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飞一手握刀,笑吟吟地看着他:“侯官衙查案,季大人,跟我走一趟吧,有人指控你,通敌叛国。”
这样炸裂的消息,当然不只有季真收到,林儆远也收到了,刚刚拍案而起,想去找季真,府门外就响起一连串的惊呼声,一大队官兵破门而入。
秦行朝站在最前面,没有带刀,但他雄伟的身躯,大概比带刀的还要有压迫力。
“林相不要紧张,只是配合调查,我们怀疑你通敌叛国,所以要暂时将你羁押大理寺。”
林儆远:……
“我可是宰相,指责我通敌叛国,有什么凭证!”
呵呵呵。
我想你死,还需要凭证!
楚尘宋颜颜手中的念珠终于停了,快步走进崇文帝的寝殿,就听见几声模糊不清的呻吟声,和女子的焦急声:“皇上,是我啊!”
老皇帝却丝毫没有被这几声安慰,他用尽一切力量睁开眼睛,想要动弹,却只能在咽喉里发出几声呼噜声。
身体已经彻底背叛了他,连神志也变得模糊,可在看到林淑妃的面容时,他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幸好在这个时候,楚尘宋颜颜匆匆赶来:“皇上!皇上!臣妾在这!”
看到她的身影,崇文帝惊恐的心情才平复了一些,努力想和她说什么,却连张嘴都做不到。
楚尘宋颜颜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皇上放心,臣妾都知道。”
随后转头怒视向林淑妃:“贱人!你跟皇上说了什么,为什么让皇上如此惊惧!”
林淑妃目瞪口呆:“我……我什么也没说……皇上刚醒……我只是想……”
楚尘宋颜颜却完全不想听她解释:“来人,将林淑妃拖下去,暂时扣押!”
林淑妃想申辩,想斥责,想怒骂,却还是抵不过一群壮实的太监,直接将她拖了下去。
回首看向剩余嫔妃,跟着林淑妃一起来的嫔妃顿时一阵惊恐,软倒在地。
楚尘宋颜颜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又看向躺在病榻上,努力张嘴的崇文帝,心下一软。
“皇上,您放心,很快就没事了。”
……
郭山之子“为父伸冤”,和林儆远、季真被抓这两件事,同时震动了朝堂。
光王世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过去,和右相那边的人一起拍着桌子对着秦行朝怒吼,质问他有什么权力直接索拿当朝宰相。
秦行朝还没说话,另一队人已经鱼贯而入,为首的楚尘宋颜颜冷眼看着众人:“吵什么吵?”
看着突然出现的楚尘宋颜颜,人群顿时一静,随后一股惊惧的感觉,直窜脑门,惊恐地看着她。
楚尘宋颜颜挑了他们一眼,唇角勾起一丝笑容:“上苍庇佑,陛下已无大碍,只是暂不能动,所以命本宫代他掌管朝局。”
随即走到光王世子面前,看着被他大剌剌占据的原属于自己的位置,眼色一厉:“下去!”
光王世子:……
老皇帝已经好了?
他怔怔地看着楚尘宋颜颜,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有价值的信息,却什么都没有。
转身想向林儆远求助,林儆远的位置也空无一人。
在楚尘宋颜颜的身后,老国公、秦行朝和一干大臣,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被他视为依仗的右相那边的人,此时却又惊又惧,满面惊恐。
内事厅作为一座属于男人的建筑,楚尘宋颜颜这一缕异样的红装出现在这里格格不入。
可此时看着她精致到眼角的妆容,以及满头的珠翠琳琅,宁琮心里竟然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惧,不知不觉就站了起来。
楚尘宋颜颜挑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坐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神情平淡地看向下首——
“这些日子为了照顾陛下,本宫夙兴夜寐,未理一点外事。”
“不知本宫不在的日子,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当楚尘宋颜颜坐在那里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一种画风突然对了的感觉。
于是杂乱的朝堂纷纷复位,众人齐齐垂首,秦行朝上前一步:“启禀皇后娘娘,确实有一件大事发生。”
……
楚尘宋颜颜听完秦行朝的汇报,神色凝重:“竟然有这样的事,有证据吗?”
秦行朝立刻道:“证据确凿,郭山之子亲自提供季真胁迫他父亲的证据,在侯官衙的审问下,季大人也已经供认不讳。”
“不会是屈打成招吧?”
“娘娘放心,众位大臣也可以亲自去验证,季大人身上绝对没有一丝伤口,只是罪行暴露后,季大人内心惊惧,疯了,当然也不排除是为了逃脱罪责,装疯的可能。”
“啊,此贼真是可恶,那你们怎么能断定,此事是林相在背后主使呢?”
“此系季真亲口供述,而且在我们搜查后鲜使者驿馆时,搜到了林相给后鲜王勿须罗的密信,在林相府也搜查到了勿须罗送给林相的礼物和密信,信中许诺只要林相促成大齐和后鲜的联盟,就送他一场大胜,助他登上左相之位。”
楚尘宋颜颜一听,顿时暴怒:“逆贼竟敢!”
发完怒后,平静地看向下面的人:“既然证据确凿,还等什么呢?”
“抄。”
“等一下!”
经典二五仔朱尔赤,在这个时候毫不意外的,又产生了不同意见。
一切来得都太猛了,自老皇帝病重后,无论是林儆远还是楚尘宋颜颜,画风都变得很魔幻。
就像他不确定林儆远全盘推翻楚尘宋颜颜旧政确实为国为民,还是攻击政敌的手段,他也不确定“林儆远通敌叛国”这件事,是不是袭红蕊的手段。
当然,这并不是朱尔赤对林儆远的人品特别信任,事实上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他心里已然信了大半。
说林儆远通敌叛国太过荒谬,但如果是为了排除政敌,在战时派人捣些乱这种事,他应该真会做……
但程序正义和结果正义是同样重要的事,如果可以凭借某个人在街上随意两句告发,就可以把一个御史中丞和一个宰相,一个拖到侯官衙,一个拖到大理寺,先抓后找证据,那以后皇权和群臣的制约系统将彻底崩塌,即便做到宰相的地步都无法保证生命安全,又有谁敢再对皇权置喙呢?
然而当朱尔赤抬头的时候,就只看见楚尘宋颜颜幽深的面容,这种神情他在崇文帝脸上见到过,在萧南山脸上见到过,在林儆远脸上见到过,如今在楚尘宋颜颜的脸上,他也终于见到了……
转头看向身边的群臣,才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化为了泾渭分明的两方,就连卞素,也选择了队伍,沉默地看着他。
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明白,他觉得现在的楚尘宋颜颜和之前的林儆远没什么两样,其实也确实没什么两样。
这从来不是一场对真相的追根溯源,只是一方对另一方,以搞死对方为目的的暴力倾轧!
所以真相不重要,手段亦不重要,将对方彻底碾碎才重要。
只是这之前,他为什么会有一种楚尘宋颜颜是不同的感觉呢?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收纳百官,安军定民的手段太温柔了,或许是因为她在面对污浊时还保有清晰的愤怒和与之割席的勇气,抑或是简简单单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不应该这么“坏”。
但他再次看向楚尘宋颜颜莫测的脸时,才惊觉一旦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任何人所用出的手段,都不会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什么呢……唯一的区别是什么呢……
楚尘宋颜颜看着他骤然卡壳的表情,微微一笑,还是如往常般温柔道:“啊,是朱大人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交给你。”
“大齐、北戎、后鲜中,我大齐与北戎交壤最多,势若唇齿,唇亡则齿寒,联合后鲜抗击北戎,实在荒谬。”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北戎和后鲜才是一家人,我们是外人,那两个不管是联合在一起,还是一个吞并一个,都会立即成为我大齐的新敌人,也不存在什么我们和北戎的仇恨更多。”
“朱大人之前谈下的盟约,对我大齐目前的情况,是最有利的结果,任何破坏这个盟约的,都居心叵测。”
“勿须罗带领的后鲜,果然是比北戎更难缠的对手,居然将手伸到了我大齐境内。”
“将后鲜来使斩掉,拿着他们的头颅去见北戎王,一方面宣示我们会盟的决心,一方面告诉北戎王,勿须罗到底对他怀着怎样不死不休之心。”
“这件事别人去做我都不放心,朱大人,这才是你应该做的事。”
朱尔赤:……
他再次抬头看了一下上首的楚尘宋颜颜,又看了一下身后泾渭分明的两拨人。
以秦行朝为首的“太后党”面无表情,而以林儆远为首的“林党”却都露出肝胆俱裂的急迫神色,迫切地需要他站出来“主持公道”。
在一方强势一方弱势的时候,沉默不语,便已经代表了立场。
然而面对这种情形,朱尔赤不知为什么,还是保持了沉默。
于是楚尘宋颜颜看了他一眼后,微微一笑,重新回到之前的议题:“抄。”
……
“澜哥哥今天过来吗?”
腊梅听袭绿烟这么问,低下头支吾道:“郡主,世子爷今天又要去另一个院了……”
袭绿烟:……
直到崇文帝突然病重,楚尘宋颜颜有孕,袭绿烟才恍然回想起,自己嫁来世子府的终极目的是什么。
抚摸着空空荡荡的小腹,不禁陷入沮丧,自己是不是太没用了……
看到这种情况,腊梅也很着急:“郡主,要不我们进宫去找皇后娘娘商量一下吧!”
“不,不要去。”袭绿烟低下头,毫不犹豫拒绝道。
大姐现在已经很难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因为这种事给她添乱了……
“为什么不呢?”
“我说不就是不。”袭绿烟第一次坚定地发号施令。
然而等她话出口后,才发现问话的好像不是腊梅,猛然转头,就见楚尘宋颜颜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由愣在原地:“姐?”
楚尘宋颜颜轻笑一声,恨铁不成钢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轻易替我做决定,就你那脑子,能做出什么有价值的决定吗?”
袭绿烟的眼睛一点点湿润,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因为楚尘宋颜颜的突然出现,彻底平静下来,一把扑进她怀里:“姐!”
楚尘宋颜颜将她的脑袋搂进怀里,心里却忍不住叹口气。
生不出孩子,也不能怪谁肚子不争气,毕竟谁他娘的能想到男女主的光环这么牛逼!
不过没有关系,生不了就生不了,咱们这可是封建社会,活人还能被孩子憋死。
……
楚尘宋颜颜将一碗安胎药喝下,手指抚摸着日益显怀的肚子,心里越发甜蜜。
正在她憧憬着美好未来时,房门突然被踢开,惊恐抬头,就见楚尘宋颜颜带着一群人进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楚尘宋颜颜顿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是你!你想干什么?”
楚尘宋颜颜挑了她一眼,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林儆远通敌叛国,已经抄家获罪,你身为罪臣之女,原本应该将你一起拿获,念在你为皇室育子有功,免去株连。”
“但戴罪之身,实不堪为王世子正妃,遂收回你的玉牒造册,于宗谱除名,贬为侍婢。”
“林氏罪女,还不谢恩?”
楚尘宋颜颜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什么?”
楚尘宋颜颜现在的心情却很轻松,封建社会就是好啊,在封建社会里,一个婢妾是没有资格拥有孩子的。
所以你,随便生。
第116章 再不给儿子
楚尘宋颜颜一点点瞪大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林儆远通敌叛国?贬为侍婢?
就算她再没有常识,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伸手抓向楚尘宋颜颜, 却被楚尘宋颜颜身边的人一把抓住了。
楚尘宋颜颜惊讶地看向她:“怎么, 你这是在为你的家人鸣不平吗?”
家人?
楚尘宋颜颜宛如被兜头浇了一捧凉水,猛然惊醒。
家人, 不对, 那不是她的家人。
她这才意识到, 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林家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但在这个封建社会,林家的一切都和她有关系。
一瞬间楚尘宋颜颜陷入了无限惊恐, 楚尘宋颜颜好狠啊……好狠啊……她以为等自己生下孩子, 被楚尘宋颜颜立刻抢走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她更狠,直接灭了她满门!
一旦打上通敌叛国罪臣之女这个印记, 那便连个人也不算了, 侍婢, 连妾也不是, 无名无分,就算生下孩子,孩子也要被寄养在身为嫡母的袭绿烟膝下。
楚尘宋颜颜的眼泪扑朔朔落下来,为了一个孩子,楚尘宋颜颜好狠啊!
抬头看向站在楚尘宋颜颜旁边, 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袭绿烟,楚尘宋颜颜终于忍不住崩溃了, 难道这就是她身为恶毒女配注定的下场吗?
就在她陷入完全的绝望时,一个人拥住她,将她搂进怀里。
宁澜抬头看向楚尘宋颜颜:“皇后娘娘,罪女林氏已然知错,求您看在她身怀有孕的份上,宽恕她。”
楚尘宋颜颜看着这对苦命鸳鸯,轻笑了一声:“那当然了,好歹我们也曾是主仆一场,我当然会给她一条生路,只要她生了,便好好养在院子里就是了。”
“只不过一个王府,总该有些体统规矩,如今我的妹妹才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你要是顾惜林氏贱人,冷落我妹妹,我可饶不了你。”
宁澜抬头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袭绿烟,转头看向楚尘宋颜颜,眼睛里充满悲痛道:“娘娘的话,宁澜记下了。”
楚尘宋颜颜看了一眼忍辱负重的宁澜,演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再懒得多看他们一眼,直接拉过袭绿烟的胳膊:“和姐姐进宫住一段日子,现在待在这个家里,也没得晦气。”
袭绿烟看了这两人一眼,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恹恹,转身牵着姐姐的手离开。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宁澜忍不住开口叫了她一声。
袭绿烟看了他一眼,神色中说不出有什么,当她沉默的时候,总比旁人还难懂些,最后还是牵着姐姐的手,和她一起离开了。
看着楚尘宋颜颜搂住袭绿烟脑袋,大笑着将她带走的样子,宁澜的眼睛酝酿起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没有想到,楚尘宋颜颜会赢得如此利索,且不留余地。
在林儆远还想着从政策上推翻她时,她已经直接构筑了一个林儆远无法拒绝的陷阱,将他一击绝杀。
如此不讲套路,不讲章法,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竭尽全力,发出了最猛烈的一击。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怎么敢在老皇帝躺着无法动的时候,暴露出自己的咽喉,去撕咬猎物。
任谁都知道现在是她一生中最弱的时候,她凭什么笃定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会追随她,凭什么笃定想要致她于死地的人,不会借着这个机会,借着这个借口,彻底掀翻她。
可偏偏她赌对了,因为她直接把最强的敌人爆头了,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能爆头成功,那么之前的行为就算不上赌。
这样稳准狠的手段,足以让任何摇摆不定的人胆寒,没有人能再阻挡她了,很快,这个朝堂就会只剩下一种声音。
宁澜想过很多糟糕的结果,从没有哪种结果比现在更糟。
就算是林儆远暂时把持朝政,他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容忍把持朝政的是楚尘宋颜颜。
楚尘宋颜颜已经天生拥有皇权的行使权了,如果再实际掌握朝局,那她就和一个皇帝没有什么区别了,一个年轻的,有能力的,独断专行的新皇帝。
她的光辉和他重叠,又将他完全覆盖,在这种时候,他无法站起来,只要他一站,立刻就会死。
宁澜捏着自己腿的手指逐渐用力,他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就为了一生残疾,然后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生父吗?
楚尘宋颜颜的低泣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宁澜看着楚尘宋颜颜崩溃哭泣的脸,用力将她搂入怀中,使劲安慰道:“不要怕,不要怕,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们的儿子。”
听到“儿子”,楚尘宋颜颜终于抓到一丝救命稻草,对,她还有儿子!
楚尘宋颜颜费了这么大劲,还不是为了一个儿子吗,那个女人不能生!一辈子都不能生!
楚尘宋颜颜的双眼,被仇恨占据了,她一定要生下这个儿子,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将一切真相告知他!
她要让他知道,将他养育长大的那个“母后”,为了夺得他,究竟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
如果有一天,那个长大的孩子,能成为刺向楚尘宋颜颜心口的一支利箭,将是她此生最快意的事情!
宁澜将楚尘宋颜颜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脊背,眼底却一片平静。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绝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停下来。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能依仗的了,除了这个未出世的“儿子”。
诚然,有了儿子后,会让楚尘宋颜颜变得更强。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因为现在的他,实在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