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之心盛霆烨想把他挤出去,但是“棺材板”已经严丝合缝。

  紧闭着的棺材之中,初之心盛霆烨能感受到空气的不流通,这里不能长时间地呆着。

  狭小的空间,初之心盛霆烨自己呼出的气在这口棺材里不断流转,微微喘息声在内回响。

  她没有听到挤在自己身边邪祟的动静。

  这名邪祟看到了她没有戴血红头帕的模样,却没有攻击她,他和这里其他的邪祟完全不一样。

  他的身份会是什么?

  初之心盛霆烨说:“你是谁?”

  “君子耳不窃声。颐小姐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你在这里干什么?”

  “颐小姐,你在小隔间里偷听未来郎婿和家人议事,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牛头不对马嘴,初之心盛霆烨感到极为不舒服,就好像这种场景似曾相识。

  这个奇怪的邪祟难道之前认识她?

  初之心盛霆烨不想和他拐弯抹角:“你到底想问什么?”

  她指的是这名邪祟真正想问的话,而不是在这里随便拿了个事情就来表面问着初之心盛霆烨。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初之心盛霆烨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青年清透又不厚重低沉的磁性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家世殷实,父母和睦,锦衣玉食地长大。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不是。”初之心盛霆烨说。

  青年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初之心盛霆烨说:“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青年说:“我只是好奇,像你这样的人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棺材外面响起了一点声音,初之心盛霆烨听到外面有东西进入了小隔间,或许就跟他们有着一墙之隔。

  初之心盛霆烨不敢出声了。

  青年却不管那么多,轻轻地笑了一下,说:“它们不会听到的。”

  初之心盛霆烨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青年之前就在回避她的询问,不想让她知道他的身份。

  “我是在帮你吗?”青年的声线钻入初之心盛霆烨耳朵,“如果你觉得我算是在帮你,那就是吧。”

  初之心盛霆烨说:“血红头帕是你给我的吗?”

  青年说:“是。”

  初之心盛霆烨内心里没有违和感,但是总感觉有什么迷雾般的东西挡住了自己的感觉。

  她无法通过自己的感觉来判断这个青年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这个青年总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青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生?”

  初之心盛霆烨说:“这很重要吗?”

  青年说:“对我来说很重要。”

  一墙之隔,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越发的大声。

  不知道外面的邪祟有多少个进入了小隔间,这些邪祟一直徘徊在外,随时有可能发现这个小密室。

  初之心盛霆烨说:“这不是我的人生,我不喜欢这样的人生。”

  青年说:“所以我在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生。”

  初之心盛霆烨说:“人生一开始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人生只能是自己慢慢成长变化的。没有经历,没有塑造,我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

  初之心盛霆烨给的问题永远是在似答非答,因为她感觉得到面前的青年一直在审视着自己,透过她在看着某个人。

  良久,久到外面的声音已经从小变大,然后再慢慢销声匿迹,久到初之心盛霆烨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困难。

  一片寂静之后,身旁的青年笑了笑:“你不是她。”

  初之心盛霆烨皱眉,不作回答。

  她这个模样倒是又让青年开口:“这个时候,你又有点像她了。”

  “谁?”

  “一位故人。”

  “你过来跟我说上几句话就是为了判断我是不是她?”

  “算是。”

  “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对我来说不重要,但是她本身的存在很重要。”

  初之心盛霆烨没了记忆,和他的交流得到的信息不多,全是一些废话。

  “那位故人叫做颐莲?”

  “不知道。”

  “你的故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

  初之心盛霆烨把耳朵贴在那一面可移动的木墙板上,不打算废话了,打算出去。

  外面已经没了声音,邪祟可能已经离开了。

  “它们不在这间屋子里了,你可以走了。”

  初之心盛霆烨一把拉开木板,走了出来,感受到空气的流通,长舒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手上的肉芽已经长得差不多了,正在结痂。

  身后的青年也走了出来,说:“这么恐怖的恢复能力,你觉得你还是人类吗?”

  初之心盛霆烨说:“我有体温,我留出的血是红的,我受伤会疼,会哭泣,会害怕,只有邪祟不会疼,哭泣,和害怕。”

  青年说:“邪祟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吗?”

  初之心盛霆烨说:“目前看来,是的。”

  “如果我说,”青年说,“你正在异化,你会相信吗?”

  初之心盛霆烨选择不再回答他的话,而是把房屋的木门拉开了极小的一条缝隙,确保不会发出声音。

  缝隙外可以看到一点屏风,门外也没有邪祟。

  初之心盛霆烨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偷听,同时把风霁月在耳边的一些叨叨絮絮自动屏蔽。

  厅堂之上,那群邪祟又在继续谈论,各种声音响起,明明是在说话,可却像一个个濒死的人一般,声音尖锐犹如哀嚎。

  初之心盛霆烨听了半天,最后没了声音,那群邪祟离开了厅堂。

  它们已经订好了迎亲的日子,就在明晚子时。

  他们走后,初之心盛霆烨推开门,身后的青年说:“你总是很谨慎,在你看来,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所以你才会为了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地犯险。如果我是你,我这一次就不会过来偷听。”

  初之心盛霆烨说:“对我来说,最危险的地方不会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我能掌控的地方才会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

  青年说:“没有人会完全地了解另一个人。”

  初之心盛霆烨说:“那你为什么会在我面前说出这些话?”

  青年说:“因为我想看到你的反应。你的反应能侧面体现出你的性格,便于我来判断。”

  他继续说:“你很讨厌我去评价你,看来你还是很在乎别人对你的看法。”

  初之心盛霆烨摇头:“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一直在我身边说话,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我不想引来其他的邪祟。”

  同时,初之心盛霆烨开始紧张地注意四周。

  他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如果是他,这次就不会过来犯险,这么说这里还有没有离开的邪祟。

  一面也未曾见过的季少爷,季夫人和季老爷,还有她名义上的母亲,那位婢女,还有自己名义上的父亲。

  会是谁在附近?它们又会藏在哪里?

  初之心盛霆烨最终还是合上了木门,怕打开的声音吸引藏在暗处的邪祟。

  她一回头,身后的青年已经消失不见。

  他的一系列操作让初之心盛霆烨感觉非常奇怪,她并不知道这个青年到底想干什么。

  他在试探自己,分析自己,而且对自己有所图谋。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他想要得到的?她一醒过来,身边空无一物,而且自己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侧。

  她原本猜测失忆之前,自己身上的东西被那个让她失忆的人拿走了,但是青年这么一试探,他立场不明,又让初之心盛霆烨猜测自己的东西并没有被人夺去。

  既然没有被人拿走,那就只能是是以前的自己把东西都藏了起来。

  如果是自己,自己会藏在哪里?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只有我能掌握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能掌握的地方?

  我把那些东西放在了我能掌握的地方?

  初之心盛霆烨翻窗,戴好血红头帕,沿原路返回。

  或许是鬼夫人送季少爷等人离开,初之心盛霆烨回去的路上仍旧没有碰到其他邪祟,一路平安。

  她在自己房门前站定,敲了敲门,一长一短,里面没有回应。

  她推开木门,然后快速合上房门,先扫视了一圈,看到旁边的屏风,圆桌,还有几个椅子,这些摆件没有任何变化。

  她透过屏风,看到了屏风后一些模糊的影子。

  初之心盛霆烨绕过屏风,看到了向丹旎和周逢。

  向丹旎已经苏醒,缩在窗上紧张地看着来人,周逢坐在床边看着初之心盛霆烨。

  看来她离开的期间没有发生其他的怪事。

  初之心盛霆烨上前,对周逢点了点头:“你跟向丹旎说明情况了吗?”

  周逢点头。

  初之心盛霆烨问向丹旎:“你现在身体好点了吗?能行动吗?”

  向丹旎眼神暗藏好奇和惊讶,好奇这个女人不同于他们的身份,惊讶于这个女人在这个鬼地方穿梭自如。

  向丹旎点点头,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有的一比,这是先前哭过的痕迹。

  初之心盛霆烨之前在屋子外听到的尖叫声和哭泣声就是她发出来的声音,不得不说,这个姑娘的嗓门真的很大。

  初之心盛霆烨之前有听到过她和另外几个同伴聊天,向丹旎虽然会哭,但是整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一种很清醒的状态。

  而且初之心盛霆烨很羡慕她松弛又敢哭敢笑的人生态度。

  初之心盛霆烨自己是做不来的,她发现自己的内心一直很压抑,把她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没有喜形于色,而且还有些悲观。

  初之心盛霆烨看了看旁边床尾的雕花纸糊窗棂,外面天色仍旧亮照着,微黄色的纸糊被照亮,右下角窗框边上的洞被熟悉的红色布条堵塞着。

  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现在还不是去营救的时候。

  初之心盛霆烨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她看了看床上的向丹旎。

  自小在高原地区长大的向丹旎有些高原红,皮肤不算细腻,有些微黄,眉眼却不是高原地区少数民族人种的样貌,结合她的姓氏来看,应该是祖上在开国的移民时期跑去西部。

  她躺在红艳艳一大片牡丹棉被之中,整个人的面庞和身子被鲜红映照。

  床沿边上的周逢就一直守在她的旁边,看上去一直寸步不离,两个人在房间里等着她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初之心盛霆烨还是多嘴,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吗?”

  向丹旎说:“我刚醒不久,不过目前来看,应该是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周逢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期间外面有婢女出声,我没有理会,屋子外面的婢女很快就离开了,也没有撞门。”

  初之心盛霆烨低头看了看地面,地面上不知何时有了几个小小的石块,几片草叶,分布极为不规律,还有着一些草叶落在了旁边雕花纸糊窗棂的下面。

  周逢看到了初之心盛霆烨的目光,说:“这是我布下的阵法,遇到邪祟会自动触发,能把邪祟困住,让我有时间逃脱。”

  面前红色嫁衣的女人低垂着头,神情晦涩不明,初之心盛霆烨说:“那这个阵法一直都没有被触发吗?”

  周逢摇头:“没有,没有邪祟进入过房间。”

  初之心盛霆烨点头,不经意地走到窗边,拉开周逢和向丹旎的距离,背对着周逢,说:“窗边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身后周逢的声音跟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似乎仍然坐在床沿上没有起身:“没有,我一直注意着,没有发生什么怪异的事情。”

  初之心盛霆烨点头,眼睛却锁定住那个被红色布条堵塞住的小洞。

  这个洞的大小原本只有一个指头那个大,后来被塞了红布条,撑开了一点。

  那个青年其实分析初之心盛霆烨,有一点分析的很对,那就是谨慎。

  初之心盛霆烨原先塞住那个小洞口的时候,那个牡丹图纹在红色布条的一个边缘处,初之心盛霆烨把那一点点的图纹塞在了外面。

  而现在,还是那个小洞口,还是那个红色布条,牡丹的一片花瓣边缘与叶片的尖端裸露在屋内。

  堵住洞口的红色布条已经被动过。

  初之心盛霆烨的头微微抬起。

  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发出声音:“窗口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之后,她听到了自己背后的声音,周逢的声音离她近极了,完全不像之前在床沿边上传过来的声音。

  周逢说:“怎么了?”

第98章 盘子里的首饰

  初之心盛霆烨之所以一进门看到周逢和向丹旎之后对他们没有防备是有原因的。

  面前的两个人不是邪祟,是真人。

  初之心盛霆烨一眼就能定邪祟和真人。这件事情是从她失忆之后,在囚禁周逢几人的那个房屋里看到罗琦丽和周逢几人时发觉的。

  当时只是一眼,她就凭着直觉发现罗琦丽不对劲。

  房间里的周逢和向丹旎是真人,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对她撒谎?

  她前往厅堂期间,明明有人闯进了房间,甚至还被周逢布下的奇门遁甲给困住过。雕花窗棂上的红色布条也有被动过,然后重新塞回去的痕迹。

  初之心盛霆烨看到布置奇门遁甲的草叶有一片掉落在雕花窗棂下,原本猜测的是可能有人直接从正门进入,然后绕过屏风,被奇门遁甲困住以后,再从雕花窗棂离开。

  从周逢和向丹旎的反映情况来看,周逢对她撒了慌。既然撒谎,说明周逢对那个闯进房屋的人起码是有一定信任关系的,那么这个闯进房屋的人离开的时候一定不会是打斗匆忙离开的,他/她要是从窗户离开,可以直接打开窗户离开,没必要去动窗棂框边塞住小洞的红色布条。

  这就说明有两拨人来过,而且分别是从正门和雕花窗棂来的。

  闯进正门的那波人肯定来见过周逢,窗棂边的人也在窥伺周逢。

  这两拨人都跟周逢达成了共识,打成了一个必须要对她有所隐瞒的共识。

  这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在这种情况下,刚刚才跟她达成合作的周逢对她有所隐瞒,说明周逢和藏在暗处的那些人是有一个计划的,而且她会在他们计划中的一环,这一环被她自己知道的话,自己可能不会愿意去执行。

  自己如果不愿意去执行,那就只能被设计去执行。

  有什么计划是自己不愿意去执行?

  只有对自己不利,甚至会让自己有生命危险的计划。

  这是初之心盛霆烨唯一能发散思维联想到的猜测。

  初之心盛霆烨转过身,她看着面前的周逢。

  周逢的身高比她高一点,肤色有些苍白,似乎一直处在秘法施用过后的虚弱期,左侧脸颊被大红牡丹床单染上了一点晕红,多了点气色。

  初之心盛霆烨蹲下身子,露出已经结痂完毕,行动力不减的手。

  手指修长,夹住地上的草叶,初之心盛霆烨拿在手里把玩,说:“你的石子和草叶被动过,有人进入过房屋,你为什么要对我撒谎?”

  手指微微弯曲,碾压,指甲掐今草叶,刺入其中,草叶被挤压出一点汁液,黄绿色的草叶汁液沾在指尖和指甲缝隙之中。

  周逢说:“确实有邪祟闯进来过,但是都被我的阵法阻挡下来,然后离开了,我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所以就不想和你多说,免得你过于紧张。”

  初之心盛霆烨那双墨黑点漆瞳定定注视着周逢,这是她脑海里潜意识地模仿着一个人的动作。

  那个人像一团迷雾,让初之心盛霆烨根本记不起来是谁,但是她依稀还能感觉得到自己没有失忆之前和那个人相处时候的感受。

  那个人似乎也总是喜欢看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说话,他/她的眼睛紧紧地锁定着初之心盛霆烨的瞳孔,仿佛从内到外要将她整个人给看透,那个人的眼底永远是一片漠然,让初之心盛霆烨沉着的外表下只感觉到要被看穿的心惊和闪避。

  初之心盛霆烨现在就在模仿着那个人,定定看着周逢,希望能面前这个男人泄露出的些微情绪。

  初之心盛霆烨说:“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小事,在这种情况下,凡事跟邪祟有关的事情,我想同伴之间都应该共享信息。”

  周逢说:“我不说是有原因的。”

  初之心盛霆烨说:“什么原因?”

  周逢说:“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的精神状态不对吗?”

  初之心盛霆烨一愣,随即抿了抿嘴唇。

  她当然能感觉得到自己很压抑很难受。

  像一个缩小的人,被正正好锁进了一个密封的保险柜里,保险柜大小正合适,黑暗,狭窄,说不出的压抑和窒息。

  但是初之心盛霆烨根本出不去,因为将她锁进保险柜里的人里的人是自己。

  自己蜷缩在保险柜里,闭眼,蒙蔽着自己的感官,静静感受着窒息,像是在慢慢包裹压抑着自己,慢性死亡。

  初之心盛霆烨刚醒过来就面对着陌生的府邸,危机四伏,饱含恶意的邪祟。

  她不知道以前的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己遭遇了什么,守护着什么,丢失了记忆被困在这里。

  初之心盛霆烨想找回自己的记忆,逃离这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精神一直紧绷着,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给自己制定着下一步的计划,然后妄图得到一点线索。

  她总是感觉很无力,无论做什么都仍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无用功。

  她很累,但是没有时间去仔细品味这个累,她怕自己一蹶不振然后等死。

  她不想死。

  周逢似乎是第一个直接对她表明能感知得到她情绪的人。

  初之心盛霆烨能感觉得到,失忆前的自己也没有碰上类似能感受得到她内心情绪的人。

  所以初之心盛霆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