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迪摇了摇头。
克兹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弗雷迪的肩上,弗雷迪紧张得微微一震;即使在目前的情形下,克兹也觉得弗雷迪的反应有几分好笑。不过弗雷迪倒是有理由紧张。如果亚伯·克兹能够活到十五或二十分钟之后,会打算一个人出发,奔向某个美好的新世界。不会有人拖他的后腿;这场最后的游击战不会留下目击证人。弗雷迪尽管会有所怀疑,但是还不能确定。没有了感应真是太倒霉了。弗雷迪真是太倒霉了。
“听起来,欧文像是找到了新的枪杀对象。”克兹对着弗雷迪的耳朵轻轻地说,那只耳朵里还有几缕里普利,但是已经发白、死了。
“我们现在去抓他吗?”
“哦,不,”克兹回答,“大可不必。我想我们该闪到路边了,小子,现在是时候了——遗憾的是,几乎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这样的时刻。藏进树林里。看看留在那儿的是谁,回来的又是谁。如果有谁回来的话。我们等上十分钟,好吗?我想十分钟应该绰绰有余了。”
29
占据着欧文·安德希尔整个脑海的两句话虽然不知所云,却十分清晰:酷比——酷比呀!我们——开工了!
卡宾枪举了起来。不是他举起来的,但当那股举枪的力量离去之后,欧文的动作就变得流畅自如了。他将步枪的转换开关调至单发射击,然后瞄准,连扣了两次扳机。第一发没有击中,子弹射到鼬鼠前面的水泥地上弹了起来,削起了一片片水泥。那东西身子一缩,转过头来看到了他,便露出一口钢针般的牙齿。
“这就对了,美人,”欧文说,“对着镜头笑一笑。”
第二颗子弹打穿了鼬鼠难看的面孔。只见它向后飞去,撞上石屋的墙壁,然后落在水泥地上。虽然那颗尚未长成形的脑袋已经被打掉,但它的本能还在。它开始又慢慢地向前爬去。欧文再一次瞄准,在对准准星的时候,他想起了雷普里奥夫妇,迪克和艾琳。一对好人。好邻居。如果你需要一杯糖或一品脱牛奶(或者一个靠在上面哭泣的肩膀),在隔壁你总是能得到满足。他们说是中风!雷普里奥先生当时大声告诉欧文,可欧文却以为他说的是白鹤。小孩子总是出错。
好吧,这是为了雷普里奥夫妇。也为了那个犯了错却无法挽回的孩子。
欧文开了第三枪。子弹击中了拜拉姆的躯干,使它断成两截。那血肉模糊的残体抽动着……抽动着……终于没有了动静。
结果那个怪物后,欧文的卡宾枪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这一次,他的准星对着格里·琼斯的眉心。
琼西转过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欧文很累——感觉就像累得要死——可眼前这家伙看上去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琼西举起空空的双手。
“你没有理由相信我的话,”他说,“但格雷先生真的死了。亨利用枕头捂住他的脸时,我切断了他的喉咙——就像《教父》里那样。”
“是吗?”欧文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那么,你们到底是在哪儿执行这项死刑的呢?”
“在思想中的马萨诸塞总医院,”琼西说,然后哈哈一笑,欧文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苦笑,“在那里,有鹿在走廊上闲逛,而唯一的电视节目就是一部名为《同情魔鬼》的老电影。”
听到这里,欧文微微一震。
“如果你非得朝我开枪的话,那就开吧,大兵。我拯救了世界——当然我得承认,这也有赖于你在最后一刻的小小帮助。你尽管以传统的方式回报我好了。还有,那王八蛋又弄断了我的髋骨。算是那并不存在的小人儿留给我的分手礼物。实在是……”琼西咬了咬牙,说,“太痛了。”
欧文一动不动地端着枪,过了片刻才放下来,说:“你只好接着忍受了。”
琼西站立不住,胳膊肘着地仰了下去,他呻吟着,尽力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没有受伤的一侧。“杜迪茨死了。他一个人能顶我们两个——甚至更多——可是他死了。”他捂住眼睛,过了一会儿,才把手放下来,“天啊,这真是栽。如果是比弗,一定会这么说的,真是太‘栽’了。你知道,反义词就是‘爽’,在比弗口里,意思就是过得特别开心,这个词可以与性有关也可能无关。”
欧文不知道这人在胡说些什么;很可能是神志不清了。“杜迪茨也许死了,但是亨利没有。有人在后面追我们,琼西。是坏人。你能听到他们吗?知道他们到哪儿了吗?”
琼西躺在冰冷的、满是枯叶的地上,摇了摇头。“恐怕我的感觉又恢复成普通的五感了。超感知觉全都消失了。希腊人也许带来了礼物,但是又把它要了回去。”他笑了起来,“天啊,我开这样的玩笑,可能会丢饭碗的。你确定不想打死我吗?”
欧文对这些话就像刚才对“栽”与“爽”的语义区别一样不以为意。克兹来了,这才是他现在要对付的问题。他没听到克兹靠近的声音,但也许只是他没有听见而已。雪下得太大了,只能听见特别响的声音。比如枪声。
“我得回到路上去,”他说,“你留在这儿。”
“只能这样了,”琼西说,接着闭上了眼睛,“伙计,我真希望能回到我温暖的办公室里去。我从来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但这是实话。”
欧文转身下了台阶,脚下很滑,不过他并没有摔倒。他朝小路两边的树林扫了几眼,但是没有细看。如果克兹和弗雷迪埋伏在从这儿到悍马之间的什么地方,他估计自己难以及时地发现他们并采取行动。他也许会看到脚印,但到那时,他们已近在咫尺,而那些脚印可能就是他所看到的最后的东西了。他只能希望他们还没有赶上来,仅此而已。只好相信自己的狗屎运了,干吗不呢?他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而他的狗屎运总是帮他闯过难关。说不准这一次也——
第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腹部,他的身子被震得往后一退,后背的衣服也被打掉了一片。他挪了挪脚,尽力让自己站稳,同时尽力握紧MP5步枪。没有疼痛,感觉就像被一位卑鄙的对手用带着大拳击手套的拳头狠狠地擂了一下。第二颗子弹从脑袋边削过,他顿时感到火辣辣的刺痛,犹如半瓶酒精一股脑儿泼在开放的伤口上。第三颗子弹射进他胸口的右侧,这才是致命的一击;他不仅身子倒了下去,卡宾枪也掉在地上。
琼西刚才是怎么说的?好像是拯救了世界却被人以传统的方式来回报。这其实也不算太糟糕;耶稣被折腾了六个小时,他们还在他的头上挂了一块嘲弄的牌子,该给他酒喝的时候,他们居然给他兑了白水的醋。
他躺在那儿,半个身子在覆盖着积雪的路上,半个身子在路边,迷迷糊糊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尖叫,但不是他自己。听起来像是一只不高兴的大知更鸟。
是一只秃鹰,欧文想。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吸进去的血要比空气多,他还是用胳膊肘把上半身支撑了起来。他看到一片桦树和松树丛中闪出两个人影,猫着腰,一副准备出击的姿势。其中一个又矮又壮,另一个则身材瘦高,头发花白,满脸得意之色。是约翰逊和克兹。牛头犬和灵缇。他的运气终于还是用完了。运气最终总是会用完的。
克兹在他身边跪下来,两眼熠熠放光。他一只手里拿着一张折成三角形的报纸。由于一路都揣在克兹的后面口袋里,报纸已经有些折皱和卷翘,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一顶三角帽。傻瓜的帽子。“运气不佳呀,小子。”克兹说。
欧文点点头。没错,运气非常不佳。“我看,你挤出时间给我准备了一点小东西。”
“是呀。你终究还是抓到目标了?”克兹抬起下巴,朝石屋的方向示意。
“干掉他了。”欧文吃力地说。他满嘴是血。他把血吐了出来,试着吸了一口气,却听见大部分空气又从另外一个窟窿里漏了出去。
“那么,”克兹和气地说,“这算是皆大欢喜了,对吧?”他把三角帽轻轻地戴在欧文的头上。鲜血立刻渗进帽子,并向上蔓延,染红了那篇关于外星人的报道。
从水库那边的什么地方又传来一声鸟鸣,也许是从哪一座小岛上传来的,那些小岛其实是水库淹没的陆地上凸出来的山丘。
“是一只秃鹰,”克兹说着,拍了拍欧文的肩膀,“你算是走运的了,小子。上帝派来了一只战鸟,为你——”
克兹的脑袋突然炸开了花,鲜血、脑浆以及碎骨四处迸溅。欧文看到了克兹那双长着白睫毛的蓝眼睛里最后的神情:不解且难以置信。克兹跪在地上片刻,然后向前栽倒,那张被打烂的脸俯在地上。弗雷迪·约翰逊站在他身后,手里仍然端着枪,枪口还在冒烟。
弗雷迪,欧文想张口说话,但是没有发出声音。弗雷迪肯定是看懂了他的口型,所以点了点头。
“我本来不想这样,可这王八蛋打算像我对他这样对我。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不用心灵感应也能知道。”
再给我一下吧,欧文想说。弗雷迪又点了点头。也许那该死的心灵感应在弗雷迪身上真的还有一点残余。
欧文的意识模糊起来。疲惫而模糊。晚安,可爱的女士们,晚安,大卫,晚安,希特。晚安,可爱的王子。他重新躺倒在雪地上,就像躺倒在一张垫着最柔软羽绒的床上。他听见什么地方又响起了一声鸟叫,隐约而遥远。他们侵入了它的领地,惊扰了它深秋大雪中的宁静,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离去。水库将重新为秃鹰所拥有。
我们是英雄,欧文想,我们真的是英雄。去你妈的帽子,克兹,我们是英——
他没有听见那最后一声枪响。
30
刚才又有不少枪声,现在已经安静了。亨利坐在悍马的后座上,身旁是他死去的朋友,他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把彼此全都干掉的可能性似乎不大。好人——更正,那个好人——把坏人消灭了的可能性似乎更小。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飞快地下车,躲进树林里。可一看到这大雪,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克兹或跟着他的什么人在半小时之内回来了,亨利的脚印就会清晰可见。他们就会跟踪而至,到头来还是会开枪打死他,就像打死一条疯狗一样。或者像打死鼬鼠一样。
那就找一支枪,先下手为强。
这主意不错。他虽然不是怀亚特·厄普,但枪法也一向很准。射人和射鹿大不相同,就算不是精神病医生也能知道这一点,不过他相信,如果真打起来的话,他能毫不犹豫地干掉那些家伙。
他正要伸手开车门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惊讶地骂了一句,接着是“嗵”的一声,然后是一声枪响。几乎是近在咫尺。亨利估计是有人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上,屁股着地的同时,武器也走火了。没准那狗娘养的刚好射中了自己?这是一种奢望吗?未免——
但是不会。别高兴得早了。他听到摔倒的人咕咕哝哝地爬起身,接着走了过来。只有一种选择了,亨利也不再迟疑。他重新躺在座位上,让杜迪茨的胳膊(尽其所能地)搂住自己,开始装死。他觉得这种小伎俩不大可能行得通。那些坏蛋进水库时放过了他——这毫无疑问,因为他还活着——但是他们进去的时候,一准是火烧眉毛般匆忙。这一次大概就不会上当了,几个弹孔、一些玻璃碴、还有可怜的杜迪茨最后大出血所留下的血迹恐怕难以第二次糊弄住他们。
亨利听到雪地上响着轻缓的、“嘎吱嘎吱”的脚步声。从声音判断,只有一个人。也许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克兹。最后的幸存者。黑暗在步步逼近。死神在下午降临。黑暗不再是他的老朋友了——现在他只是在装死——但黑暗仍然在步步逼近。
亨利闭上眼睛……等待着……
脚步声没有放慢,从悍马旁走了过去。
31
就眼下而言,弗雷迪的战略目标既具有极度的现实性,又具有极度的短期性:他希望能让那辆该死的悍马调转车头,希望车不要抛锚。如果做到了这一点,他就希望在经过东街的那个缺口(也就是欧文所追的那辆斯巴鲁出事之处)时不要翻进沟里。如果他能回到进入水库的公路,他的视野也许会稍稍开阔一些。打开头儿的悍马门并坐到方向盘后时,他很快就想到了马萨高速。沿着90号州际公路可以到达辽阔的美国西部。有无数地方可以藏身。
他刚刚关上车门,一股强烈的臭屁味和刺鼻的酒精味就扑面而来。珀利!该死的珀利!在刚才的紧张之中,他把这个小王八蛋完全忘到了脑后。
弗雷迪转过身,举起卡宾枪……但珀利仍然不省人事。没必要再浪费一颗子弹了。他可以干脆把珀尔马特推出去,扔到雪地里。如果走运的话,珀利根本不会醒来就直接冻死了。不仅是他,还有他体内的小——
不过珀利并不是在睡觉。也不是不省人事。甚至不是昏迷,不是。珀利死了。而且……似乎还缩小了。几乎变干瘪了。他的脸颊向内凹陷,满是褶皱。他的眼窝成了两个小深坑,仿佛那层下垂的薄眼皮之后的眼珠已经掉进一只空桶。他奇怪地斜靠在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上,一条腿抬了起来,几乎是交叉着叠放在另一条腿上。看起来像是在放一个惊天动地的绝世之屁时突然死去。他的裤子的颜色变深了,原本柔和的色彩变成了褐色,他身下的座椅也湿透了。朝弗雷迪这边渗过来的湿迹是红色。
“这是怎——”
后座上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有人把功能强劲的音响一下子调到了最大音量。弗雷迪的右边眼角瞥到有什么东西一闪。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怪物出现在后视镜里。它一口咬掉弗雷迪的耳朵,然后扑到他的脸上,扎进他的嘴里,扣着他的牙床缠住了他的下巴。转眼间,阿奇·珀尔马特的臭鼬就把弗雷迪的半边脸撕了下来,犹如一位饿汉扯下一只鸡腿一般。
弗雷迪大叫着,举枪对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乱射。他抬起一条胳膊,想推开这东西;他的手指接触到那滑溜溜的新生皮肤,一时抓握不住。鼬鼠退到后面,仰起脑袋,像鹦鹉吞下一块生肉似的把自己刚刚撕下来的东西吞进肚里。弗雷迪胡乱摸索着驾驶座旁的门把手,可刚刚摸到之后,还没等他拉开车门,那东西就再次扑来,这一次它死死咬住了弗雷迪的脖子和肩膀之间发达的肌肉。他的颈静脉被咬破了,一股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悍马的车顶上,然后又像红色的雨一般滴下来。
弗雷迪的双脚一阵乱蹬,犹如跳踢踏舞似的几次踢在悍马的刹车上。后座上的怪物又缩了回去,似乎想了想,然后像蛇一样从弗雷迪的肩膀上滑过来,落在他的大腿上。
鼬鼠咬掉他的命根子时,弗雷迪大叫了一声……接着便没有了声息。
32
在另一辆悍马的后座上,亨利扭过身来,看着停在后面的那辆车上的人在方向盘后前扑后仰。亨利很庆幸雪下得这么大,同样很庆幸那辆车里有血喷了出来,溅到了挡风玻璃上,多少挡住了一些视线。
他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那一幕。
最后,方向盘后的那个人停止了挣扎,向一旁倒去。一个庞大的影子竖了起来,似乎在得意地炫耀。亨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墙洞”的时候,他在琼西的床上见过一只。他现在还可以看到,那辆一路追踪着他们的悍马上有扇窗户破了。他觉得那东西不会有太多的智力,但是,注意到有新鲜空气会需要多少智力呢?
它们不喜欢寒冷。寒冷会置它们于死地。
是的,的确是这样。但亨利不打算听之任之,不仅仅是因为水库离这儿很近,他都能听到水拍岩石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欠下了巨额的债务,现在只剩下他来算账了。就像琼西常常说的,恶有恶报。报应的时刻已经到了。
他探身看了看前面的座位。上面没有武器。他进一步探过身去,按开储物盒,里面只有一堆发票和加油收据,还有一本翻旧了的平装书,书名为《如何成为你自己的知心朋友》。
亨利拉开车门,下了车,脚刚刚踏在雪地里,就滑了出去。“嗵”的一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背也擦在悍马高高的挡泥板上。×他祖宗。他站起身,又滑了一下,连忙抓住打开的车门,才没有再次摔倒。他小心翼翼地绕到自己所乘坐的这辆悍马的车尾,同时密切注视着停在后面的那一辆。他仍然可以看到那东西在里面,正在司机身上又抓又啃,享用美餐。
“待在那儿别动,美人,”亨利说着,笑了起来,这笑声听起来很疯狂,但是他抑制不住,“再下一窝蛋吧。毕竟我是蛋头博士。是你友好的邻居蛋头博士。要不来本书怎么样?我这儿有一本《如何成为你自己的知心朋友》。”
他放声大笑,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在湿滑的雪地上一步一滑,就像刚刚放学的孩子奔向附近可以滑雪的小山。尽可能地扶着车身,除非是到车门以南之后再也没有东西可扶。眼睛留意着那东西的一举一动……突然间,他看不到它了。哎呀!它钻哪儿去了?在琼西所喜欢的那些无聊的电影中,每到这时,就会响起恐怖音乐,亨利想,这一部是《杀人臭鼬的进攻》。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
他现在已经绕到了车尾。上面有个按钮,只要一按,后窗就会打开……当然,除非它被锁了。不过应该不会。欧文不是这样来过后面吗?亨利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显然不是自己的知心朋友。
他仍然在笑着,眼里涌出了新的泪水,伸手一按按钮,后窗“啪”的一声弹开了。亨利把它拉开,探头看去。有枪,谢天谢地。是欧文最后一次巡逻时带的那种军用卡宾枪。亨利拿起一支,检查起来。保险栓,没问题。火力调节开关,没问题。弹夹上标着美国陆军5.56口径120发,没问题。
“这么简单,连拜拉姆都会用。”亨利说着,又大笑起来。他弯着腰,捧着肚子,在雪地上一走一滑,尽力不让自己摔倒。他的双腿很痛,后背也很痛,不过最痛的还是心里……可他仍然在笑着。他是蛋头博士,他是蛋头博士,他是哈哈大笑的土狼。
他绕到克兹那辆悍马的驾驶座旁,举起枪(他虔诚地希望保险栓置于关闭位置),脑海里响起了恐怖的音乐,但依然在哈哈大笑。油箱口就在眼前;千真万确。但是外星来的恐怖分子、大怪物加美拉躲到哪儿了?
鼬鼠仿佛听到了他的思想一般——亨利发现完全有这种可能——突然一头撞在后窗上。万幸的是,那扇窗户并没有被撞破。它的头上沾有血污、毛发以及碎肉。那双可怕的乌贼似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亨利。它知道自己有路可逃,或者说有洞可逃吗?也许吧。不过也许它还知道,从洞口出逃只会死得更快。
它朝亨利咧着牙齿。
亨利·德夫林曾经因为在《纽约时报》上发表了一篇名为《仇恨的终结》的读者来信而赢得美国精神病学会的爱心奖,可现在他也朝那个怪物咧了咧自己的牙。感觉真好。接着,亨利又朝它伸出中指。为了比弗。也为了彼得。同样感觉很好。
当他举起卡宾枪的时候,鼬鼠——也许很蠢,但还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突然闪不见了。太妙了;亨利压根儿都没有想过要从窗外向它开枪。他还宁愿它藏车内的地板上。越靠近汽油越好,宝贝儿,他想。他将卡宾枪的火力调节开关调到自动射击,然后对着油箱狠狠地一阵猛射。
枪声震耳欲聋。油箱口处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大洞,但是一时没有任何动静。看来好莱坞电影里的都是假一套,亨利正这样想着,突然听见一种嘶哑的低声,接着声音就大了起来,嘶嘶作响。他退后了两步,不料脚下又是一滑。这一次摔倒很可能救了他的眼睛,甚至救了他的性命。仅仅一秒钟之后,克兹那辆车的尾部就轰然爆炸,巨大的黄色火舌从下面直蹿起来。后轮从雪地上飞了出去。一大片碎玻璃从亨利的脑袋上面掠过,溅到了雪蒙蒙的半空。接着,一股热浪朝他袭来,他迅速连滚带爬地退到一旁,同时抓住皮带拖着卡宾枪,一边还放声大笑。随着第二声爆炸,空中一时碎片横飞。
亨利像爬梯子一样,将手旁一棵树的底层树枝当作梯级,让自己慢慢站起身来。他站在那儿,气喘吁吁地大笑不止,双腿很痛,后背很痛,脖子有一种被扭伤了的奇怪感觉。克兹那辆悍马的后半部已经被大火吞噬。与此同时,他可以听到那东西在里面“吱吱”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