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不是,他睡觉哪儿需要人哄,沾枕头就着。
不过这事儿说出来对太子这种失眠症患者来说太残忍了,叶朔果断选择闭嘴。
“你在…担心孤?”余光中注意到小孩儿眼神的变化,太子试探性的开口。
这回叶朔毫无心理负担,重重的点了点头:“担心…哥哥……”
废话,他能不能一直过上这种养尊处优,能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档次,全靠便宜爹和他哥了,他能不担心他们的身体吗?
“朔儿…要…依靠哥哥……”
太子误会了。
太子大为感动。
以至于等太子发现自己感动的太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晨起太子去上朝的时候,叶朔还在睡。
等太子中午回来的时候,叶朔已经用完午膳,正躺在贵妃椅上小憩。
下午太子离开,叶朔在喝东宫小厨房端过来的燕窝,燕窝需要提前泡发,时间会很久,不是每一次都能恰好赶上太子空闲的时候。
太子走的急,于是这盏血燕就被叶朔笑纳了。
还有东宫这冰盆,每日都有固定的份额,太子不用这冰就化了,又不能挪给宫中其他人,万一太子哪一天用,结果没冰了,就是内务府的失职。
所以尽管太子本人不在,东宫的冰也还是12个时辰不停的在换。
膳房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也是按份例给的,就算是月底用不完也没有退回去这一说,有些食材放坏了,放烂了,最后就只能丢掉。
叶朔觉得太子就特别需要有一个人给他分担一下,不然也太浪费了。
叶朔从不给自己便宜哥哥添麻烦,就只挑他吃不完的,或者来不及吃的东西。
反正叶朔脸皮厚,也不在乎那么多。
可正是这样,几天下来,反而把太子给整抑郁了。
因为他来不及吃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了,最后都进了叶朔的肚子。
就连景文帝都察觉到了不对,忍不住问了一句:“最近几日,朔儿在你哪儿可还好?”
小皇子被太子带去东宫的事情,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廷。
太子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他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他这样算好还是不好,不如…父皇亲自到我宫中去瞧一瞧吧。”
景文帝一开始还寻思,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再顽皮也是有限度的。
直到他一脚迈入东宫的大门,紧接着就看到两个冰盆之间摆了把躺椅,而自己小儿子如今就躺在那躺椅上面。
旁边是宫中养的乐师,乐师在一旁轻拨古琴,乐声轻柔悠扬,十分悦耳。
自己小儿子时不时张嘴,他每次张开嘴巴,必有一颗葡萄精准的落入他口中。
至于其他打扇的,念书的,捏肩的捶腿的…就更不用提了。
也不知道他什么癖好,还有专门帮他捏耳朵的。
一向勤勉的景文帝当即就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第23章 演戏
从前先皇在世的时候,便耽于享乐,故而在民间风评十分不好。
虽够不上昏君一称,但超出的也极为有限。
可即便如此,先皇也极少让人这么伺候,反观今年小儿子才多大,便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仅仅只是一眼,景文帝的脸就青了,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这一幕——
“传圣上口谕,自今日起将小皇子禁足半年,恢复之后,一年之内不准踏入东宫,另,容贵妃教子无方,罚奉一月,钦此!”
叶朔跪在地上,低着头,听到便宜爹半年之内不准他出秋吾宫的时候,忍不住在心中狠狠竖起了中指。
自己享受不了也不叫他享受,便宜爹是不是玩不起!
还在东宫的时候,景文帝就大肆训斥他,说他小小年纪,便如此骄奢淫逸,简直无法无天。
天地良心,他哪儿就骄奢淫逸了、不识人间疾苦了?
那冰就算是他不在,也是要放的,他在了,反而叫那冰有了用武之地。
还有乐师团队,那可是从先皇时期就一直养在宫里的,光养不用,放着他们吃空饷啊?
他让人去请的时候,那群乐师都闲出屁来了,因着景文帝勤勉,连带着整个后宫都不敢大肆娱乐,那群乐师整天不务正业,他这不也是变相的让这些白拿银子的人紧一紧弦吗?
至于葡萄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京城外庄子里采摘过来的,马上都要放烂了都轮不着进他太子哥哥的嘴,荔枝什么的这些稀罕物都还在前面排着队呢,几串葡萄算个屁,哪里称得上一句奢侈啊!
还有打扇的、念书的、按摩的…这些在宫中就更是正常了。
怎么组合起来,落在便宜爹眼中就成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了?真是搞不懂。
还有,什么叫一年之内不准踏入东宫,怎么防他跟防贼似的。
他才一岁多,还能把已经满十六,算是半个大人的太子给带坏了?能吗能吗!
叶朔相当气不过。
一想到自己的美好生活刚进行了没两天就被破中断了,叶朔心中更是愤懑不平。
好不容易逮到那么好说话的太子,结果…唉!
就在叶朔咬牙叹气期间,殊不知一旁的容贵妃以及嬷嬷们简直要被吓坏了。听完口谕的内容后,容贵妃更是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
禁足令,一个一岁多的小娃娃!
大周朝从前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自己儿子这算是独一份。
他得是做了什么,才能将皇上气成这个样子啊!
“小殿下,娘娘,请领旨谢恩吧?”王自全王公公可是从头围观到尾的,此刻他看向小皇子的眼神中满满都是惊叹。
他这回,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公公想起了自家主子,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去上朝,每天不光要处理政务,还要抽空安抚后宫,但凡外头爆出点什么事儿,皇帝两三天不能合眼都是常事。
太子殿下同理,也要跟着忙碌起来。
两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居然还不如一个小娃娃自在……察觉到自己已经严重逾矩了,王公公心中告了声恕罪,急忙将思绪拉了回来。
容贵妃浑浑噩噩的谢了恩,当了解到自己儿子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给他准备的房间,所以迟迟不肯回来,以至于招致这样的祸事,当即掉起了眼泪。
“你不喜欢便不喜欢吧,直接同母妃说便是,大不了叫内务府拆了重弄……”
容贵妃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儿。
或许小东西不喜欢她亲手布置的侧殿会让她有一点点伤心,但如今他受罚,才是最叫容贵妃难过的。
其他都顾不得了。
叶朔也没想到就蹭个空调,最后却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
“对不起,娘……”
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话说突然就利索起来了,容贵妃一把将他揽入怀中,母子俩抱头痛哭。
只不过容贵妃哭的是自己儿子的前程,而叶朔哭的是禁足令一下,自己得半年之后才能想办法找回场子。
时间跨度太长了,心里头真的不爽。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就是半年嘛,他等的起。
再然后口谕的事儿跟长了翅膀似的,很快就飞到了宫中各处。
小皇子被禁足了,身为他的生母,容贵妃又能好到哪儿去?
好不容易恢复的荣宠估计又要搭进去,贵妃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孩子怕不是来讨债的吧?
而且“骄奢淫逸”这词一出,这个孩子多半算是废了,换成她们是贵妃,此时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趁着年富力强,再生一个皇子出来了。
与其为这样一个被皇上厌弃的孩子劳心费神,不如养一个好的。
淑妃贤妃德妃,包括皇后在内,背地里牙都要笑掉了。
“有这样一个儿子,贵妃一脉怕是再难成气候了。”轻轻拨开茶杯上面的一层浮沫,几人不约而同的这么想着。
但她们终究不是贵妃。
容贵妃半点不觉得被拖累,反而担心小孩子心思敏感,万一他一时间接受不了被他父皇训斥了可怎么办?
没见多少皇子都是因此而变得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以至于丧命的吗?
不过很快容贵妃就明白了,自己的担心实属多余。
叶朔自从被禁足之后压根没多大反应,每天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还是跟从前一样疯跑嬉戏,就是除了不能走出秋吾宫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变化。
太子和容贵妃担忧的一样,加上父皇还是他引过去的,心中的愧疚感就更深。
太子也没料到父皇会生这么大的气,所以禁足令一事之后,他犹豫了一下后,最终还是遣了墨书来。
然后墨书就将自己看到的小皇子跟宫女太监玩儿丢绣球游戏的画面说给他听了。
太子发现,自己这个皇弟,似乎不是一般人。
太子沉默了一瞬,道:“…还有别的么?”
“呃…小殿下让奴才问,太子殿下如果实在是没胃口,能不能把今年新进贡的荔枝给他,小殿下说那筐荔枝再不吃就坏了……”墨书硬着头皮复述完叶朔的话,随后低下头,压根不敢看自家主子的脸色。
太子:“……”
良久,太子终于再次开口:“既然他开口了,那便拿给他吧。”
“是……”
关于小皇弟被父皇的侍卫硬押回来一事,六皇子听完心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小皇弟去蹭个饭也能惹出这么多事儿。
最关键的是,他居然真的在太子宫中住了那么多天。
事发之后,太子还特意遣人送来了一筐荔枝。
若是六皇子没记错,今年南边总共就进贡了六筐荔枝过来,景文帝自己留了两筐,给了皇后两筐,太子两筐,剩下的就连贵妃都没有。
故而淑妃那边得了赏赐之后,五皇子在课堂上得意的跟什么似的,五颗荔枝翻来覆去的摆弄,也不嫌烦,最后还是四皇子看不过去,说了他两句,五皇子这才收敛。
而如今,他自己也有荔枝了。
小皇弟得了荔枝之后,先是分了贵妃许多,接下来便是他了。
满满一筐少说也有十斤,分到他手里起码有个一两斤,一两斤更是能有五个五颗,如果明天他也拿到上书房,必定能叫五皇子难堪。
但最终,六皇子什么都没做。
他甚至都没有吃这些荔枝,一直等到荔枝放坏,六皇子都没有剥开哪怕一个。
半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反正在叶朔看来还是挺快的,在每天吃吃喝喝打打闹闹中“嗖”的一下便过去了。
转眼,叶朔都两岁多了。
解禁的当天已是初夏,叶朔换上了薄衫,当宫门打开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嗷呜”一声就窜了出去。
这么久,可是把他给憋坏了。
秋吾宫再大,也就那一亩三分地,如今叶朔捏的泥人都快能摆满整个装饰架子了。
身后素月他们赶紧跟上,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但是这回叶朔却没如他们的意,反而叫他们走远一些。
难不成,小皇子已经开始厌烦他们了?
素月不禁有些伤心。
但其实,叶朔叫他们走远是另有意图,就是暂时不能跟他们说就是了。
“这里,扎个秋千。”两岁的小孩已经能说清楚话了,叶朔的口齿也跟着利索了起来。
几个小太监虽然不解,但主子已经这么说了,他们自然要招办。
尽管小皇子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意向,但小孩子嘛,总是变得很快,说不定他是在哪儿听说或者看到了秋千这个东西,所以也想要呢?
就这样,叶朔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好多天,终于等来了自己最想见的那个人。
景文帝习惯性穿着一身常服,在御花园里散心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有人在荡秋千。
他本以为又是后宫中哪个妃子想出来的手段,结果走近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儿子。
景文帝恍惚间想起,如今已经是半年过去,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早在两个月之前,自己小儿子刚过了两周岁的生辰。
时隔这么久,景文帝早就不气了。
小孩子贪图享受在所难免,相信这半年禁足期后,他应该已经改正,不会再犯了。
只是小孩子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此处又是如此僻静,难道就不怕出什么意外?
是了,一个被皇帝厌弃的皇子,自然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贵妃怕不是将自己被冷落的事情,迁怒到了他的身上。
见惯了宫中冷暖,景文帝自然知道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没用的人,便会像是废弃的棋子一样被丢掉。
只是景文帝想不到,贵妃居然也会如此。
…这群妄自揣测圣意的狗奴才们!
他何时亲口说过要放弃自己的儿子!
看着险些被自己害的不能顺利出生的孩子,好不容易活过来又变成了如今这副样子,再不见曾经的活泼,景文帝心头蓦然一痛,内疚之心大起,怀疑是不是自己当初要他禁足的时候话说的太重了,以至于叫旁人误会了。
可是口谕之中,旁的半个字都没提啊!
骄奢淫逸四字也是背着人的时候说的。
而这半年之中,自己竟也未曾过问过。
景文帝快步穿过这片桃林,挥开眼前的枝桠,刚想要说什么,就见到小孩儿抬头,先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人感到一惊,继而满脸的茫然:“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谁…
是谁…
谁…
长达半年未见,还未到记事年纪的小儿子如今已经认不得他了!
直到此刻,景文帝才恍然惊觉,六个月对于小孩子来说,原来是这么的漫长。
景文帝心神大震,随即愣在原地。
第24章 戏弄
“快说, 你究竟是谁!不然的话本皇子可?就要喊人了!”
小孩儿?色厉内荏、又满是慌张的样子更是刺痛了景文帝的眼睛。
他还曾记得?,半年之前,自己小儿?子是何等的任性和活泼, 如今却是像受了伤, 独自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小兽。
当皇帝的,无一不是多疑多思的人, 一点点小小的细节, 落在他们眼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而这么小的小孩儿?,别说是半年不见?了,时隔一两个月不见?就会忘记一个人实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景文帝沉默了下来,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王自全却没想这么多, 下意识的就要提醒道:“小殿下,这位可?是……”
“退下。”然而还不等他说完,景文帝就打断了他。
王自全愣住。
无视自己贴身太监的反应,景文帝径直走上前去?,王自全很快领会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赶忙带着一干太监还有?宫女退了下去?。
皇上这应该是想要修复同小殿下的关系了。
看?来皇上还是有?些在意这个儿?子的。
王自全略作?思考,心里便有?数了。
看?起来,小殿下的福气还远没有?到头呢, 是他们这些人妄自揣测了。
幸好此前自己并未对秋吾宫不敬,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不论是在贵妃风光时,还是在贵妃落寞后都对她极为客气, 王自全顿时松了口气。
“以后都当心着点儿?, 做什么事儿?之前都走走脑子, 别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听到了吗?”环视一周, 王自全不由得?叮嘱道。
其他宫女太监如今也琢磨过味儿?来了,赶忙应是。
另一边。
景文帝虽然儿?女众多,但面?对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一个小孩从当初的活泼任性,但如今的唯唯诺诺,这么大的反差,带给当事人的震撼还是相当强烈的。
没见?皇帝都顶不住么?
皇帝的心中都忍不住泛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波澜。
“你若是再不说话,本皇子可?就要走了。”说完,小孩儿?赶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看?着随着自己接近,跟着炸了毛的小东西,景文帝不由分说,顺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放手!放手!”
“你再不放手本殿下可?就喊人了!”
似是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么大胆,两岁多的小孩儿?再也绷不住,眼神之中满是惊慌。
“你知道我是谁么?我跟你说我爹可?是皇帝,小心我告诉他,叫他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看?来,小东西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还有?,他的处境似乎真的不怎么好,只能放些空话,毫无威胁之力。
景文帝闻言,终于有?了反应:“哦?你说你是皇子?可?有?证据?”
景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触及到他开了线的袖口时,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心中更是怒气上涌。
这群该死的奴才,竟是如此拜高踩低吗?堂堂皇子,居然连衣服都是破的!
景文帝再仔细一看?,发现?衣服的样式也是去?年的了。
还有?贵妃,难道母子之情竟然也抵不得?所?谓的恩宠吗?
景文帝此刻既愤怒,又失望,眼底一片光火,嘴上却还是说道:“我见?其他皇子无一不是锦衣华服,出行时身后更是跟着成群的宫人,怎得?你身边一个伺候的人也未见??”
“你还说自己是皇子,莫不是在诓我吧?”
啧,便宜爹还真陪自己演上了。
果然当皇帝的都好这一口。
随即,叶朔仿佛被侮辱了一般,小脸儿?都憋红了:“…你胡说!”
景文帝再接再厉:“还有?,我怎么从未在圣上身边见?过你?所?以,你果然是在撒谎。”
“我才没有?!”
叶朔闻言,仿佛终于不堪忍受一般,这才说了实话:“本、本殿下只是犯了错,所?以父皇才不肯来见?我,等、等再过一段时间,父皇肯定还会来看?我的!”
说完,小孩儿?扬起小脸儿?,恶狠狠道:“所?以你敢不敢报上自己的姓名,到时候本皇子定要你好看?。”
注意到他说起自己犯错时候,眼中一闪而逝的落寞,以及深深的懊恼和迷茫,景文帝的心头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破天荒的,他开始怀疑起自己对这孩子是否过于苛责了。
当时他毕竟也只有?一岁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哪儿?会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结果自己一个冲动,便降下了如此重的惩罚,更连累贵妃丢了那么大的脸,所?以如今连自己儿?子都不顾了。
景文帝沉默了一瞬,然后问道:“既然是犯错,那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当初究竟错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