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是一刻多钟之前啦。捐完款之后,她从山田太太那儿拿了张传单,走到书店那里去,然后就一直待在那儿了。不觉得奇怪吗?”

  “是嘛。不过,也不用特别在意吧?她不是个挺好的人嘛。说不定和刚才的老太太一样,看见我们冒着雨募捐,正替我们担心呢。”

  “门脇先生,您可真会把人往好处想啊。这世上可不全是好人。您不是知道的吗,对我们的活动持批评态度的人不在少数啊。”

  “也是。不过,她不是捐款了嘛。”

  “她的确是往箱子里放了东西,不过,可不见得是钱。”

  “不是钱,那是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呢,蟑螂什么的。”

  “蟑螂?您怎么想到这个啦?”

  “打个比方嘛。待会开募捐箱的时候可得小心点。”松本敬子似乎不像在开玩笑。

  门脇又向女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他把这事告诉松本敬子,松本敬子张望着四周,说:“上哪儿去了啊?不见了反而让人更担心了呢。”

  结果,因为雨越来越大,这天的活动只持续了不到两个小时。门脇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和成员们一起回去时,感到身后有人走了过来。一个声音道:“请问……”门脇回头一看,吃了一惊,正是那个女人。

  “您现在方便吗?”她彬彬有礼地问。

  松本敬子也发觉了,停下脚步,惊讶地朝这边张望。

  “有什么事吗?”门脇问。

  “今天在这儿募捐的人,都是亲朋好友吗?”

  门脇不解:“您的意思是?”

  “也就是说……大家都是那个想接受移植手术的女孩子的亲戚,或是与她有关的人吗?”

  哦,门脇点点头。他终于明白女人想问什么了。

  “其中有您说的那些人,其实我就是。不过,还有很多人,和小雪以及江藤夫妇没有直接关系。大家是在江藤家亲友的召集下,协助开展募捐活动的。”

  “这样啊。真了不起。”女人的语调不带一点抑扬顿挫。

  “谢谢。那么,您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我只是在想,局外人是不是也能参加这项活动呢?”

  “当然可以,太欢迎啦。伙伴当然是越多越好啊。”门脇说完,凝视着她,“诶,您是不是想来帮忙啊?”

  “帮忙说不上,如果能尽一点微薄之力……”

  “原来是这样啊。您早说不就好了嘛。”门脇转向还站在原地的松本敬子,“这位女士是想要入会。你们回到事务局就开始统计款项吧。我稍后就到。”

  松本敬子似乎很意外地睁大了眼睛。她的戒心稍稍解除了些,看看那女人,说了声“那待会见”,就跟着大家走了。

  门脇的视线回到女人身上。“您有时间吗?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稍微说明一下。”

  “好的。”

  “那找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吧。”

  门脇边走边物色着地点。不过,他不想去咖啡厅之类的地方。最后,他选中了公交站旁边的长椅。长椅上边有屋檐,不会被雨打湿。

  “我穿着这东西,没办法进咖啡厅。”他指指身上的T恤,“这个太显眼啦。穿着这个进餐馆什么的,马上会被挂到网上,要么说‘这群人用善款大吃大喝’,要么说‘有钱下馆子还不如捐掉’。所以,有人在募捐活动一结束的时候,就马上把衣服换下来。不过,我会尽量穿在身上。说实在的,穿着这个是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还能忍受。因为我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小雪的故事。”

  “您真辛苦。”

  “这种辛苦算不了什么。和小雪、江藤夫妇比起来……”说到这里,门脇看着那女人,“您以前知道我们这个组织吗?”

  她点点头。

  “在报纸上知道的。然后我去了官网,在上面看到了今天有募捐活动的消息。”

  “这样啊。那么,事情您大体上都知道了吧。”

  “嗯,小雪必须接受心脏移植才能活下去,是吧。这病的名字好像是……”

  “扩张型心肌病。发病是在两岁的时候。此后一直在吃着药,过着平常人的生活。不过去年,她的病情突然恶化,只有进行心脏移植才有望得救。”(注:扩张型心肌病,一种原因未明的原发性心肌疾病。特征为左或右心室或双侧心室扩大,并伴有心室收缩功能减退,伴或不伴充血性心力衰竭。室性或房性心律失常多见。病情呈进行性加重,死亡可发生于疾病的任何阶段。)

  “嗯,不过,因为是小孩子,国内很难找到捐献者,所以得去国外移植。可是,这需要花一大笔钱,对吧?我看见那个金额,吓了一大跳。”

  “任谁都会吓一大跳的。要两亿好几千万啊。”

  第一次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门脇也吓坏了。

  “这么多钱,能筹到吗?”

  “必须筹到。现在有SNS,和以前相比,活动起来要容易一些了。在网上一查就能知道,确实有好几个团体在短时间内筹到了同样的金额。没事的,可以办得到。哦,对了……”

  门脇递上一张名片。这不是他的职业名片,而是作为“小雪救助会”的代表使用的。上面还写着事务局的联系方式。

  “能不能给我一张您的名片?如果您的入会申请被批准了,负责人好联系您。”

  女人接过他的名片,沉默了一会儿。

  “我想帮点忙。那么小的孩子在受苦,我无论如何都想做点什么。可是,我有工作,只有星期天能做点事情,这样可以吗?”

  “当然可以。其实,很多会员都是这样的。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嘛。能帮忙的时候来帮忙,这就够了。”

  “这样啊。”

  女人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叫新章房子。接着,她又报上了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

  “您的工作是?”门脇不经意地问。

  新章房子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教师。”

  “啊……是小学老师吗?”

  “是的。”

  “原来如此。”

  门脇自说自话地将这解释为“原来您原本就喜欢小孩子啊”,难怪会不请自来,自愿加入这种志愿组织。

  “那么,新章女士,今后还请您多多关照。”门脇低头施了一礼,站起身来。

  “那个……”新章房子也站了起来,“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

  “是什么问题?”

  “小雪必须去国外接受移植手术,是因为日本国内找不到捐献者,对吧。可是,在2009年修订了器官移植法,小孩子也可以捐献器官了。既然法律上已经许可,却找不到捐献的器官,对这种现状,门脇先生有什么看法?”新章房子微微弯着腰,视线略低,用依然不带抑扬顿挫的声调问道。

  这话问得出其不意,门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总觉得被对方镇住了似的。

  “哎呀,这个,我……”他有点前言不搭后语,“我没考虑过这么复杂的层面。想也没用啊。日本找不到捐献者。美国倒是能找到,所以才要去美国做手术。为了这个,我们才筹款的嘛。就这些。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倒不是……对不起,问了这么奇怪的问题。”

  “不不,不奇怪。这绝对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只不过,我觉得现在可以先不考虑这个。”

  “也是。那么,我先告辞了。等您的消息。”

  新章房子转身走了。

  门脇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真是个怪人。或许因为是教师,问题意识才特别强吧——

  在此之前,门脇几乎完全没有想到过器官移植法修订这回事。因为他觉得那跟自己没关系。听到这件事还是三个月前,是江藤弘哲说的。他是江藤雪乃的父亲,门脇的朋友,也是他曾经的情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