里肆意摆弄。

  沈清说:“没什么事的话,花婶我先走了,乔伊伊他们刚给我打了消息说在前面叉路口等我。”

  说完,赶紧出门,撩门就跑下楼梯,头也不回地跑向空无一人的岔路口。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只有四周吊脚楼上亮着一盏盏灯。

  沈清惴惴不安,岔路口也是一片黑暗。

  她跑到岔路口后也不敢随意去往其他地方,就蹲在岔路口,小心翼翼回头看着花婶的吊脚楼。

  吊脚楼上的屋门掩虚着,门缝和窗户上都透着温馨的光亮。

  花婶甚至都没有走出来看她。

  沈清松了口气,随即手机上传来震动,有人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沈清点开短信界面。

  是花婶给她发来的短信。

  【记得早点和你的朋友们一起回来吃晚饭。】

  这条信息就像一条毒蛇一样攀附在沈清的心头上。

  她再次抬眼,看向远处那栋灯笼通明,相互依靠的一个个吊脚楼,眼里满是害怕和茫然。

  明明花婶没有追出来,为什么她却感觉花婶像是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一直看着她?

  沈清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想要给乔伊伊几人打个电话。

  【嘟———】

  过了十几秒,乔伊伊接通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