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种道理?我是他爸爸啊!”

  “什么爸爸?你什么都没有做过!”

  “我的确没做什么,可我一直在为孩子考虑,为了孩子,该怎么做才是最好,我一直是这么考虑的。”

  “我也是啊,所以才办了这次生日会。我觉得,只要把生人的朋友叫来,让他们见一见瑞穗,就一定不会再有人对生人说什么了。”

  和昌摇摇头。

  “有这么简单吗?她只是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罢了。孩子是残忍的,他们只会觉得她真的是死了。”

  薰子眯着眼睛,弯起了嘴角,在这种时候,她居然露出了微笑。

  “但要是她动了呢?”

  “什么?”

  “如果每次向瑞穗打招呼的时候,她都会抬手回应呢?或者,当生人吹熄生日蜡烛的时候,她双手鼓掌呢?你还会觉得她死了吗?”

  听了妻子的话,和昌惊讶地看着星野。就是因为这个,才把他叫来的吗?

  星野尴尬地低下了头。

  “我说,老公,你还记得那天的事吗?我们决定同意捐献器官,到医院去的那天。我们俩握着瑞穗的手,以为那是永别,可她的手却动了。你没忘吧?所以,我们才确信瑞穗还活着。”

  “我当然没忘,可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用机器让她动,是毫无意义的。”

  “机器什么的,你不说,有谁知道?”

  “那是隐瞒,是欺骗。”

  “那不是欺骗,我会让你知道的。我不会让任何人说瑞穗已经死了。——生人,现在就去给朋友打电话,说你要办生日会,让他们都来。说已经准备好请他们吃大餐了,好了,快去!”薰子的声音里又带上了怒气,推了儿子一把。

  下一个瞬间,和昌的手动了。这次是他打了薰子一个耳光。她捂着脸,用惊异而憎恶的目光看着和昌。

  “你够了!”和昌怒吼,“你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要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别人!”

  “我什么时候强加给别人了?”

  “这不就是强加于人吗?这不就是硬要别人接受吗?听好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思考方式,我知道你不接受瑞穗的死,我也非常理解,但世上也有处在相同状况之下,却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的人。”

  薰子剧烈喘息着,双目圆睁。

  “你……已经接受了瑞穗的死吗?”

  和昌一脸苦涩,摇摇头。

  “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他的声音宛如呻吟,“但我打算去理解这一切。”

  “怎么理解?”

  “两个月前,我和近藤医生见过面,和他聊了聊。他仍然认为瑞穗脑死亡的状态没有改变。他说,瑞穗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如果做测试的话,应该会被判定为脑死亡。这和长高之类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也就是说,薰子,你坚持瑞穗还活着,只是不想去做测试罢了。你不能否认这一点。”

  薰子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又变得苍白如纸。“其实瑞穗已经死了……你让我接受这个?”

  “我不是让你去接受这个。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有人的确是这么想的。你不能责备他们。”

  “死了……”

  薰子虚脱地瘫坐在地,脖颈低垂,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看来她是大受打击,可也没办法,和昌想。这些话总有一天是要说出来的。自从与近藤会面以来,他就一直在思考。只是怎么都说不出口,才拖延到了今天。

  “薰子。”他柔声唤道。薰子忽然抬起头,她的眼神让和昌吓了一跳,目光游移,没有焦点,充满了异样的疯狂。

  “你怎么了?”他问,薰子却不回答。她飞快地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大步走进厨房。和昌正想跟过去,她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和昌大吃一惊,那是一把厚刃尖菜刀。

  “你要干什么?”和昌一边后退一边问。

  薰子不说话,用没拿刀的右手抓起桌上的手机,面无表情地不知给哪里打电话。电话终于接通了,她开口道:

  “……喂,是警察吗?我们家有人发了狂,拿着菜刀乱挥。能不能赶快派人过来?地址是——”

  和昌惊问:“你在干什么?”

  “姐!”美晴叫道。但薰子置若罔闻,继续打电话。

  “……是家里人……现在没什么事……对,没有人受伤……请不要拉警笛,会影响到邻居的……对,按门铃就可以了。那就拜托了。”薰子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桌上,看着千鹤子,“警察很快就要到了。妈妈,你去开门。”

  “薰子,你究竟……”

  但薰子似乎没听见母亲的话,目光投向轮椅旁的星野。

  “星野先生,请你离开瑞穗。”

  “啊……是。”星野面色苍白,走到和昌身边。

  薰子站在轮椅旁,双手握着菜刀,深吸一口气,眼睛望着斜上方。那姿态明显表示,现在无论问她什么,她都是不会回答的。

  最先赶来的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官们。当得知拿刀的是这家的主妇,报警的也是她本人之后,警官们也十分惊讶。

  薰子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警官会来。听说所辖警署刑事课的人也会来之后,她说,那就再等等吧。

  没多久,所辖警署的警官们也到了。不知道来了几个人,进屋的只有四个,一个穿便衣的男人打头。听先来的人说明情况后,他们似乎认为事态不算太严重。

  薰子见状,问他们谁是负责人。一个四十多岁,外貌威严的人站了出来,自称渡边,是刑事课的系长。

  “那么,我来问一问渡边系长。”薰子明确地说,“我身边的是我的女儿。今年春天,她上了小学三年级。如果现在,我把刀刺进这孩子的胸膛,会被问罪吗?”

  “啊?”渡边张口结舌,看看和昌他们,视线又回到薰子脸上,“这是怎么回事?”

  “请回答我。”薰子把刀尖靠近瑞穗的胸口,“犯罪会成立吗?”

  “这……这,”渡边连连点头,“这当然会了,这是犯罪。”

  “什么罪?”

  “肯定是杀人罪啊。就算被害人一命尚存,也免不了被控杀人未遂。”

  “为什么?”

  “为什么……”渡边迷茫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杀了人肯定要问罪啊。你究竟想说什么?”

  薰子笑了,扭头看看昌他们。

  “那些人说我女儿已经死了呢。说她早就死了,只是我不愿承认罢了。”

  渡边完全搞不清状况,只好也扭头去看和昌。

  “医生说,我女儿很可能已经脑死亡了。”和昌飞快地说。

  “脑死亡……”渡边嘴巴微微张开,接着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这样啊。”看来对于器官移植法,他多少了解一点儿。

  “把刀子刺进已经死亡的人的胸膛——”薰子说,“这还是杀人罪吗?”

  “不,可是,这……”渡边看看薰子,又看看和昌,“只是很可能脑死亡,还没有确定对吧?那样的话,就应该以她还活着作为考虑的前提。”

  “那么,如果我把刀刺进这孩子胸口,导致她心脏停止跳动,您就会说,是我杀了我的女儿。”

  “我觉得是这样。”

  “是我导致了我女儿的死?”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