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四十分,他们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是一个名叫河田、年逾四十的男人。他留着平头,表情僵硬,就像木雕人偶,感觉是所谓个性豪迈的男人。

  佐山觉得他很靠得住。

  河田喝了一杯热茶,然后来到佐山他们身边。

  新堂首先确认内容:“命案发生那一天,有记录你载过那种客人,你有没有印象?”

  河田说:“有。”

  “那一天对吧?我记得啊。我在丰桥的车站前打盹儿。那种时间,很少会有客人。他突然拍打挡风玻璃叫我起床,吓了我一跳。”

  “听说他去了名古屋是吗?”新堂问。

  “是的,他说要到车站,我想他应该是要搭一大早从名古屋发车的电车吧。”

  “你们在车上有交谈吗?”

  “不,我想是没有。”

  “我听说是个年轻男子。”

  “他是比我年轻,但不至于是学生。”

  这时,佐山对新堂使眼色。新堂以眼神表示会意,问道:“你记得那个客人的长相吗?”

  司机低吟道:“不晓得,我没有自信。”

  “你看照片想得起来吗?”

  “说不定想得起来,但是很难说。”

  新堂将手伸进防寒外套下的西装外套,拿出一迭照片。那是各种男人的照片。新堂一一拿给河田看,说:“如果有印象的话,请告诉我。”

  河田第一个喊停的是警视厅调查一课的菜鸟刑警的照片,接着是没没无名的艺人,最后他有反应的是末永的照片。佐山内心雀跃,高呼万岁。

  “我觉得好像是这个男人。”河田拿着末永的照片,喃喃自语:“不过……我不敢断定。”

  佐山希望他能断定,但或许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但光是如此,就能说是有了重大收获。

  “那个客人有没有什么特征呢?”新堂收好照片后问道。

  “特征啊……”河田偏着头,说:“啊,对了,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

  “伤痕,在这一带。”河田给刑警们看自己的左耳,他的耳下有缝过的痕迹。“我年轻的时候车祸受伤的。而那个客人啊,和我相反,右耳后面有伤痕。大约两公分左右吧。他下车的时候,我不经意看见的。我记得我当时心想:咦?跟我相反耶。”

  13

  当拓也将保时捷停在公寓前时,星子惊呼一声“哎呀”,摸了摸他的右耳。他一面将脚放开煞车踏板,一面问她:“怎么了?”

  “你这种地方居然有伤痕,我都没注意到。”

  “噢,”他用头发盖住。“我平常用头发遮住,一剪头发就会露出来。”

  “那是怎么弄的?当坏孩子时留下的勋章?”

  “嗯,可以这么说。”拓也想起了受这个伤时的事。阴暗狭窄的家、肮脏的衣服——这是被酒醉的父亲撞倒,撞到柱子时受的伤。人人并非生而平等,从一出生就有阶级之分,而我身在最底层,像我这种低贱的人想要爬上顶层。

  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不惜杀人——拓也吻了星子的嘴唇后,下了保时捷。星子移动到驾驶座,挥手向他道别。他也挥挥手,站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车影为止。但是后来他没有回家,而是前往自己的停车场,然后坐进MR II。他发动引擎,开上刚才保时捷消失的路。

  弓绘一觉醒来,发现床铺旁边没有人。她坐起身子,叫唤道:“悟郎。”但是无人回应。她一丝不挂地下床。一旁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白色信封;正面写着:“抱歉,悟郎。”弓绘忐忑不安地打开信封,里面有三张写满字的信纸。她看完第一张后不久,激动地开始哭喊。

  这一晚,MM重工的实验大楼里,没有其他人在工作。当然,拓也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这个地点的。三楼是机器人专用的实验室,拓也白天事先拿走了这里的钥匙。他走进室内打开主电源,日光灯点亮时开始响起地鸣般的声音。拓也走到布鲁特斯身旁,打开这名忠实家臣的电源,试着移动它的手臂,它的动作犹如鞭子般迅速。身旁响起脚步声,拓也拿着布鲁特斯的控制器,望向一旁。眼前站着酒井悟郎。

  “嗨,”拓也朗声道:“你来得正好。”

  悟郎默不作声,一动也不动,定定地盯着拓也的脸。

  “要不要过来这边坐?”拓也指着一旁的椅子。

  但是悟郎好像不想靠近他,倒是开口说:“找我来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啊?”拓也说完,放下控制器。“首先,我想跟你确认事实。如果我有说错的话,希望你指正。”

  悟郎稍微缩起下巴,仿佛在说:请说。

  “那就开始吧。首先,就从你犯下的第一起罪行开始说起。你杀害了高岛勇二。对吧?”

  悟郎霎时垂下目光。但或许是他坚决不那么做,马上正面对着拓也说:“嗯,没错。”

  弓绘赶紧穿上衣服。穿衣服时,泪水不停夺眶而出。但是她心想,得赶快才行。她不希望一切以这种形式收场。“我杀了勇二——”

  她想起悟郎信中的一句话。弓绘的内心随这句话彻底崩溃。

  ……我一直很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我进公司遇见了勇二,带他回群马的老家之后,我的梦想一点一点地幻灭了。因为你和他坠入了情网。你之所以进现在这家公司,也是因为想待在他身旁吧。但是愚蠢的我却没有发现这件事,一个人欢天喜地。我竟然还笨到约你。不久之后,我才明白一切。我是听勇二亲口说的,他说他打算和你结婚。

  弓绘如今也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事。当时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正因如此,勇二的死是她在那之前从未经历过的悲惨经验。

  我恨勇二,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你也知道,我和他日夜交班,负责检查全自动工厂的工作。每一天只面对机器人。这份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当然,我和他都希望调部门。但是就我得到的消息,上级只接受了他的申请。理由是高岛最近即将成婚。不用说,勇二得到了你这个天使,也确定能过像人过的生活。而我什么也得不到,注定得继续过和不知何时会寿终正寝的机器人为伍的生活。于是我开始心想:勇二死了最好。

  弓绘离开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去MM重工。出租车司机没有回应,驱车前进。

  她祈祷:一定要赶上。

  不过我之所以杀害他,或许不只是基于这种嫉妒。坦白说,我没有自信自己当时的精神是否正常。每天只面对机器人的男人,到底是谁呢?而我就像个梦游患者,杀了勇二。

  “当高岛勇二在巡视时,你偷偷接近停止机器人。而当高岛想补充零件时,你再度启动机器人杀了他——是这样没错吧?”

  悟郎闷不吭声,拓也将之解释为他默认了。

  “动机是那个女孩子吗?嗯,她长得挺可爱的。当我盯上你、跟踪你的时候,看见你在跟她约会,吓了一跳。当下,我就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了。”

  即使如此,悟郎还是不发一语。拓也接着说:“但是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个人就是仁科直树,他亲眼目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