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夜深人静,人散去的时候,秦行朝关好门窗,将母亲妹妹单独留下,看向妹妹:“我把你嫁给燕小飞,你有什么想法吗?”
秦雁兰茫然地看向他,虽然说女子嫁人,是一生大事,可她现在,居然也想不出什么想法。
只能道:“哥,我没有什么想法,反正爹不在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秦行朝摇摇头:“现在不可以没有想法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将你嫁给燕小飞吗?”
秦雁兰:……
“哥,你不是本来就准备将我嫁给他吗?”
秦行朝又摇摇头:“不一样了,以前我将你嫁给他,是因为咱们两家,门当户对,他是我手底下的人,我对他知根知底,且能压的住他,不管将来他变不变心,都不敢欺负你。”
“现在不一样了,你哥哥我即将去户部任职,也就是实权大吏,你现在不仅可以嫁入更高的门楣,甚至连最近风头正劲的光王世子,王子王孙,都可以嫁,而我依然让你嫁给燕小飞,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雁兰:……
“因为我们不能背信弃义?”
秦行朝:……
“这当然也是一种原因了……人无信不立,言行相悖者,失他人之心,祸虽不显,待其时也,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曾经是侯官衙的人,你们知道,民间是怎么称呼我们这种人的吗?”
秦母、秦雁兰:……
那她们当然知道,什么“走狗”“鹰犬”“活阎王”之类的,反正没什么好词。
但看着他的样子,秦母心疼道:“你放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长的一点都不像鹰犬,别听他们的。”
秦行朝:……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还是尽力道:“娘,他们说的没错,儿子就是皇帝的鹰犬,所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主子撕咬。”
“我们这样的人,主人在时,会很风光,但当换了主人后,新主人不会信任我们,他会自己挑选一条新狗,为自己撕咬。”
“而到了那天,一条知道了太多秘密,撕咬了太多人的狗,对于新主人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无声无息的死去。”
“没有人会在意一条暗处的狗,所以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秦母和秦雁兰同时脸色大变,秦行朝止住了她们:“不用担心,我现在已经走出了一条不同的路。”
“现在的我,是正儿八经的文官,站到了台面上,无法无声无息的死去,就算有人要对付我,也只能用台面上的手段。”
“但我的一切,还是全部来自陛下,所以我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的,效忠陛下。”
“大梁城中有那么多王孙贵胄,妹妹,你却谁都不能嫁。”
“因为咱们家,根本没有联姻的价值,以前不会看咱们家一眼的人,现在也不会看。”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伸出了手,那他图的就是你哥哥现在的价值,可只要握住那只手,你的哥哥,就会顷刻间失去这种价值。”
“你一个弱女子,不要指望夫家会庇护你,高门高户,一个女人的生死,无足轻重。”
“所以燕小飞,就是你最好且唯一的选择,因为他和你之前的哥哥一样,是完完全全,属于陛下的人。”
“而现在有皇上和宸妃娘娘的共同赐婚,你们的这段婚姻,又多了一层荣耀和保障。”
“记住,陛下和娘娘,才是你真正的娘家。”
“永远记住陛下和娘娘的恩德,这就是你一生顺遂的根基。”
秦雁兰连连点头,她好像今天才了解了另一个世界的事。
以前她还在想,大哥为什么一定要武转文呢,留在皇帝身边不好吗,转文还降了几品呢。
而今天,她才知道,这其中竟然有这么凶险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哪怕她们家得到了如今的荣耀,她还是有一种惊恐的,看不到明天的感觉。
秦行朝却并没有安慰她。
以前想着,若是突然有一天,莫测之祸到来,那就让他的母亲妹妹,什么都不知道的,当他意外死了吧。
燕小飞是一个下九流胚子出身,有几分道上人的仗义,顾念他旧日之恩,没准能照顾好他的家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秦行朝回想,大概是被人从水里拽出来那天。
或许这是个预兆吧,有个眼神明亮的红衣姑娘,会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
若一直沦陷沟渠也就罢了,偏偏有一天,爬上了岸。
上位者都无法保全自己,下位者,又怎么能呢?
譬如蜉蝣,朝生暮死,也是一世。
既得良机一线,何不搏的个位极人臣,青史标名!
所以他的家人,现在得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是一种需要被一直记住的感觉。
……
崇文帝走进清华宫时,就见楚尘宋颜颜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东西,不由好奇:“这是干什么呢?”
楚尘宋颜颜回头,满面喜悦地看向他:“皇上,你不说秦大统领的妹妹要嫁人了吗,臣妾当然要备一份厚礼了!”
“说起来,臣妾和皇上的缘分,还多亏了秦大统领呢,要不是他掉水里,臣妾给捞上来,皇上是不是还不认识臣妾呢,哈哈哈!”
崇文帝一听,也忍俊不禁。
回想当时的情形,实在太搞笑了。
秦行朝这个人,是怎么做到那么老实,那么正经,又那么搞笑的呢,哈哈哈!
笑过之后,突然又觉得,或许真的是缘分。
秦行朝和他的红儿,说不好,是谁把谁带给他的。
不过他们有个共同点,就是都是能为他身前身后效力的人。
这或许是上天的指引,有助于他的人,都会以各种方式,聚集在一起。
他怎么能看着手下各种人,稀里哗啦,全跑去新帝那呢?
搞清楚,谁才是他们的主人!
……
天气转冷,新年临近,明明是应该欢欢喜喜过大年的时候,朝野上下,却噤若寒蝉。
原户部司左曹,被调任吏部,新的户部司左曹,由秦行朝接任。
原左督盐提监,罪不容赦,抄没家财,罪首伏诛,其余亲眷,男子流放,女子没官。
而宸妃娘娘的兄弟,献新制盐法,居功甚伟,特任命为新的左督盐提监。
一代新人换旧人,底下群臣看着上首的皇帝,终于从里面品出几丝嗜血的意味。
不知是不是因为朝堂上唯一活泼的秦行朝,从谏官位上调走了,以至于没有任何人,发出什么声音。
崇文帝看着底下安安静静的样子,终于忍不住仰头笑起来。
“临近年节,也到了筹谋年事的时候,以往宫宴,都由贵妃和淑妃一起主持,今年却是不巧,淑妃娘娘病了,朕便想着,由贵妃和宸妃一起主持吧,诸位爱卿,有什么意见吗?”
底下群臣:……
“但凭皇上做主。”
崇文帝哈哈大笑着离开。
能知道谁做主就好了。
现在就想着站队新主,未免太早了些!
第47章 姐姐我呀
大梁城, 从来是一个风雨无常的地方,只一天,所有人便都知道, 又变天了。
随着朝堂上的君王, 越来越老迈, 挑选新主,已经成了刻不容缓的事。
而现在, 无数王爷和宗室子中, 又出了一个新的人选。
新人选说来好笑, 居然是一个女人。
然而不好笑的是, 这个女人身后, 是皇帝。
一个卑贱的女人,他们确实可以扯起礼法的大旗, 将她轻易击溃。
然而现阶段, 对这个女人所有的攻击,都会被王座上的帝王,视作对自己的攻击。
他们押注新帝, 是为了身家性命, 自身荣辱。
难道要为了一个待定的新皇, 激怒现在这个, 正坐在王座上的帝王吗?
虽说自古以来,在皇位新旧交替这个特殊时期,想乘龙而上,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
可看着依然有点年轻的老皇帝,底下的人突然发现, 自己的骨头,好像也没有那么硬。
于是一种万能的, 无功无过的沉默,开始蔓延起来。
在沉默的水流下,所有人却在暗地里,期待着一个打破沉默的契机。
那个契机是什么呢?
或许是光王世子侧妃肚子里的,到底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女孩吧。
或许是幼帝成长的速度,和老皇帝衰老的速度,谁更快吧。
或许是这个无比幸运,恰逢此会的女人,到底能不能当得起,她这份幸运吧。
只是不管是什么,在那份契机出现前,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就是保持沉默。
……
楚尘宋颜颜心魂失守地伏在榻上,脸上火辣辣的痛,又浮现上来。
她想起林儆远毫不留情的那一巴掌,比疼痛更显著的耻辱感,让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趴在床榻上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经历这一切!
她哭得太专注了,甚至没注意到,宁澜什么时候到来。
直到被人从背后触碰,才发现宁澜不知不觉的,出现在她身后了。
一瞬间,所有无法发泄的委屈,都找到了出口。
楚尘宋颜颜泣不成声道:“我真的不知道楚尘宋颜颜是怎么弄走那个制盐法的!我甚至从来没在这里弄过!她不应该知道的!根本不应该有人知道!”
宁澜听她的话,心下一动。
没在这里弄过,“这里”指的是哪里,世子府吗?
可是不对啊。
这话的意思是,她没在“这里”弄过,所以楚尘宋颜颜不可能知道。
但楚尘宋颜颜是她的陪嫁丫鬟,在相府陪伴她的时间更多,只是没在“世子府”弄过,怎么能杜绝那种可能呢?
宁澜因为一个“这里”,心里打了个结。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下的事。
宁澜揽住楚尘宋颜颜的肩膀,还是温柔坚定的一如往昔,神色郑重地安慰她:“我知道,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
“只是那人,如今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娘娘,她怨恨你,想针对你,你一个弱女子,又怎么能提防呢?”
“不要害怕,你是我的妻子,我会保护你。”
“不管是谁,想要伤害你,就要踏着我的尸骨过去!”
楚尘宋颜颜听着他的话,抬头看向这张永远温暖而坚定的脸,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她从没想过,自己只是不小心招惹上了一个小丫鬟,就要遭受这么大的报复。
是怨恨给她当过奴婢,发达后,心里不平衡吗?
是怨恨她当初规劝她安分守己,觉得伤自尊了吗?
可凭什么只盯着她报复!
当初她要不是成了她的奴婢,一个长相出众的女孩,生在寻常人家,只会更惨!
普通老百姓家,就算卖儿卖女,也很寻常。
而在她身边当大丫头,吃,吃最好的,穿,穿最好的,不用遭受各方恶意的窥视,每个月还有丰厚的月钱挥霍。
升米养恩,斗米养仇。
她给了她一个奴婢可以拥有的,最好待遇。
当她跨越阶层后,却不是怨恨这个世道,怨恨压迫她的人。
而是反过来怨恨对她最好的前主人,没有将她想要的东西,全部给她。
楚尘宋颜颜心中,不由自主的,也产生了无法言说的怨恨。
弱者抽刀向更弱者,小人得志便猖狂。
如今这位宸妃娘娘,身居高位,便开始磨刀霍霍,向着她宰割而来。
楚尘宋颜颜眼中有泪,心中却开始产生了恨。
抬头看向依然坚定支持她的宁澜,终于毫不避讳的,扑进了他怀里。
以前,或许是因为一些残存的现代人灵魂,她对夫妻之间,不可避免的,还有一份爱的希冀。
然而现在她知道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是无法在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生存的。
所以试着忘了自己是一个现代人,将自己从头到脚,完完全全变成古人吧。
楚尘宋颜颜现在一切的荣光,都来自她依附的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
而在封建社会,身为一个只能隐在幕后的女人,她想要战胜她,只能指望自己的男人,拥有超越另一个男人的力量。
可楚尘宋颜颜攀附的,是一个皇帝,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超越皇帝的力量了。
除了下一任皇帝。
楚尘宋颜颜将自己投身到宁澜怀里,像是一根落水的稻草般,紧紧抱住唯一的浮木。
宁澜也回抱住了她。
两个人像是在乱世中浮沉的两棵孤草,紧紧相拥,以便从对方身上,汲取支撑自己的力量。
他们两个人心中充满了无法诉说的情绪,只有楚尘宋颜颜快要笑疯了,男女主终于要生了!
正常情况,男主肯定是不想生的。
他原本的竞争者,只有与他同列的宗室子,白怜儿是他的棋子,对于多数储位竞争者来说的“三角局”,对他来说只有两角。
崇文帝不能生孩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让生育能力,成了储君的重要指标。
而掌握两角的宁澜,面对同一赛道的宗室子,根本不需要在这方面证明自己。
但现在因为楚尘宋颜颜,原属于老皇帝那面的一角,彻底失控。
他不得不像其他宗室子一样,面对自己、其他宗室竞争者,以及老皇帝的大三角了。
而他没想到,在这个大三角构成的第一天,他就成了最弱的一方。
楚尘宋颜颜太毒了,得到那个盐方后,正常人会用来为自己牟利,她却用来构陷林相府。
原本处于左右相交替的绝佳时机,她一记闷棍,把整个右相府敲懵了。
原属于林相系的户部司左曹,直接被明升暗降到吏部。
原属于萧相的左督盐提监,好不容易被扳倒,却便宜了宸妃娘娘的妻弟。
宫里的淑妃娘娘还“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