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文帝不觉得什么,倒是把一旁的大太监给吓坏了:“皇上,您是不是受风了,要不要传太医来瞧瞧?”

  “不必。”皇帝摆了摆手。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你让小东子从朕的私库里挑一些东西给贵妃送去。”

  想来,贵妃这次定然是伤心了。

  等了这几日,他也有些不忍。

  想到容贵妃曾经跟自己使性子,眼核红红的模样,景文帝握着朱笔的手一顿。

  “…顺便,把库里她一直想要的那斛东珠给她送去,哦对了,还有这个。”

  皇帝指了指玉案上上好的翡翠麒麟,眼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闪过:“这个,拿去给九皇子玩耍吧。”

  看样子,皇上对贵妃未必一分感情也没有啊。

  “是。”大太监王自全心念一动,随后瞬间将这念头压下。

  再然后,景文帝就没说什么,没再发出声音了。

  另一边。

  容贵妃本来是想将怀中的小儿放到床上适应一下的,结果她这边刚一丢手,下一瞬,襁褓中的小小婴孩就像是要了他的命似的,大哭了起来。

  用力之猛,差点没背过气儿去。

  容贵妃吓了一跳,打从这孩子降生开始,还没见他哭这么惨过呢。

  顾绍能不卖力吗?

  在全是汞的有毒环境中,他能不能活过周岁都还是个问题呢。

  虽然没有证据,但顾绍在现代的时候听人说,某朝皇帝子女接连夭折,就连皇帝自己的身体也不大好,估计就是用朱砂当漆料涂抹红墙的缘故,

  容贵妃身边的嬷嬷奶娘纷纷上前,神情紧张的对着顾绍又是看又是摸的,最后甚至连太医都惊动了,结果太医过来一查,小皇子除了有些发育不良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异常。

  太医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想到刚刚,容贵妃一副“治不好他本宫就生撕了你”的狠辣模样,太医心中叫苦不迭。

  从前容贵妃本身就很难缠了,现在有了小皇子之后就更难缠了。

  大眼瞪小眼和小小婴孩对视了一会儿后,太医试探性的猜测道:“许是…小皇子不愿离开娘娘所致?”

  容贵妃闻言,皱着眉又要将襁褓往床上放。

  果然,小东西刚一沾到被子就又哭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容贵彻底没了脾气。

  太医跟着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自己猜对了。

  “真难缠。”容贵妃忍不住嘀咕道,但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有些享受。

  一旁的嬷嬷忍不住打趣:“小皇子亲近娘娘,离不开娘娘呢。”

  容贵妃彻底笑了起来。

  顾绍:“……”

  啊这…

  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一旁的太医发现这里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十分有眼色的退下了。

  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太医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叹息。

  慈母多败儿,以贵妃这种养孩子的方法,九皇子长大不出问题才怪呢。

  摇着头,太医马不停蹄的离开了秋吾宫。

  贵妃这样会不会把他宠坏顾绍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不是贵妃不舍得,她儿子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一定有。

  因着顾绍过于抗拒,容贵妃干脆决定将他留在主殿,留到一岁再说。

  一旁的嬷嬷想说不合规矩,却被她直接反驳了回去:“本宫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小蹄子敢乱嚼舌根。”

  她都这么说了,嬷嬷还能说什么呢?

  顾绍躺在他娘柔软的大床上,美滋滋的在把玩着脖子上的长命锁。

  长命锁是洗三那天,镇国公府送来的,说是他外祖父专门找最好的雕刻师傅雕的。

  前世顾绍也算是见多识广,这长命锁触手生温,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

  顾绍不由得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好感大增。

  就在他被屋内的暖气熏烘的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通报声。

  居然是皇帝派人送东西来了。

  啧,便宜爹终于想起拿补偿来了?

  看着一样一样被端进屋内的各色奇珍,顾绍不得不承认,便宜爹这次估摸着是下了血本。

  这些东西,即便是皇帝都不多见。

  不过,区区外物而已,顾绍实在是看不上眼。

  “娘娘,这些都是皇上特意挑的,您瞧这东珠,比今年进贡的都还大些呢…还有这麒麟,您瞧,这成色多好啊,这可是皇上花了好大的功夫,特意寻来的呢……”王自全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几件物件被他夸的是天花乱坠。

  顾绍本来不太感兴趣来着,但一听到是皇帝下了大力气找了原料让内务府的师傅雕的,顿时就来了精神。

  “啊啊。”

  见小皇子伸手,似乎是想要,王自全喜上眉梢,不等一旁的嬷嬷开口,便将这对绿色的小麒麟递了过去。

  这玩意本来就是给九皇子玩耍的,如果九皇子感兴趣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眨眼之间,王自全就想好了待会儿该怎么给景文帝描述了,想好了还有哪里需要润色,才能显得一派温馨又其乐融融。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发展。

  王自全隐约看到小皇子似乎朝他眨了眨眼,定睛一瞧,又仿佛是错觉。

  翡翠麒麟成色不错,就是没什么水头,不过古代貌似确实这种干青更为流行一些。

  就是不知道摔起来怎么样。

  可以实验一下。

  这么想着,顾绍当着所有人的面,随手将其中一只麒麟丢了出去。

  话说了一半,王自全只感觉到眼前一花,然后就是翡翠落地的声音。

  “啪啦”,麒麟摔碎了。

  摔碎了。

  碎了。

  了。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王自全猛地瞪大了眼睛。

  王自全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御、御赐之物不可毁坏,这这这……”

  这可如何是好!

  咦是吗?还有这条规矩?

  顾绍挑眉。

  下一瞬,又是熟悉的抛物线。

  好事成双,既然那一只没了,这一只自然也不必留着了。

  良久后,看着地面一地的狼藉,王自全本能的回头。

  顾绍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哦,手滑。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甜枣就这点东西可不能够呀。

  王自全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刹那间,他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第11章 忍耐

  王自全王公公自觉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棘手的挑战。

  因为从前从来没有人有这个胆子这么干过。

  莫说是他,就连一旁的容贵妃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后,周围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皆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空气中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偏偏一旁的顾绍还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不亦乐乎的在一旁玩耍,再旁人的映衬下,别提有多自在了。

  偏巧,就算他这样,也没人敢骂他。

  王自全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他只是在脑海里疯狂思索,待会儿该如何跟皇上复命。

  天呐,自己刚刚为什么要手贱,若是不把那对麒麟给他,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吗?!

  王自全惨白着一张脸,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光。

  他身后的太监跟哑巴了似的,半个字都不敢多说,就差没把自己那双招子给挖了,权当没看见。

  然而不论他们走的有多慢,从秋吾宫到勤政殿的路总共就这么长,王自全跟其他公公们终究还是要面对现实的。

  在门口站了足足两个呼吸,王自全才鼓足勇气,掀开了眼前的帘子。

  他还不能慢喽,毕竟皇上还等他回来复命呢。

  不出意外,景文帝深夜之中也还没有歇息,点着灯也还在那儿批改奏章呢。

  景文帝比着先皇来说不知道勤奋了多少,同样,也严苛了不少。

  若是先皇,王自全指不定还没这么慌张。

  这样的念头飞快的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在景文帝看过来之前,王自全已经暗自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下一瞬,一道声音紧跟着传来——

  “东西已经送到了?”

  景文帝头也不抬,在他看来,赏赐一些奇珍异宝给后宫的女人,着实不算是一件大事。

  “送、送到了……”

  注意到大太监的紧绷,景文帝握着笔的手一顿:“怎么?贵妃不喜欢?”

  说话期间,景文帝的眉头已经悄然皱了起来。

  “不不不。”王自全连连摆手:“回皇上,喜欢,贵妃喜欢的紧,尤其是那一匣子珍珠,娘娘说明日便让内务府的人打了首饰戴上呢。”

  “哦?”景文帝一下子就舒坦了,眉头也跟着松开。

  “那对小麒麟呢?同贵妃说了么?那可是朕当初做太子的时候,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料子。”

  那打造出来的麒麟,已经在他案上放着超过十年了。

  于是景文帝便想赐给容贵妃的孩子,听说那孩子不足月便出生了,叫他也跟着沾沾福气。

  景文帝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王自全的心猛地就提了起来。

  来了来了,最大的考验终于还是来了!

  “嗯?怎么不说——”

  景文帝话还没说完,那边王自全就顶不住,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回、回皇上,那麒麟,那麒麟…摔、摔了……”

  顶着景文帝的视线,王自全猛地匍匐在地。

  下一瞬,帝王暴怒的声音果然传来——

  “大胆!”

  “容贵妃竟敢藐视君上!”皇帝御赐之物象征着荣宠与荣耀,拿回去只能供着,决计不能磕着碰着,磕了碰了可是要杀头的,更别说是直接摔了。

  景文帝只觉得怒意直冲发顶:“看样子是朕平日里给她宠爱太过,来人呐!”

  “在!”

  眼见要出大事儿了,王自全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开口:“回皇上,不是贵妃,是…是小皇子!”

  因着顾绍如今还小,尚没有序齿,便只称小皇子。

  景文帝当即便愣住了:“…你是说,不是贵妃,是小皇子摔的?”

  “是。”王自全毫不犹豫,将全部过程和盘托出。

  景文帝瞬间就傻眼了。

  若是贵妃,大可处置了,就算不是贵妃,是大皇子一流,景文帝也定要狠狠的惩处他们。

  可…小皇子如今才几天大,这可如何是好?

  一旁的侍卫久久未能等到下文,为首的侍卫长忍不住,试探性的问道:“皇上,您瞧这…还要罚么?”

  罚?怎么罚?

  罚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小儿,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必了。”

  景文帝绷着一张脸坐下,任由谁都没有发现,他此刻的心在滴血。

  比麒麟成色更好的不是没有,他私库里面还一大堆呢。

  只是这麒麟更有纪念意义,已经陪伴了他整整十个年头了。

  可是景文帝又能怎么办呢?

  强忍着吐血的冲动,景文帝朝众人摆了摆手:“…都退下吧,让朕静一静。”

  没控制住,他又问了一句:“真是小皇子摔的?”

  王自全点头:“千真万确。”

  景文帝:“……”

  秋吾宫中——

  王公公等人走后,容贵妃扬起手就要打自己儿子的屁股:“什么东西都敢摔,不要命啦?”

  一旁的嬷嬷见状大惊:“娘娘使不得啊!”

  这么小的小孩,再给打坏咯。

  然而容贵妃本身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巴掌压根就没有使劲儿。

  跌坐在床上,容贵妃一脸愁容:“这可如何是好啊。”

  即使是她也该知道,损坏御赐之物是大罪。

  当年她爹得了先皇御赐的一个酒杯,甚至还为此修了个祠堂供着,他们兄妹几个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更别说摸一摸碰一碰了。

  偏偏这小东西胆子大,不光摸,人家还要摔。

  如今秋吾宫又是这副光景,容贵妃怎能不担忧?

  一旁的顾绍见状,依旧毫无悔改之意。

  不是说他现代来的,不知皇权威严,主要是他就一小孩儿,还是皇帝亲儿子。

  皇帝再小心眼儿也不可能打他一顿。

  不能打不能骂,皇帝就只能忍者咯。

  后续跟顾绍猜的差不多,皇帝果然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惩罚。

  就是接连几日上朝,脸色不太好看罢了。

  顾绍紧接着把心中属于皇帝的标签,默默标注上了一句话——

  并非是非不明的昏君,稍加留心,可以欺负。

  与此同时,后宫也炸开了锅。

第12章 后悔

  原本容贵妃生产一事,都快成满宫的笑话了。

  如今谁都知道了,容贵妃急产,差点生在御花园的事儿。

  单单是听旁人描述,妃嫔们就能想象的到当时的容贵妃是有多么的狼狈。

  那可是雍容华贵,气质非凡的贵妃!

  若是当众提起,想想都知道贵妃的脸色该是有多么的精彩。

  可惜,众人没有这个胆子,万一被恼羞成怒的贵妃生撕了就得不偿失了。

  满以为贵妃这次一举得男,皇上必然龙心大悦,以对方的宠爱,到时候获封皇贵妃都不是什么难事。

  长春宫的皇后因此紧张的好几宿都没睡着,结果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容贵妃诞下健康的皇子之后,位份非但没升上去,反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冷遇。

  生产当天皇上忙着处理政务也就罢了,后面的洗三礼居然都没参加,明摆了就是不看重这个皇子的意思。

  就连位高权重的镇国公,都因此受到了好一番申饬。

  再想到贵妃临盆那日,正好与皇上发生过争执,所有人都觉得,莫不是贵妃耍小性子耍的太过,最终惹恼了皇帝。

  满宫上下看笑话的人不要太多,唯有极少数的明眼人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皇上哪儿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惩罚贵妃,说来说去,最终根结还是在太子身上。

  若是太子当初没救容贵妃就好了。

  两拨人忍不住,同时这么想着。

  察觉到皇帝的态度之后,所有人都等着看秋吾宫笑话呢。

  看她日后,还如何得意!

  没了皇上庇佑,贵妃还能是昔日的贵妃吗?

  直到今日,小皇子摔碎了那对翡翠麒麟,所有人才陡然清醒过来。

  不论皇上再不喜,皇子终究还是皇子,是皇上的血脉,跟妃子是不一样的。

  哪怕对方摔了御赐之物,皇上也不会说什么,若是换个妃子试试?

  说句不好听的,有的妃嫔,入宫的时间都还不如那对麒麟存在的时间长呢!

  一想到这茬,后宫里幸灾乐祸的氛围,顿时就跟戳破了的气球似的,蔫儿了。

  秋吾宫中——

  听说宫中一直在流传自己的流言,容贵妃心里那个恼啊,简直别提了。

  “女人生孩子有什么可笑话的,就跟她们没有这一天似的!”

  “若是轮到她们,指不定还不如本宫呢!”

  就像是大周的开国皇帝,高祖皇帝他老人家不就是在野外出生的吗?

  那时高祖的母亲在田里做活,连赶回家都来不及,找了个草垛背着人就把孩子生了。

  高祖不是照样健健康康的,最后还带兵打仗,成了皇帝呢。

  还有在马车里生的,在柳树下生的,在凉亭里生的,在佛寺里生的……难道这些妇人就都不要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