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娘死后,不能抬入祖坟,只能在外面随便找个地埋,我的婚姻大事,全凭嫡母做主,她甚至动过将我配给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官,做续房的打算。”
“若不是我娘去我爹那闹,去我姨母那哭,我又故意在外面冻一夜装病,也许真的被她做成了。”
袭绿柳缓缓瞪大眼睛,非常恼怒:“这是人干的事吗!”
白怜儿止住他,不在意地笑道:“夫君,不用奇怪,大户人家表面上花团锦簇,内里的污糟,谁说的清呢。”
“别的不说,就连我的亲哥哥,也动过把我配给光王世子,做第九房小妾的心思。”
袭绿柳拍案而起,想起之前白信竹笑呵呵邀他去玩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
原他还奇怪,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别人,只恨不得那人老老实实的才好,哪有带着妹婿去玩的?
现在才知道,他这个大舅哥,竟然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
低头看向白怜儿,非常不解道:“那你之前为什么还求我,给你哥哥一个官?”
白怜儿叹了一口气,将他拉下,无奈道:“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呢?”
“不管我哥怎么样,他都是我们这一房唯一的男丁,有了他,我们这一房才算在公府站稳脚。”
“哪怕我知道他是个混蛋,也不能不管他,因为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不管心里藏了多少事,面上也要一团和气。”
“只要表面上和气,大家就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我很感谢娘娘给我的这个玉华夫人,她让我在家里挺起了腰板。”
“我变得有价值后,不管平时多瞧不起我的人,现在也要拉着我的手亲热,而我娘,也成了二夫人,和我一起记入族谱,从此就成了国公府响当当的好小姐。”
“他们现在都对我好了,都来巴结我了,难道过去的事,我就都忘了,对他们毫无芥蒂吗?”
“不是没有怨,而是不能怨。”
“怨了,讨几声口头上的便宜,又有什么用呢?”
“我过去受的苦,已经没办法得到弥补了,可如果我现在放下恩怨,对着他们笑,他们就会成为我的助力。”
“夫君,你现在的根基太浅了,娘娘虽然现在风光无限,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他的年纪……”
“我们现在完全不能安于现状,要更急迫的去扩大自己的实力,与各大族联络有亲,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夫君,你的父族,就是现成的血缘之亲。”
“我听娘娘说了一些,您的父亲,是皖南的一个商人,虽然不知他具体是谁,但能千里迢迢来京做生意,必然不是一个简单的出身。”
“娘娘一直在敦促夫君你筹备商队,去各地做生意,如今添了玉璋书局,咱们的生意就更大了。”
“商道虽弱,带来的却不只是钱,不要小看这些生意。”
“玉璋书局,掌握了天下学子,这些学子,将来就是官,香妃阁掌握了后院内宅,这些就是官身边的枕头风,而盐就更不用说了。”
“吞下天下第一楼这个大工程后,咱们的生意做着会更简单,凭借书、盐这两项利器,可以迅速插到全国各地,这么大的摊子,会不断涌进新人,这时候,我们就需要很多牢靠的‘自己人’。”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手握巨金,却无力自保,犹如小儿抱金。”
“每个商贾之家,都会积极的送钱、送女儿巴结权贵,如果袭家听说夫君你如今的威势,自然无论怎样都要扒过来。”
“不管他们曾经如何看不起夫君和小姑,现在都要把你们供起来。”
“与其到时候被他们死皮烂脸粘上,不如夫君抢先出手,把袭家反攥过来,既占了孝道的名声,也让他们无法反抗。”
“权势富贵面前,没有人会在意脸面,只要有共同利益,就是同路人。”
“如此一来,夫君不仅得到一族之助,还有一个更好的便利。”
“大齐幅员广袤,南北异俗,南方地理风貌,多有不同,我等居京中,鞭长莫及。”
“袭家虽是商贾之家,能立世,也必有门道。”
“如果以他们作为渗透南方的基点,以后南北畅通,咱们家的根脉,将瞬间铺展至全国。”
白怜儿抬眸,认真看着袭绿柳:“夫君,你虽为次男,但大哥有些木讷,小弟又顽劣不堪,袭家的门庭,真正要挺立起来,还是要靠你。”
“娘娘虽在宫中风头无两,但终归和我一样,是个妇道人家,要靠娘家兄弟撑腰。”
“如今咱们一家老少妇孺,还有咱们将来的孩子,一身荣辱,身家性命,都要靠你这个顶梁柱,你不可不争啊!”
袭绿柳内心震动,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以前他虽然也费尽力气想着往上爬,可也不过是人对荣华富贵的本能追求,要说心里多明白,那是没有的。
如今妻子掏心掏肺,振聋发聩的一番话,将他过往的浑噩,一震而空。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现在正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看清脚下的路后,他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悬崖边上。
如果不全力站稳脚跟,顷刻间就会栽下去。
心有余悸的抱住白怜儿的身体,一叠声道:“娘子,谢谢你,谢谢你,除了有一个厉害的大姐,娶了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
白怜儿也将自己依靠到他怀里,柔声道:“夫君,嫁给你,也是我一生的幸运。”
听到这,袭绿柳甚至忍不住哽咽起来,原来他们两个是这样相依为命的苦命人。
白怜儿搂着他,一下一下安慰着他。
她知道,从今天起,他一定会更爱她了。
可惜,她好像已经没有办法,再纯粹的爱任何一个人了。
她的爱,本能的掺了越来越多的算计。
楚尘宋颜颜会想到这种情况吗?
想到这,白怜儿忍不住笑起来,她怎么会觉得,她会在意这种东西。
国公府会选择押宝“太后”,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女人,在求婚这件事上,展现出了不俗的手段和魄力,让人眼前一亮。
但更大的原因,其实是老皇帝成迷的死期。
而在天下第一楼后,白怜儿再想她,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气吞山河。
所以她怎么会在意这种事,她大概只会嫌弃,被感情拖累的伙伴,太过没用吧。
完蛋,好像越来越了解她了。
……
楚尘宋颜颜在收到德仁的口信后,眼睛一点点发亮。
崇文帝在被朝臣催着立储后,短暂的支棱了一下。
但懒病这种东西,是无法彻底治愈的,于是在楚尘宋颜颜提出天下第一楼的建议后,他立刻看到了躺平的曙光。
直接将监督进度这件事,交给了她和德仁,算是给她的实战练手。
楚尘宋颜颜抬眼看了一眼德仁,微笑道:“那以后就劳烦德仁公公提点了。”
德仁忙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
他说不敢,楚尘宋颜颜便也笑吟吟的,当他真不敢了。
垂下眼眸。
过往的一切,都是在内宅打转,这一刻,她才拥有了入侵朝堂的资本。
权力是自上而下的水流,金钱是自下而上的藤蔓。
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再坚硬的铜墙铁壁,也会被腐蚀。
像一张网一样,渗透他们,捕获他们,摧毁他们。
想起来了,她才是阴影里,最大的一只蜘蛛。
第67章 申请个专利
袭绿柳他爹和她娘相好的时候, 其实根本没隐藏身份。
对于一个奴仆来说,寻亲天方夜谭,对于一个伯爷来说, 却很好找到。
在找到之前, 袭绿柳还在默默希望。
他爹这么多年不翼而飞, 最好是因为死了。
但当那张几乎要忘记的面孔,又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 袭绿柳不禁深呼吸, 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
真好, 真好, 活着就好。
袭彦昌自进门后第一眼, 就看清了他这个意外的儿子脸上的表情,不禁有些心虚。
其实袭家母子, 不过是他在京安置的一房外室罢了, 在京办事时软语温存,等离开了,实在没有带回家的必要。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 留在京中的这一双儿女, 居然有这样的造化!
皖南虽然遥远, 这么长时间, 也足够京中的消息传过去了。
当得知皇上身边新宠的娘娘姓袭,原还是相府奴婢的时候,袭彦昌心里就打了一个突,不会那么巧吧?
硬着头皮,将这件事汇报给族中族老后, 所有人顿时和他一样,陷入又惊又喜又忧的左右为难中。
喜的是如果这脉是真的, 那他们从此就傍上大船了。
忧的是袭彦昌这小子,做得太绝了,一去十多年,将幼子幼女放在那为奴为婢。
如今他们早已经长大,知事了。
那么多苦都吃了过来,发达后,如何肯再认回这个父亲?
正在袭家全体上下油煎火灼,心急如焚时,京中居然传来了一个寻亲令,给娘娘的弟弟寻亲。
如此一来,板上钉钉,确定了他们的猜测。
至于这个亲,寻的是吉是凶,那可就不好说了。
不出意外的,袭彦昌被族老们押着来京负荆请罪。
看到袭家母子的第一眼,袭彦昌眼泪瞬间彪出来了,踉踉跄跄地跑过去:“绿柳!绿烟!翠翠!真的是你们!我对不起你们啊!”
袭绿烟眨巴着眼睛,大概想不到还能有看到亲爹这一天。
袭绿柳则抱着手臂,一言不发。
只有袭母看起来非常激动,不等袭彦昌过来,就冲过去毫不犹豫劈头对着他打骂起来:“你个王八犊子,这么多年死哪去了!”
袭母是常年洗衣服练出来的臂力,劈头盖脸地一顿抓挠,那感觉非常够劲。
袭彦昌被她扯了一个满脸花,也不敢躲,只能任由她撕打着。
痛哭流涕道:“我也不想离开你们啊!可是家中母老虎太过彪悍,她知道你们的存在后,揪着我不让过去,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袭母却不听,哭得越来越厉害,直骂他没心肝,害她们母子受了那么多苦。
袭彦昌见她这样,抽出身子,自己扇起巴掌来,大骂自己不是人,求她原谅。
看他这样,袭母突然心软了,抱着他的头痛哭起来。
袭绿柳:……
“夫妻”俩抱头痛哭了许久,袭彦昌终于见到了曙光。
将袭母好个安抚住后,转头看向袭绿烟:“这就是咱们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真像你!”
袭母一拳捶他胸口上:“你说呢,这么多年,都是我一个人把他们兄妹拉把大的,要不是我大女儿争气,你那俩孩子还不知怎么样呢!”
袭彦昌被她捶的胸口一闷,连忙点头称是:“真多亏了娘娘,果然,我从小就看娘娘气度不凡,非一般人物,将来必成大器!”
袭母扭脸哼了一声。
袭彦昌见她暂时哄住了,就将注意力全移到袭绿烟身上。
女孩心软,有这个女儿在,他的一切就都有指望了!
袭绿烟眨着眼睛看着他。
关于父亲,她曾经有很美好的想象。
构筑她整个人生的坚定力量,都来源于记忆中的那些不灭片段。
然而当记忆中闪闪发光的东西,来到现实后,她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崩塌。
看着父亲衰老的脸,市侩的笑,谄媚的讨好。
袭绿烟突然不确定,记忆中那个高大干净,仿佛能顶天立地的父亲,真的存在过吗?
是时间带走了他,还是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呢?
袭绿烟突然有点想不明白,但她觉得难过极了。
于是只是轻声叫了一声:“爹。”
看着她乖巧又平静的脸,袭彦昌心中一突。
要是她像袭母一样怨恨还好,有怨恨就会有祈求。
但现在不声不响,反而让人心里没底。
将视线从袭绿烟身上收回,转头又看向袭绿柳,赶紧保证道:“你放心,等我回去,就将那个悍妇休了,光明正大迎你母亲进门,从此之后,你就是我袭彦昌唯一的儿子!”
袭绿柳看了他一眼,非常平静地笑道:“不用了,我如今也过得挺好的,不用去别人家添副碗筷。”
“你的那些子女,也算是我的兄弟姐妹,如果有时间,带来京中,我也好给娘娘看看。”
兄妹二人超乎寻常的平静,让袭彦昌心里发突。
但当最后这句话出口,终于是放下心来。
至少说明宫里的娘娘要认这一门亲了,顿时高兴得无法形容,说起了各种贴心忏悔的话。
袭绿柳是真不想接受这份迟来的父爱,但白怜儿在一旁握住了他的手,袭绿柳终于平静了一些,公事公办的叙着这份父子之情。
只是看着和他亲娘搂在一起的亲爹,怎么那么闹心呢?
没过多久,他就知道为什么那么闹心了。
袭母一共嫁了三次,最满意的肯定是第二任丈夫。
高大帅气,有情有钱,甜言蜜语,嘴上抹油。
而袭彦昌也正想着如何重新打入这个家,袭家兄妹油盐不进,当然要挑最薄弱的地方入手,于是重新哄起了袭母。
袭母一开始还在闹,但很快,就被哄得一口一个“冤家”了。
家庭聚餐上,袭绿柳看着甜甜蜜蜜互相喂饭的亲爹亲娘,忍不住伸出手,使劲抹了一下脸。
白怜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的表情,等人后,悄悄建议道:“我嫁妆里正好有一个空宅子,没人住,要不就给婆母和袭老爷单独住吧。”
袭绿柳:……
“我要把我娘嫁出去?”
白怜儿微笑:“也不能这么说,婆母和袭老爷,原本就是相好的,咱们也不能阻止。”
“既然如此,夫君你就当给婆母招赘了一个说话的上门女婿,哄她开心。”
“说实在的,她老人家吃了那么多苦,咱们当子女的,也该孝顺孝顺了。”
袭绿柳:……
沉默了许久,无比闹心地点头赞同了她的主意,眼不见心不烦。
他娘子,不管什么时候,想到的解决办法都是最好的。
白怜儿在他答应了后,就一直克制着自己,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啊,有生之年,把婆婆嫁出去了,哈哈哈!
她知道不应该笑,可她现在实在太爽了。
在这个家,她最头疼的就是袭母和林宝柱这俩人。
林宝柱是个小混球,有他娘撑腰,无法无天,什么都敢干。
而不管怎么说,孝道面前,她面对婆婆,天然矮一头。
但是现在,她太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