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叔生活的沿海地区,大台风来的时候,树有可能会被连根拔起或者折断。可是,云南又没有台风。这样的话,只有一个可能。

  水哥这时候从我身边走过,他嘿嘿一笑:“怎么样,搞不清楚吧?”

  我不服气地说:“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水哥指着地上的树:“你在想这树是怎么倒的。”

  我说出了心里的猜想:“不就是雪崩压倒的嘛。”

  说完这句,我心虚地往山坡那里看了看。这里离雪线还远得很,海拔相差快1000米,中间隔了好几公里的距离。实在难以想象,怎么样规模的雪崩,会把这山脚下的树都推倒。

  水哥点点头:“你说对了一半,这树倒下是因为雪崩,而且,就是1991年的那次雪崩。不过,那次雪崩根本没到达这里。”

  这时候,落在后面的小希跟小明也赶了上来,小明抱住水哥的手,一脸崇敬地说:“哇,水哥你懂好多哦,那这树到底是怎么倒下的?”

  水哥对我们解释道:“实际上,雪崩连上面的笑农大本营都没有到,但是雪崩引发的声波,或者是超级强大的空气流动,把这些树冠巨大的树刮到了一些。雨崩当地的村民也觉得很奇怪,这种现象以前从来没发生,所以他们更坚信是山神发怒了,也更恨让山神生气的日本人。”

  听完水哥博学的解释,小明对他的好感度接近爆棚,如果水哥提出到这原始森林的哪棵树后面打野炮,估计她也不会拒绝。知识是这么宝贵,我现在终于有了直观的体验。

  小明挽着水哥的手继续朝前走,准备要爬上前面的山坡。小希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她是要把从马夫那里打听来的信息共享给我,所以也放慢了脚步,跟她并肩走着,和前面的那对狗男女拉开距离。

  等到确认他们听不见之后,我压低音量问小希:“怎么说?”

  小希脸上阴晴不定,就像是阳光在苔藓上变换的颜色。

  犹豫了一会,她说:“那个大叔告诉我,他见过任青平……不,是仁青平措。”

  我愣了一下,仁青平措,很显然,这是一个藏族名字。

  这个名字,证实了我的猜想,可是又推翻了我的猜想。

  按照我一开始的推断,小希根本就是认错了人,那个牵着骡子的哥们,只是长得像她死去的同学而已,其实就是个雨崩村里的藏民。

  仁青平措这个名字,证实他确实是个藏民。

  可是,任青平这个汉族名字,给我的感觉是,仁青平措跑到了内地,因为要掩饰真实身份,所以给自己取了个假名。

  这样说的话,仁青平措是个藏族人,他曾经跟小希在一个大学里读书,友达以上但开房未满。然后,一次小希不肯仔细讲的意外发生了,她以为心爱的任青平死了,但实际上,他金蝉脱壳,又跑回了藏区,恢复了藏族名字,当起了出租骡子的马夫。

  可是,这个仁青平措又不是雨崩村本地的人,不然的话,那群马夫不会只有一个人认识他。

  我的眉头都快皱成了死结,这件事情怎么想都不通。这个仁青平措,还有那个诱导小希进雨崩的神秘人,他或者他们,到底是要干嘛?

  现在我知道,为什么小希刚听完马夫的话,脸上的表情会这么纠结了。

  小希看着我脸上刚吃完屎似的表情,继续说:“那大叔是个好人,他还告诉我,这个仁青平措,不是马夫,应该是个牧民。大叔说他住在湖边,牵着骡子往外走,是去奔子栏采购日常用品。”

  我一拍大腿,自己之前是太想当然了,牵着个骡子就当人家是马夫,忽略了别的可能性。

  不过,雨崩附近有两个湖,我问小希:“湖边,是哪个湖边?冰湖还是神湖?”

  小希低下头:“这个问题,我也问了很久,搞不懂是大叔确实不知道,还是大姐翻译不过来,总之,我没弄明白是哪个湖。”

  我估计她难受的原因,不光是还没能找到人,而且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分析,这个心爱的仁青平措同学,对她隐瞒了相当多的事情。

  我挠挠头,虽然自己心里也没想明白,不过看着小希失落的样子,就安慰道:“没事,反正两个湖我们都要去,沿途看看,再问问人,一定能找到他的。水哥不是有望远镜吗,我们找他借去。”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不定我们一爬到冰湖,就找到任青平,不,仁青平措了呢。”

  小希勉强笑了一下,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神秘人发给我的信息,那句关于什么鸡巴大黄蜂的。

  我看了她一眼:“对了,小希,有句话我要跟你说。”

  小希头也不抬,一直朝前走:“你说。”

  这时候,我们已经来到山坡前,正顺着一条人踩出来的小路,开始往上爬。小希在前面,我跟在她后面,这样万一她摔下来,我也能保护她。

  我回想了一下神秘人说的话,按照记忆里复述:“我更喜欢大黄蜂。”

  小希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大黄蜂,你喜欢大黄蜂跟我有什么关……”

  话音未落,她突然停了下来,害我差点撞到她屁股上。

  她也不管正在陡峭的山路上,转过身来,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她的喉咙不断颤动,声音比表情更加激动:“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希站在比我高的位置,居高临下地双手捧住我的脸,激动地重复:“你再说一遍!”

  叔虽然见过大世面,这样的阵仗也是被吓到了,差点就要往后踉跄,滚下山去。幸好,我站稳了脚跟,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更喜欢大黄蜂!”

  我说完这句话,小希竟然哭了!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就往下掉,也顾不上去抹,泣不成声地说:“你竟然……你说……是谁告诉你这句话的?”

  我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怕撒谎会更刺激到她,于是老实交代:“是昨晚有个神秘的微信号加我为好友,让我转告你这一句。”

  听我说完,小希的表情震惊了一下,然后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笑:“是他,真的是他。他没有死……”

  我猜到她所说的,肯定是仁青平措,但是光凭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怎么能证明就是他呢?难道里面有什么秘密?

  我解下手上的魔术头巾,递给小希擦眼泪——和鼻涕,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他是仁青平措吧?你怎么知道是他呢?”

  小希用魔术头巾擦了一下脸,对于自己的失态,她也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对我抱歉地一笑。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下情绪说:“因为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陪我去看电影,看完之后说的。不对,这句话是他想说,但是还没说出来的。”

  我更加迷惑了,挠头道:“你的意思是?不着急,慢慢说。”

  小希闭上眼睛,又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继续解释:“是这样的,09年上半年,我们在读大二的下学期,他陪我去看了最后一场电影,就是变形金刚2。那天晚上,出了电影院,我们走路回学校。在过马路的时候,我问他——擎天柱跟大黄蜂,他喜欢哪一个?然后……”

  小希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他还没回答我,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朝我们撞来,他一把推开我,他自己来不及……他本来是可以跑的……”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这句话是他本来要回答你的,但是当时被车撞了,所以根本没说出来。”

  小希点点头:“是的!所以加我微信……不对,加你微信的那个人,一定就是任青平!他果然没有死。”

  我皱着眉头,试图寻找另一种可能性:“当时还有别的同学一起去吗?会不会是被别听到了这句话,跑来恶作剧?”

  小希坚定地说:“没有别人,那天晚上只有我们两个去看电影。在我们过马路的时候,斑马线上也没有别的行人。”

  她突然降低了音量:“他在外面的时候很少牵我,但是那天晚上,他主动抱着我的腰,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小希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假思索,说明在事故发生以后,她反反复复地去回想,把细节全都记在脑子里了。我相信,她应该是没有记错才对。所以,她小希那时提的问题,理论上只有她跟任青平听见了;神秘人不但知道问题,还给出了答案,最合理也是最简单的分析,当然是——他就是任青平本人。

  我挠挠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小希,我知道当时的场面肯定很惨烈,你也很伤心,这个问题会很欠揍,但我还是想问,他是当场就,就那个了吗?还是送到医院急救之后才……”

  小希看来并不介意我的问题,解释道:“不,他没有当场死亡,甚至不是送到医院抢救无效去世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眼睛:“你记得吗,我说过他是在我大三上学期的时候去世的,实际上,那天晚上被车撞了之后,我跟货车司机送他到医院抢救,是他爸爸过来签的字。手术过后,他被医生宣判——脑死亡。”

  我努力搜索脑海里关于脑死亡的知识:“脑死亡比植物人更可怕,就是脑部已经完全没有功能,靠呼吸机维持心跳,一撤掉仪器就会死掉的那种,对吧?有些国家已经用脑死亡取代心脏停跳,作为判断一个人死亡的标志,不过我们国内还没有跟进。是这样吗?”

  小希点点头:“是的,但是他的父母不愿意放弃,每天两千多块的ICU费用都愿意承担。其实医生也一直暗示,让他们不要再坚持了,下场只会是人财两空,但叔叔阿姨却不愿意听。直到过了暑假,他才……。”

  我们出发的上雨崩村,海拔是3200米,冰湖大概是3800米。叔去年买了个登山表,字面意义的,是芬兰一个牌子suunto,国内翻译成颂拓,型号是terra。这块登山表主要功能是装逼,辅助功能是可以显示海拔高度,这一路往上爬,我时不时就看看海拔,看我们垂直上升了多高的距离。

  随着海拔越来越高,树木类型的变化也更加明显。叔不懂植物学,但也能感觉到越往上走,阔叶的树木越来越少,逐渐被针叶林取代了。这个季节,松树上挂满了比拳头还大的松果,有几次我们还看到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

  这一路上去,水哥跟小明在前面打情骂俏,有说有笑,再加上在大自然里活动,本来就能让人释放压力,身心愉悦,所以,我跟小希也渐渐忘了之间的疑惑跟困扰,开始欣赏沿途的风光,慢慢也开始聊了起来。

  爬了两小时左右,我们翻过了一座山,来到一片开阔的草甸。我看了一下手表,这里海拔是3500。按照之前看的攻略,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笑农大本营。1991年的那次雪崩,后勤队员就是在这里,跟登山队员们失去联络的。

  原始森林里遮天蔽日的树木不见了,眼前豁然开朗,雪白圣洁的卡瓦格博和其它几座高峰,连绵横亘苍穹之下;而我们所在的草甸,就像是被雪山环抱的,一个铺着绿色绒毯的摇篮。

  绿色的草甸上,散布着几座木头房子,有骡马被拴在房子旁边,做生意的藏民们站着不动,像是游戏里的NPC。像我们一样的游人到处乱窜,像是在买物品或者接任务。再加上不远处的雪山做背景,有一种超越现实的美感,整个场景,就好像WOW里面暗夜精灵的城镇。

  如果我们四人是一个团队,水哥当之无愧是肉,叔是ADC,小希应该是AP,小明是个奶。非常标准的配置。

  小希的想法跟我一样,她伸出双手向上,欢呼道:“这里好美,好像魔兽世界里的场景啊!”

  水哥也来了一句:“Lok tar!”看来他是玩部落的。确实,看外形他就是个牛头人萨满。

  小明没有玩过WOW,所以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啊?”

  水哥嘿嘿一笑:“你们看,这里有卖方便面跟牦牛肉的,从这到冰湖还要一个多小时,你们看看,是先吃了饭再上去,还是回来了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