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吉不开心地喊道:“卡瓦格博告诉多吉,雪停了,不会再下了!”
“你们别吵了”,水哥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半了,大家赶紧收拾一下,趁现在雪停了,我们下山。”
于是大家都动了起来,收拾行李,从木柜里拿食物,顿时满屋子里人们走来走去,一片纷乱,一不小心就撞上另一个人。
昨晚的那份实验报告,被水队长收到他的登山袋里,慎吾虽然不太愿意,但是被美子跟棉帽男劝住了。看他这么想要的样子,这一份报告应该挺重要的;下山之后水哥如果不想便宜了他,卖个十万八万都不成问题。
至于他之前捡到的那把红色陶瓷刀,也被我偷偷塞到了登山袋里。可能是在这神秘莫测的雪山呆了太久,我也开始有了神经兮兮的预感,觉得这把刀是比实验报告更重要的物品,而且还觉得,这把刀会派上用场。
至于派上什么用场,给我这个预告的前列腺,或者是卡瓦格博,并没有仔细说明。
小明把最后一个登山包,从顶住门的木桌旁边拿走时,突然之间,哗啦一声,小木屋的门被推开了。
我吓了一跳,难道是失踪的小野回来了?或者是小希说他要见到的任青平?
结果,只是我的虚惊一场,因为推开门的,是昨晚堆了及膝高的积雪。
不对,这不是虚惊一场。如果正经地分析,这么高的积雪,可比小野或者任青平要吓人多了。
水哥已经骂了出来:“卧槽,这该怎么下山啊!”
小木屋外,积雪深得让人寸步难行,但是要从雪山上下去,总得朝外走。
水队长让我们把冲锋裤的裤腿,拉出来盖住登山靴的靴筒,再用他随身携带的一卷胶纸,把裤腿密封贴好,这样就可以防止积雪掉进靴里。
然后,由他领头,我们列成一队,开始出发。队伍里除了领头的水哥,每个人都踩在前一个人的脚印上,这样积雪越踩越实,越是在队伍后面的人,走起来就越省力。
我们在水哥的带领下,绕过掩盖着小木屋的山体,朝着神湖的另一边,也就是昨天扎营的地方走去。
昨天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绿色的草甸,现在举目远望,却只能看见到处皑皑的白雪。昨晚跟梅朵通电话时,从她的角度看,卡瓦格博上有一小片地方被云所笼罩;但对于我们身处其中的人来讲,这“一小片地方”,却是巨大的难以穿越的一大片雪地。
我队伍的最中间是三名女性,我跟在小希的后面,身后是收尾的慎吾。昨天晚上,他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小野再下山,但是早上一开门,看见这厚得及膝的积雪,固执如他,也知道小野君凶多吉少,不要说找到活人,就算是他的遗体,也只怕是被积雪所覆盖,不可能找得到。
所以,在美子跟棉帽男的劝说下,他也就顺坡下驴,答应跟我们先下山,再做打算。毕竟,日本人再怎么顽固,说到底也是人类,毫无意义地搭上生命这种事情,是违反人类求生本能的。
跟放弃了找小野的慎吾相反,走在我前面的小希,仍然没有放弃寻找任青平。而且,不管是在我昨晚的梦里,还是在现实中,她都信心百倍、心情愉快,坚持说“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
我看着小希的背影,她脚步轻快,而且还戴着耳机,一边听歌一边轻声哼着,似乎这莽莽的雪原,还有逼人的寒冷,对她并不构成困扰。
我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先抬头看天,满天的乌云在交头接耳,似乎正酝酿着一个大阴谋;准备放晴当然是有可能的,但看这些云的尿性,更像要再来一场暴风雪。
昨天上山的时候,可以清晰看到对面山上的风景,甚至是几十公里外的飞来寺;但今天我们却被一片雾气笼罩着,别说对面山了,从我这个角度看去,队伍最前面的水哥都有点模糊。
我再看看路过的神湖,虽然昨晚下了一整晚雪,但因为水的比热容大,所以掉进湖里的雪都融化了,沉进湖底,整个湖面并没有结冰。这也从侧面说明,周围环境的温度,并没有在零度以下,而应该是四五度左右。
当然了,摄氏四五度的低温,也不是我们身上这些秋天的登山装备,所能抵御得了的。所以我们一边走着,一边止不住地发抖,裸露在体外的皮肤,更是冷得快要失去知觉。如果在这片雪地上走太久,分分钟我们就被冻死了。
昨晚在风雪之中,我们花了半个小时从露营地走到了小木屋,没想到现在风雪消弭,但积雪却更消磨时间,我们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才回到原来的露营地——或者说,是我们认为的露营地。
因为一场大雪,帐篷都被压塌埋进了雪里,根本看不到任何踪迹。附近的地貌也被大雪老老实实地掩盖住,我们只能凭跟神湖的相对位置,勉强判断身处的地方,是昨晚本来打算过夜的地方。
我们在雪地里围成一圈坐下,喝水,吃东西,恢复下体力,然后再次上路。我们必须尽最快的速度下山,早点跟救援队碰面,不然的话到了天黑之后,山路根本没法走,只能停下来过夜。而我们这一队人马没有帐篷,更不可能找到昨晚的小木屋,即使走出了这片雪地,在原始森林里露天睡觉,也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主意。
这一次,换慎吾在最前面带路,多吉紧随其后监督,我走在小希前面,接着是美子、小明,水哥在最后面收尾。
我们加快脚步,穿过垭口,来到了那可平坦的草甸。随着我们朝外走,我感觉到积雪开始变薄,本来是及膝那么深的,现在只到我的靴筒了。这说明,我们快要走出梅朵所说的“一小块”暴风雪区域,再往外走,我们或许就可以踏上没有雪的草地,愉快地下山了。
由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们越走越快,终于走到上山时的那条坡度很大、路面很窄的小路上。这是一个T型的路口,我们正面对着一片悬崖,左边顺着这条小路往下,就是我们来时的路,右边往上则是挡路的一堆石块,旁边立着一块木牌,上面用醒目的红色油漆写着汉语、藏语、英语、日语,表达的都是用一个意思:严禁向上攀爬。
说不好,这里就是当年的登山队,试图登顶的路线。
不过,我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从这条路上山的时候,似乎并没有看见过这块木牌。
我回过头去,一边走着,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小希:“小希,这条路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啊?”
小希脸上还是挂着那种喜悦的笑容,看见我跟她说话,摘下耳机问:“哈,你说什么?”
我正想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突然之间,砰一声撞到了前面的东西。
是棉帽男的背。
前面的人突然刹车,导致埋头赶路的所有人,都追尾到了一起,小希差一点就亲到我的脸上。
队伍最后面传来水哥的嚷嚷:“干嘛,前面干嘛?”
而队伍的最前面,却传来慎吾颤抖的声音:“八卡纳……”
我心里一紧,不可能?什么不可能?
刚才我说过,队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小路旁一块突出的山崖,慎吾就在山崖最外部的位置。如果我们后面的人更用力点,刚才就直接把他撞飞,掉到山下面去了。
这个时候,我们队伍后的这几个人,也从两旁散开,走到慎吾左右两边,呈一个扇形,在离山崖边缘两三米的地方站着。
慎吾伸出手来,指着山崖对面几十米处,另一块突起的崖顶。
崖顶长满了苍翠的松树,松树顶上覆盖着昨晚的白雪,在白雪上面,却还有一个红色的物体。
我眯着眼睛,努力辨别那个物体,心里不由得一惊——好像是个人,成倒V字形,挂在松树顶端。
慎吾用日语大声喊了几句,像是在呼唤那个人,我听见身旁小明的翻译:“小野君,他说的是小野君。”
我吞了一口口水,怎么可能?
那一块崖顶只有几十平方米宽,突兀地立在半空,松树的种子可以从空中飘过去,然后落地生根,但一个人类,从任何地方都没有办法攀爬到那里去,除非是从直升机上爬下去。但是,那个同样穿着红色冲锋衣的小野,就这样毫无道理地出现在崖顶,而且还爬上了高高的松树顶端,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水哥掏出了他的望远镜,朝那边看去:“卧槽,这哥们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抢过望远镜,架在眼睛前,仔细望向那里。
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红色的冲锋衣,腹部挂在松树顶端,上肢跟下肢自然下垂,头部也是朝下倒挂着,脑勺向着我们,因此看不清他的脸。在他身上,也薄薄地积着一层雪。
慢着。
他好像不光是挂在松树上,而是被尖锐的松树顶端刺穿了腹部,像一个烤串一般,被串在那里。
确实,再认真看,原本以为在他身后的那颗松树顶尖,实际上应该是从他的背部直接戳出来的,仔细看松树顶端的,有一处红色的血一样的痕迹。
我想象着自己腹部被洞穿的感觉,不由肠胃一阵难受。这个死法也太血腥,太暴力了。
要这样被刺穿腹部,挂在松树上,除非是从更高的地方坠落,以很大的加速度撞上去。但是,在这崖顶的上方,根本没有一个能这样往下跳的更高点。
刚才慎吾叫出了小野君的名字,想必是从他的穿着或者外貌特征,认出了同伴。这位船原小野君,还是遗传了父亲悲剧的命运,死在了卡瓦格博上,但是他的造诣更高,死成了这副惊为天人的德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小希在我身边说:“我看一下。”
我刚想把望远镜给她,突然之间,镜片里船原小野的尸体,动了一下。
尸变了?
我吓得心里一抖,但在好奇心驱使下,还是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小野的“尸体”。
只见小野原本下垂的上半身,慢慢抬了起来,脖子也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抬起。这样,刚才背对着我们的脸部,现在就清晰可见了。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比周围的雪还要苍白,像是流干了身上的每一滴血。
这个本该失血过多,死得透透的人,却竟然有力气仰着身体,面朝我们,并且——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右手,笔直地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喊了一句:“尼一狗!”
说完这一句后,他哇地吐出一大口血,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砰一声又垂了下去。
耳边传来慎吾撕心裂肺的喊叫,想来虽然没有望远镜,他们看得不如我清晰,但是小野刚才“复活”了又重新死掉的景象,也是被他们看在眼里。
水哥赶紧捂住慎吾的嘴,不让他大喊大叫。昨晚这一场雪,也覆盖在了我们身边的山坡上,而且非常地蓬松;如果慎吾再这样大叫下去,引起了雪崩,那我们所有人就要给小野陪葬了。
小希一把抢过我的望远镜,我虽然心里大概猜到了,但还是向翻译官小明求证:“他刚才喊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明一脸夸张的不可思议的表情,说出了我心里推断的答案:“他说,向上走。”
虽然昨晚在小木屋里,我已经做过假设,这群日本人是在演戏,而小明是他们派来的内奸,所有的一切都是个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要引我们向山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