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承认道:“吸引力挺大的。”

  棉帽男对我的诚实表示赞赏:“永葆青春是一种贪婪,愿意承认这种贪婪,也是一种勇气。如果我告诉你,通过一个简单的小手术,我可以让你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永远都不会衰老,鬼叔,你愿意给我多少钱?”

  我吸了一口气:“我也说不好,一百万?两百万?不,我可以把全副身家都给你,因为创造金钱用的无非就是时间,如果我能有无限多的时间,也就可以去创造无限多的财富。用现在的区区几千万去换一个无限,无论怎么算,都是非常划算的交易。”

  棉帽男眨巴着眼睛:“鬼叔,你果然是金牛座。你说得没错,为了实现这个终极梦想,人们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不光是钱,也包括另外的东西……”

  他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理。或者换个角度去理解,女人花那么多时间跟钱去护肤,也只是为了“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如果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远年轻”,女人们确实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也有办法让男人付出任何代价。

  棉帽男老师继续讲课:“如果谁掌握了这项实现梦想的技术,谁就能获得一切,甚至包括统治世界。好,那现在问题来了,如果有这么一个研究,有可能做到让人类永葆青春,那么一个机构,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想了一想:“任何代价。”

  我不禁想起水哥那个地库的故事,跟雪山这个故事千差万别,却是殊途同归——人类为了追求永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现代社会的人类,跟两千多年前的秦朝人,在这一个贪欲上没有任何的区别。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任何代价,钱是最基本,最不值一提的,除此之外还有最新的科研成果,培养多年的科研人才,敢于违背国际公约,进行违背伦类的人体试验……”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1990年那帮人,在卡瓦格博上面就,就是在做这个永生实验。”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

  我脑子里的疑问,也终于得到了一点解答。之前总是在想,他们费尽精力去演那么大一台戏,成本那么高,却没有一个可以与之匹配的目标。但如果把能实现永生这种终极梦想,作为他们的目标,那么前面所作的一切,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只是,我仍然搞不清楚,实现永生跟把我们骗上山之间,到底有着怎么样的联系。

  棉帽男没有理会我的内心戏,继续他的故事:“对不起,前面罗里罗嗦地说了一堆,现在,让我们进入到正题。1985年左右,日本的某个巨型财阀,得到了一个消息。在遥远的中国云南,一座叫梅里雪山或者太子雪山的山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比如,在山上放着的玛尼石堆,会突然消失,然后出现在海拔更高的地方。这样的现象,只发生在涂了红色颜料的一部分玛尼石上。不过,他们更关心的,是雪山的藏民里流传已久的传说——传中红色衣服的年轻人,在卡瓦格博的神湖上洗澡之后,就会变成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并且,会永葆青春。”

  “让财阀的掌权者感到兴奋的是,传闻在1985年的时候,藏民们的传说变成了现实。一个年轻人在三年前上山打猎,之后就失踪了,等他在三年后独自下山时,身上已经没有了一缕衣裳,但是样子却跟三年前一模一样。”

  “日本的财阀给了消息来源的那个人一笔巨款,以及一部最新的跑车,半个月后,这个人就因为一场‘车祸’丧生了。财阀派出了两个科学家,以及一个精通汉语、藏语的翻译,秘密来到了太子雪山下的那个小山村,找到了传说中的那个红衣少年,他的名字叫……”

  雪山的冷风似乎穿透管得严严实实的机舱门,我感觉到身上一阵寒意,不由自主说出了那个名字:“仁青平措。”

  棉帽男点了点头:“日本人找到了仁青平措,把他秘密带回了日本,教给他日语和汉语,还有相关的科学知识。当然,他们也对仁青平措进行了一系列的分析试验,得出的结论却是,秘密隐藏在卡瓦格博这座雪山身上,只有回到那里,才能找到答案。”

  我恍然大悟:“所以,日本人在1989年又回到了雨崩村?”

  棉帽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没错,他们回来了,但不是在1989,而是1987年。你低估了他们的效率,还有心急的程度。一开始,日本人派出了包括仁青平措跟几个科学家们在内的小分队,在雪山脚下的几个村落里,搜集跟卡瓦格博相关的所有传说跟奇闻;他们也爬到了卡瓦格博的半山腰,沿路考察植被、动物、微生物,记录相关的各种数据。”

  棉帽男继续往下说:“到了1989年,小规模的考察已经无法满足日本人的需要,又或者是他们的研究得出了成果,需要进行验证,所以,日本财阀的掌权者认为,到了要切实启动永生实验的时候。但是,如此大规模的活动,并定会引起国内政府的怀疑,所以,日本人想了个办法,打着东京大学登山队的名号,组织了一次登顶卡瓦格博的登山活动。”

  我回忆道:“难怪听水哥说,当年的登山队里,很多队员既是专业登山运动员,又是科学家。”

  棉帽男补充道:“除了科学家,那一支17人的队伍里,还有已成为他们一员的仁青平措,以及三个被实验者,分别代号为A、B、C,其中,A跟B是男性,C是女性。这一个实验小组,自从1989年开始登山后,一路随着海拔的上升,记录着三名被实验者的身体状况,各项环境数据,寻找进行手术的最合适地点,期待着那个神奇的‘大事件’的发生。”

  我皱眉问:“大事件?指的是什么?”

  棉帽男抬头看着机舱顶,又低下头来,直视我的眼睛:“所谓的大事件,就是由于时空重叠,所造成的大规模、超长时间的重力反转现象。”

  我彻底被他搞糊涂了:“重力反转什么的,不是你们,不,他们搞出来骗我们向山上走的理由吗?”

  棉帽男笑了一下:“现在是假的,当时是真的。在1989年,重力反转是那支17人的实验小组,从上到下全新期盼的事情。因为只有这个条件发生了,他们的实验才能获得成功,而实验如果成功了,他们就会成为超越前人、可以藐视现存于世界的所有科学奖项的,载入史册的最伟大的科学家。”

  我不禁有些怀疑:“照你这么说,他们背后有源源不绝的资金跟设备支持,之前又做了那么详细的调查,怎么还会死在一场小小的暴风雪里?”

  棉帽男赞许地看了我一眼:“这个问题提得很好,让这群人遇难的,当然不是一场普通的暴风雪,而是他们期盼已久的‘大事件’。”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想让头脑更清醒些,好跟上棉帽男的节奏。

  棉帽男继续说:“自从1985年这个永生实验的项目启动以来,日本人通过反复的理论认证,以及在卡瓦格博上的实地考察,确认了在这座神奇的雪山上,会在随机地点,出现一系列奇怪的现象,日本人把这种现象叫做‘小事件’。每当‘小事件’发生时,各种环境数据会变得非常奇怪,不像是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也不像地球外的任何一个地方,而像是……宇宙还没开始大爆炸之前,那个所有物理法则都失效的——奇点。”

  我瞪大眼睛看着棉帽男,叔虽然见多识广,博闻广记,但毕竟不是物理相关专业,对棉帽男所说的这些,我似懂非懂,没有办法完全理解。

  棉帽男可能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笑了一下:“当然了,上面说的这些数据,都需要有专业的仪器来测量,如果我们没有专业仪器的话,该怎么判断‘小事件’发生了呢?很简单,只要发现有红色的物体,开始向天上飘,那就是了。”

  我发现终于有能听懂的东西了,赶紧抢着说:“重力反转!”

  棉帽男点点头:“没错,日本人跟你一样,也发现了这个规律。每当‘小事件’发生的时候,肉眼能观测到最明显的,就是没有生命的红色物体,会向空中漂浮;处在‘小事件’里的人类,如果也穿着红色衣服,就会同样向上飘,没有穿红色衣服的,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脱离‘小事件’,就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死亡。”

  我吃了一惊:“血管爆裂?为什么?”

  棉帽男解释道:“鬼叔,别忘了,人体内流动的血液都是红色的,你想想,如果一个人身体的其它部分没有漂浮起来,只有血液全部向上方聚集,无论当时你是站着或者躺着,都会造成某一部分的血管爆裂。根据日本人观测的情况,如果这个人当时是站着的话,所有血液都向头部汇集,首先,这个人会双眼充血,看见的所有东西都变成红色,即是是洁白的雪山,在他的眼里,也会变成鲜红的血山……”

  我一时无语,之前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只要在重力发转——也就是“小事件”——发生时,马上脱掉身上任何的红色衣物,就可以逃过一劫,没想到,这是让自己死得更快的方式。

  棉帽男没有浪费时间,继续往下说:“日本通过研究发现,在‘小事件’里,无生命的物体只是向上漂浮,而漂浮起来的人类,仍然没有停止细胞复制的过程,而且这个时候复制出来的细胞,是没有任何损耗的。也就是说,如果某一个人,永远处在这种漂浮状态里,那么他就实现了永葆青春。”

  我还是无法理解:“然后,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吧?总不能让有这个需求的客户们,全跑来卡瓦格博,飘在半空什么事也不干吧?”

  棉帽男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样的永生并不具备可操作性,而且就算哪个客户愿意这么做,实际上也无法做到。因为‘小事件’发生的地点随机,而且持续的时间非常短;另一个问题是,没有人知道飘起来会飘多高,掉下去的时候完全有可能会摔断腿,甚至像小野装的那样,变成一个烤串也是很可能的。”

  连我都替日本人着急起来:“这么麻烦,那该怎么办?”

  棉帽男深吸了一口气:“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但日本人的想法是,寻找持续时间足够长的‘小事件’——或者说,是规模足够大,持续时间足够长,足以发生质变的‘大事件’。然后,在被实验者向上漂浮,体内细胞正在进行无损复制的时候,进行手术……”

  我若有所思地说:“难怪要把手术刀造成红色,其它器材肯定也是红色的,这样才能一起飘起来,拿来进行手术。”

  棉帽男笑了一下,表示我的推理是正确的:“在手术中,把被实验者们的器官取下来,放在仪器里,送回实验室进行研究。”

  我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小事件’里,被实验者的器官会复制成两个,所以能取下多出来的那个?”

  棉帽男摇了摇头:“并不是这样,器官仍然只有一个。”

  我大吃一惊:“那被实验者不就死了吗?有谁会那么傻同意进行这样的实验?”

  棉帽男脸上出现了复杂的表情:“被实验者们当然不知道,在这个实验里,他们最终会被取走器官,因为大出血而死亡,然后尸体被随意丢弃在雪山上。

  我不禁气愤地骂道:“日本人太卑鄙了!”

  棉帽男摇摇头:“他们可不觉得自己卑鄙,凡尔纳认为自己从事的,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事情;牺牲三个什么都不是的被实验者,换来为全人类实现永的可能性,在他们看来是非常合理的。总之,这三个以为在雪山上捱个半年苦,下山后就可以获得一大笔钱的被实验者,A、B、C,体内器官被注入了大量的红色液体,以增加实验成功的几率。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身上将被取走的,分别是大脑、心脏,以及……”

  我想起了那一份小木屋里的实验报告,不由得喊了出来:“子宫。”

  棉帽男望向窗外,脸上是跟刚才一样的复杂表情:“你说得没错,是子宫。”

  我心里感受到了巨大的震撼,脑子一时无法处理如此庞大的信息,一片迟钝好像电脑宕机,但好奇心却仍然在运行:“这个实验小组的人都死光了,所以实验一定没成功对吧?这又是为了什么?”

  棉帽男回过头来,沉默了一会,才开始解答我的问题:“就像你所说的,人都死光了,所有秘密都被埋藏在这座卡瓦博格上面。关于实验失败的原因,日本财阀比我们更想搞懂,所以,他们在这上面花费了无法计算的资金跟人力……

  我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棉帽男叹了口气:“然后,他们费尽千辛万苦,得到的也只是几个可能性。第一个,目前是被认为最有可能的,据说是在暴风雪中,某个实验的血液样本掉到了雪地上,在‘小事件’里不断地复制,把雪都染成了红色漂浮到半空中,再引发了严重的雪崩,所以把全部人的都埋在了雪里。”

  棉帽男继续道:“第二个可能性,就是一场规模空前的‘大事件’发生时,全员都没有穿上红色制服,也没能及时脱离,所以全部血管爆裂而死。”

  我在大脑里迅速判断了一下,以日本人的小心谨慎,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

  棉帽男看了我一眼,说出了最后一个可能性:“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那个曾经经历过一次‘大事件’,并且奇迹般存活下来,变成了不会变老的怪胎的那个仁青平措,在进行实验的过程里,跟纯真无暇的代号C的被实验者,在朝夕相处中,产生了感情。他计划着要告诉代号C真相,找机会带着她逃下山,但还没来得这样做,‘大事件’就发生了。”

  我张大了嘴巴:“所以?实验成功进行了?”

  棉帽男的表情非常沉重,似乎也在同情那个天真烂漫,当年只有23岁的代号C:“是的,实验成功了。仁青平措亲眼看着代号C被取下了子宫,然后,之前注入她身体的红色液体,和鲜血一起,从她的身体喷涌而出。红色的液体继续向上漂浮,遮蔽了一小片天空。在持续了半小时的‘大事件’结束以后,实验小组通过早就准备好的方式,顺利回到地面,打包好他们的战利品,准备向山下走去……”

  我被这一节紧张的剧情所吸引,棉帽男之前还说他不会讲故事,其实这种平铺直叙的文风,比水哥那种咋咋呼呼的风格更为吸引。

  我像一个被网上连载的低俗悬疑小说,吊足了胃口的读者,忍不住催楼主快点更新:“然后呢?仁青平措做了什么,来给他的代号C报仇?”

  棉帽男苦笑了一下: “不,他什么都没做。”

  我又搞不懂了:“什么都没做?那……”

  棉帽男解释道:“实验小组以为‘大事件’结束了,其实,他们仍然处在‘大事件’之中。一场奇怪的暴风雪开始了,他们以为自己正在下山,其实,却是朝着山顶的方向走去。仁青平措经历过这种神奇的现象,原本可以提醒实验小组的,但是他并没有。仁青平措陪着他们一起上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因为缺氧、严寒,死在了卡瓦格博的山顶。”

  我咬着自己的嘴唇,或许这就是山神的诅咒,命运的讽刺,让这群触犯了人类伦理的科学家们,以登顶卡瓦格博的幌子上山,最终,真的是死在了登顶的路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棉帽男知道的果然比我想象的要多。搞清楚了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关于雪山这个故事的前传,我大概能明白,日本财团要把我们带上山的目的——再次进行之前的永生实验。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我一开始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答,说了那么久,又绕回到了最前面:“谢谢你精彩的故事,绝对值得一瓶麦卡伦30年陈。不过我还是没搞懂,日本人要把我们带上山,为什么不一棍子敲晕,而要下那么大一盘棋,把我们骗上山?”

  棉帽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鬼叔,你觉得,日本人是想把谁骗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