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死吧,”我喊道,拿着最后几个英勇的美国兵,“希斯莫,下一个就是你!”

我控制着它们保持队形逐排上前,还发出漫画书里机关枪的声音,就在这时,一个阴影笼罩了战场。我抬起头,看到有个人站在那儿。他把午后的太阳挡在身后,留下一个被金色光芒描出的轮廓——一个人形日食。

家里有事儿在忙,周六下午家里老有事儿。安迪和阿康在我们家长长的后院里,跟一帮朋友玩“三人投球六人接”,大叫大笑。克莱尔跟她的几个朋友在自己房间里,用她的公主唱片机放唱片:《火车头》《士兵男孩》《帕利塞兹公园》。车库里还有敲敲打打的声音,特里和老爸在修那辆1951年的福特老爷车,老爸管它叫“公路火箭”,或叫“那个项目”。有一次我听他管它叫“那坨屎”,如获至宝,这个词我沿用至今。如果你急需改善心情,就找样东西,骂它是“一坨屎”,通常很管用。

家里很热闹,但那一刻,仿佛一切都静了下来。我知道这只是某种记忆失实造成的幻觉(更别提一个手提箱所能承载的黑色联想),但那段记忆非常深刻。突然后院孩子们的大呼小叫消失了,楼上的唱片停了,车库里也没有敲敲打打了。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那个人弯下腰来,西斜的太阳从他肩上刺入我的眼睛,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举起手来遮住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他边说边挪步一旁,好让我看他的时候不用正对太阳。他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教会用夹克和一件黑色缺口领衬衫,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牛仔裤,还有一双磨旧的休闲皮鞋,看上去就像他同时想做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六岁的时候,我把成年人归入三类:年轻人、大人和老人。这个家伙归入年轻人。他手撑着膝盖,以便端详对战中的部队。

“你是谁?”我问道。

“查尔斯·雅各布斯。”这名字似曾相识。他伸出了手。我立刻跟他握了握手,虽然才六岁,我还是有教养的。我们全家的孩子都这样。爸妈在这方面是不遗余力的。

“你的领子上为什么有个孔?”

“因为我是个牧师。等你以后星期日做礼拜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了。如果你周四晚上去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的话,也会看到我。”

“我们以前的牧师是拉图雷先生,”我说道,“不过他死了。”

“我知道。很抱歉。”

“不过没关系,妈妈说他死前没受折磨,直接上了天堂。不过他不穿你这种领子。”

“那是因为比尔·拉图雷是个非神职布道者。也就是说,类似于志愿者。没有其他人去打理,但他却一直保持教堂开放。真是个好人。”

“我猜我爸认识你,”我说,“他是教堂的几个执事之一。他得收集募款,不过是跟其他执事轮流来。”

“分享是好事。”雅各布斯边说边在我身旁跪下来。

“你是要祷告吗?”这让我有点儿警惕。祷告是在教堂和卫理公会青少年团契里做的,我的哥哥和姐姐管团契叫周四补习班。雅各布斯先生重新恢复团契的时候,是我参加团契的第一年,也是我读正规学校第一年。“如果你想找我爸,他正跟特里在车库里。他们正在给‘公路火箭’装新的离合器。至少我爸是在装离合器。特里主要是负责给他递工具和在一旁看。他八岁,我六岁。我妈可能在房子后廊,看别人在玩‘三人投球六人接’。”

“我们小时候管这叫‘滚拍球’。”他说着露出微笑,笑得很灿烂。我立刻就喜欢上他了。

“真的?”

“嗯,因为接球后得用球拍来击球。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杰米·莫顿。我六岁。”

“你刚才说过。”

“我从没见人在我们家院子前面祷告过。”

“我也没打算祷告,我只是想凑近看看你的军队。哪边是俄国人,哪边是美国人?”

“地面上的是美国人,没错,不过骷髅山上的是‘德国酸菜’。美国人必须抢占山头。”

“因为山挡住了去路,”雅各布斯说,“骷髅山后面是通往德国的路。”

“说对了!还有‘德国酸菜’的首领!希斯莫!”

“诸般罪恶的创造者。”他说。

“嗯?”

“没什么。介不介意我改口把坏人叫德国人?‘德国酸菜’好像有点儿刻薄。”

“没关系,随你叫,‘德国酸菜’就是德国人,德国人就是‘德国酸菜’。我爸也参战了,不过是最后一年。他在得州修卡车。雅各布斯先生,你参战了吗?”

“没有,我那时太年轻。朝鲜战争也没去。莫顿将军,美国人准备怎么拿下山头?”

“冲锋啊!”我喊道,“机关枪扫射!砰!吧嗒吧嗒吧嗒!”然后我压低喉咙:“嗒咔嗒咔嗒咔!”

“将军,直接攻击高地听上去有点儿危险。要是我的话,就会兵分两路……就像这样……”他把一半儿美国人分到了左边,一半儿分到了右边。“这就造成了钳子攻势,看到没?”他把拇指和食指捏到一起,“两面夹击。”

“可能是吧。”我说道。我喜欢正面迎击——富于血腥场面——不过雅各布斯先生的提议也很吸引人,比较狡诈。狡诈也是很过瘾的。“我想弄一些山洞出来,不过土太干了。”

“我明白了。”他用手指戳进骷髅山,看着上面的土坍塌下来把洞埋住。他站起身来,掸掉裤子膝盖上的泥土。“我有个小男孩儿,估计再过个一两年,他也会喜欢玩你的士兵。”

“如果他想要的话,现在就可以来玩啊。”我力求做到不自私。“他在哪儿呢?”

“还在波士顿,跟他妈在一起。有好多东西要打包。我猜他们星期三就能到,最迟星期四。不过要说玩具兵,莫里还小了点儿。他只会捡起来到处乱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