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她依然收到了小娘子的谢意,也一如既往的没出息跑开,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充盈感觉。

  她喜欢那双清澈见底的眸子,更喜欢那宛若太阳般耀眼的光芒,就这样无声的接触,都感觉能为她晦暗不明的往后余生添上一笔亮色。

  假如马娘子不说最后那句话。

  可是没有如果。

  马娘子的话,激起了贞娘从未有过的野心,她想要跟随这样的少女,就像是围绕着皎皎明月的星星,只要能沐浴在其的光辉,做牛做马也愿意。

  于是,尽管不知道要如何撒娇哭求,逆来顺受了十几年的贞娘,也头一次大着胆子为自己争取,“我、我听见舅母给娘介绍对象了……”

  沈丽姝对少女百转千回的心思一无所知,但沉默的当事人第一次开口,就足够吸引她的注意力了,转头看着贞娘,目光专注、一眨不眨。

  她的反应,对自卑怯懦又忍不住向往她这片光明的贞娘来说,无疑是有有效的鼓励,打结的舌头也放松了,贞娘顺利的说下去,“那人在冀州给有钱人当掌柜,一年能赚几十贯,在冀州有宅子有地,而且还只有个女儿,娘想带着弟弟嫁过去,也好叫弟弟跟着他学本事,以后说不准就继承他的衣钵。”

  一鼓作气,贞娘说到最后大着胆子表白,“老、老爷小姐,您们不用担心因此惹上麻烦,我爹娘不在了,卖身钱给了弟弟,就当是做阿姊的最后一点心意。往后无牵无挂,贞娘只为小姐一人做牛做马!”

  大概是贞娘之前唯唯诺诺、木讷怯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突然打开话匣子,还说得这般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在场几人无不对她刮目相看起来。

  马娘子首先给贞娘投去了赞赏的眼神,心想她还是小瞧贞娘这孩子,在王娘子那样刻薄恶毒的继母手底下讨生活,没有点心眼怎么活到现在?

  沈丽姝却并不认为贞娘以前都在扮猪吃老虎,真要有能耐,也不能沦落到被继母发卖都还在逆来顺受。

  她觉得贞娘最后的表白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发现对方好像把之前阿姨们自我介绍的技巧融会贯通并活学活用了。

  这学习能力还真是比她大部分小伙伴都强。

  沈丽姝身为黑心资本家的DNA动了,此时此刻父女心意想通,她也觉得把贞娘很有用,平时给她端茶倒水,上班时间带到店里帮她搬砖,她岂不是只需要舒舒服服的坐在办公室里数钱?

  不过,她敢随随便便花十贯钱买个物品回家,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还是要跟家长商量一下的。

  毕竟她还是个未成年小朋友。

  沈丽姝于是转头去看老爹,还没开口,刚好对上她爹满意的目光:“姝娘,不如就把贞娘带回去为你做事?”

  沈爹之前的确因为价格和那王娘子而迟疑了,倒不是怕麻烦,主要是不想当冤大头,自己大出血无所谓,让王娘子那样一个恶毒继母白占这么大好处,他想想都呕得慌。

  可是他也知道,那王娘子铁了心要卖女,总会让她得逞的,贞娘如今这面黄肌瘦的模样都看得出有点颜色,可见底子不错,养一养也是个清丽佳人,大户人家不要这么大的丫鬟,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可不嫌弃,正好年岁合适,调理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挂牌子了。

  沈家旺没去过那种地方,但生活在繁华都市,这类花边新闻听得不少,据闻还有那好幼女的,贞娘去了那种地方,说不定等不到一年就要接客。

  正是因为预见了她的命运,沈爹才大发善心想做一回好事,偏又被那王娘子恶心得不行。

  不过贞娘说的内容又让他开始回心转意,尤其是最后那句为姝娘做牛做马,他听着十分顺耳,甚至想真要从此斩断和家人的联系,一门心思只听姝娘的吩咐,十两银子好像也不算太亏?

  父女俩对视一眼,顺利达成统一意见。

第125章

  虽然父女都达成了统一意见, 对于价格也没有太大异议,却也不能像直接带陈四娘和李娘子回家一样,当场也把贞娘带回去。

  少不得还需要办一些手续, 跟贞娘的家长打交道。

  这世上唯一能做贞娘的主, 也就剩她那位继母了,那般心狠恶毒的女人, 沈家旺觉得闺女能不接触还是不接触吧, 别污了他们家姝娘的眼睛,索性直接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现下叫人去通知那王娘子, 还不知她要多久过来, 不如另约个时辰, 比如明日的此时, 双方仍在马娘子这里碰头, 到时我一个人来就成, 姝娘不必再跟着跑一趟。”

  马娘子也很支持的说, “正是这个理, 那王娘子瞧有人想收留贞娘, 不知还会不会坐地起价呢,少不了一通污言秽语、胡搅蛮缠,小娘子贞静娴雅, 万莫叫这些乌糟事脏了耳朵。”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沈丽姝知道她的确不适合跟这种人商谈, 她那些谈判技巧只能针对同样讲道理的, 不讲道理她也束手无措。

  治王娘子这种人, 应该是她爹擅长的, 她在这里搞不好还要影响老爹发挥,拖他后腿,不如放心当个甩手掌柜,反正老爹帮她什么事,还从来没有掉链子过。

  沈丽姝放心点头:“那就辛苦爹爹了。”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回去准备的陈四娘和李娘子也准时回牙行集合,父女俩便告别了马娘子和贞娘,领着两位阿姨回去实习。

  回家路上总也免不了聊到贞娘和她继母,沈丽姝这时才小声问,“爹,如果咱们不收留贞娘,其他人家出于种种顾虑也不可能要她,那贞娘后边……是不是只能去勾栏瓦舍?”

  她一直很在意马娘子那句“贞娘去不了正经”,当时就想问了,但是考虑到答案可能很残酷,总不能在当事人面前就揭人伤口,因此憋到了现在。

  又因为除了正经搞钱,平日里沈丽姝其实被所有人都保护着很好,偶尔团建去勾栏瓦舍看表演,所有男士一律目不斜视,每每有温香软玉的小姐姐抱着琵琶或琴等乐器想给他们弹奏,都小伙伴们那瞬间绷紧的冷脸吓跑了。

  搞得沈丽姝还挺遗憾,漂亮小姐姐他们不要,她要啊!

  是的,大堂嫂认为她兄弟长辈们管得一个比一个洁身自好,全都不敢有花花肠子的本事,都是错觉,对她最大的误解!

  沈丽姝没有给人当妈的爱好,她只关注他们的工作,会那么努力督促小伙伴们扫盲学习,也是为了让他们更好的给她搬砖,她不可能连员工们的私生活都要指手画脚。

  但可能有些事情,无为而治比耳提面命更有效,大家努力工作的同时也在她的鞭策下坚持学习进步,不知不觉也开拓了思维和眼界,对礼义廉耻有了更清晰的概念,加上沈丽姝的形象又那么伟光正,谁也不敢不在她面前突破底线,万一所作所为引起她的反感甚至是唾弃,以后都不带他们玩,那可就损失惨重。

  于是为了一直跟姝娘混,小伙伴们一个比一个纯良正直,破窗效应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极致,谁都不敢做那个打破窗户的人。

  人的名树的影,沈丽姝也尝到了人设完美无缺的苦果,都不好顺应心意的把漂亮姐姐留下来贴贴,现在对着老爹,也不能表现出她对那个花花世界无师自通的样子,只能委婉的把青楼小馆改成勾栏瓦舍。

  为了跟正经的瓦舍区分开来,她又补充道,“就是那种在一些瓦舍和茶楼酒楼,抱着琴或琵琶给人唱曲的小娘子。”

  沈丽姝很努力的委婉用词,但说的内容还是有点惊掉老父亲的下巴。

  之前在牙行他跟马娘子点到为止,没把这个话题彻底挑明,既是照顾贞娘的心情,更多的还是为了保护闺女纯洁的心灵。

  即便知道以闺女的聪慧,挑明说开她也能接受,但老父亲却本能的不想让她看到太多阴暗东西,小心翼翼保护着孩子岌岌可危的懵懂无知。

  很显然他还是没护住,反而差点被闺女的通透敏锐吓一跳。

  假如这不是他看着长大、并受到了长辈庇佑的亲女儿,沈家旺都要怀疑是何方妖孽了。

  但没有如果,这就是他如假包换、聪明绝顶的好大儿,发生什么都不稀奇。

  一旦接受这个设定,沈家旺不再试图掩盖什么,完全摊开来道,“不会,勾栏瓦舍的姑娘都有些技艺在身上,弹琴唱曲、诗书煮茶。这些功夫都要从小开始学,贞娘如今年纪有些大了,看模样也不是最惊艳的,那些地方怕是不肯花费这样的心力栽培,只怕要沦落到更不堪的地方。”

  沈丽姝:……

  倒也不必这么坦诚。

  看闺女愣住的模样,沈家旺好笑,“吓到了?”

  “既然你自己看出了贞娘的处境,爹也不瞒你,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不是说贞娘就不可怜,想想宫里和高墙后头的小宫女小太监,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光的高墙内,干着看不到尽头的脏活累活,岂非更叫人唏嘘?”

  沈丽姝明白她爹的劝慰之意,乖巧道,“爹是怕我思虑过甚吧?不会的,我从小生活在汴京,这一年多更是成日在外行走,您说的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只是头一回亲身所见所闻,有些震撼而已,过些时日又丢开了,毕竟我整日惦记这个,也毫无意义,纯粹无病呻吟罢了。”

  她这么妄自菲薄,女儿控的沈家旺头一个不答应,“怎会没有意义?姝娘此举,正是阻止了一个小娘子的悲惨命运,已是莫大的功德。你念书比爹多,不会不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的道理吧。”

  想到有个花季少女因为他们的出手,可能免于一场被摧残的命运,沈丽姝确实又恢复了神气,觉得自己可牛逼,一拖二十个兄弟,还有精力英雄救美,这是什么龙傲天剧本。

  打起精神的沈丽姝想起某个细节,她跟爹娘商量请阿姨,表示自己一个人就能办妥,她爹却坚持要陪她一起,当时连她娘说可以陪她,老爹都一副不放心的态度,坚持亲自出马。

  卧槽,她爹不会是有预知术吧?

  沈丽姝忙问,“爹坚持亲自陪我来马娘子这里,莫非提前猜到了这一幕?”

  沈家旺摇头轻笑:“你爹还没这本事,能掐会算的,不过是考虑到牙行乱糟糟的,三教九流在这里出没,怕你被什么人冲撞了,亲自跟过来才安心些。”

  沈丽姝:“哦哦。”

  这时,一直搭不上话的陈四娘,终于逮着了机会开口恭维:“还是老爷考虑周到,牙行毕竟做着人的买卖,马掌柜和他娘子为人倒也不差,可开门做生意哪有不为钱的,因此也少不了腌臜事,每月总要上演个几回哭闹打砸,咱们小姐这般娇贵的人物,可不能牵连进这种事里。”

  陈四娘虽然自己爱表现,但也有些义气在身上,不忘记拉上新同事,“李娘子,你说是不是?”

  李娘子点头,也忍不住说了一句,“老爷和小姐昨儿不在,贞娘就是一路哭求着被她后母和后母的娘家兄弟给拎到牙行来的,当时马娘子和围过来的街坊邻居你一言我一语劝那王娘子,可任大家如何劝说谴责,那对兄妹都不为所动,还说马娘子不要这丫头,自有别家要。”

  “不用这么客气,陈婶李婶以后叫我姝娘便是。”沈丽姝好奇问,“那王娘子怎么没把贞娘送别家去?”

  大概是沈丽姝这亲近的态度给了陈四娘信心,毕竟就算不习惯被称呼小姐,也可以教她们喊“沈娘子”“大娘子”,姝娘是亲近之人才有的待遇。

  接收到老板的亲近之意,陈四娘整个人也随之松弛下来,嗤笑道,“送别家她还能开口要十贯么?去了别家,就算贞娘真能卖出十贯的高价,到她继母手中能有五贯就不错了。”

  “那马娘子这里要多少中佣?”

  正常情况都是直接卖给人牙子,由人牙子转手再买,作为中间商赚差价,那无论对于买主还是买主,都没有佣金一说,当然羊毛也都出在羊身上。当然贞娘这种“寄卖”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毕竟开门做生意,只要有利可图,都可以商量。

  所以马娘子和其丈夫接下这个单子,肯定是要从中抽成的,看马娘子那积极安利的模样,估计他们的提成也不会少。

  善心归善心,生意是生意。

  当然这种隐秘,陈四娘和李娘子就不知道了,知道也不能乱说,她们以后还要指望马氏夫妻介绍工作的,可不敢背后拆人家的台。

  两人完全是想多了,同为商人,沈丽姝还不至于这么天真,成年人做决定的标准是不损害自身基本利益。

  就连她自己,起恻隐之心的前提也是贞娘有可取之处,要是对方在她这里毫无用处,那她最多掉两滴鳄鱼的流眼泪,就爱莫能助了。

  所以陈四娘和李娘子都说不清楚,沈丽姝也没盘根究底,转而把注意力放到李娘子身上。

  今日的所见所闻所感给她造成冲击的同时,也让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李婶,你先前待的育婴堂多大?能收留多少婴孩?每个月所费银钱又是几何?”

  这一连串问题,可比马娘子一单抽多少提成难度大多了,李娘子被问得一脸懵逼,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李婶不是管事,不知道这些也正常。”沈家旺帮家里的新员工打完圆场,看闺女这么快生龙活虎,还是欣慰居多,便打趣道,“姝娘这是也想办育婴堂了吗?”

  沈丽姝点头,有了新目标的她双眼闪闪发亮,“爹觉得我可以吗?”

  乍一听到这种想法,沈家旺是拒绝的,甚至觉得有些荒谬,他们家距离脱贫致富奔小康也不过短短几个月,有钱人的命还没有好好体验,怎么就患上有钱人的病了?

  他不用打听都知道,育婴堂就是个无底洞,自家以前只养四个孩子都吃力呢,育婴堂至少两个巴掌起步。

  把他们都扶养到可以做工养活自己的年纪,这得耗费多少银钱?

  天文数字。

  沈家旺都不敢想象,他都不敢生两个巴掌的子女告慰亡父的在天之灵呢。

  可是想开育婴堂的不是他,而是他们家姝娘。

  姝娘赚钱的本事他们都知道,厉害到近乎变态的程度了,齐孔目私底下都管她叫“聚宝盆精”,戏称她就是行走的聚宝盆,谁靠近都能跟着搂一笔回家。

  她虽然翻过年才堪堪满十二,还是小人儿一个,却已经有了说到就能做到的魄力,连他们这些父母长辈,都习惯了她无所不能的样子,对她有着无条件的信任,以他们的出身想要捐建育婴堂,无异于痴人说梦、遥不可及,对姝娘来说却并非毫无可能。

  何况,这真的遥不可及吗?

  沈家旺沉默了,他飞快计算了下闺女的赚钱能力,也许过个十年八载,姝娘就能轻松承担一间规模还可以的育婴堂的开销了。

  那个时候,她也不过双十年华。

  人生很长,未来可期。

  念头这样转过一圈,沈家旺突然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姝娘有能力,有担当,这样“达者兼济天下”的思想觉悟,是多少男子都做不到的。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沈家旺于是点头报以鼓励和支持,“目前还不知道每年至少需要银钱,才能支撑一家育婴堂,有机会我去打听打听,纵使眼下还无法做到这点,往后也总有可能实现。爹相信姝娘,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一定会达成。”

  “我这么厉害的吗?”

  沈家旺笑得一脸自豪,“但凡是正经事,且你真心想要的,就没有做不到的,育婴堂也不会例外。”

  沈丽姝一想的所作所为,还真就跟老爹说的一样,顿时也信心满满起来。

  她可以的,大不了重新制定一个五年计划,然后按照目标勇往直前。

  如今计划还没影子,她已经美滋滋畅想起来了,“正好店里这么缺人手,咱们自己开设育婴堂,等他们长大了,统统来店里干活。”

  她从此再也不缺工具人,爽。

  还沉浸在他闺女怎么这么美好这么善良的沈家旺:……

  不愧是你,沈扒皮。

  沈扒皮对自己的新绰号一无所知,她有了新目标,搬砖的动力更足了,回到家把陈四娘和李娘子介绍给她娘,让徐女士去安排,自己迫不及待回去上班了。

  第二天,老爹也很说话算话的把贞娘带回来了,据说经过了一些小波折,那王娘子听说有连价都没还的冤大头,果然想坐地起价。但架不住她爹有先见之明,拉了几个相熟的衙役助阵,沈爹甚至都不用出声,衙役们那身煞气就把王娘子的兄弟吓趴了,王娘子也大气不敢出了,沈爹说什么是什么。

  沈家旺本来想讨价还价,但是考虑到王娘子和她兄弟的混不吝,还是作罢了,没得为了这种小事留下话柄,但也没让王娘子好过多少,从她手中抠出了一部分卖身钱给贞娘。

  相比王娘子到手的,贞娘自己那部分少得可怜,但是对王娘子那种贪得无厌的人来说,到手的肉被人硬生生抠走哪怕一个指甲盖,也够让她呼天抢地、痛心疾首的了。

  偏偏这个要求天经地义,卖身钱一文都不给卖身的人,土生土长的古人都看不下去,所有围观的街坊邻居都在谴责王娘子,他们可以作证,沈家旺不存在任何以势压人的嫌疑。

  所以王娘子只能一边呼天抢地,一边不得不同意条件。

  不仅如此,沈爹还要求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同时,贞娘自己的行李物件也要算在其中。

  可惜贞娘所剩不多的衣物,但凡还有人看得上眼的,都在一天内被她继母卖掉了,只剩下两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衣服。

  有总比没有强,贞娘就这样彻底脱离了原生家庭,背着简陋的包袱来到沈家,住进了沈丽姝的房间。

  听说从始至终,她两个弟弟都没露面,好像被送去了外家,大概王娘子也知道自己做得太狠绝,不敢让儿子发现他们母亲的真面目。

  贞娘也没有提起相当于被她一手带大的弟弟。

  她这个人认死理,父亲在时要她专心照顾弟弟,她照做了;父亲去了,母亲把她卖了,她的卖身钱总是会用在弟弟们身上,她对父亲和弟弟的最后一点责任也尽完。

  往后她只为小姐一人当牛做马。

  然后,当牛做马的第一天,贞娘跟着小姐住进家里最精美豪华的卧室,睡的是从来没见过的宽敞舒适大床。

  贞娘:……

第126章

  沈丽姝让贞娘跟自己睡, 也是无奈之举,贞娘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要是遇上靠谱的父母, 可能都在帮她相看对象了, 总不能让她去主卧或员工宿舍吧?

  也就沈丽姝的卧室可以塞人了。

  偏偏她之前改造房间太彻底,不肯给自己留半条退路, 偌大的卧室只安排了一张大床, 连夜给 贞娘安排的床铺还没这么快到位。

  在这之前,就只能两人先挤一挤了。

  贞娘自己倒是强烈申请在她房里打地铺,但沈扒皮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驳回申请。

  好歹现在陪她睡的是洗干净后香香软软的小姐姐, 而不是只知道在她面前花样争宠的冤种弟弟, 她觉得还可以接受。

  等年底换了豪宅, 大家都有单独的房间, 她又可以独自美丽了。

  想着买房大计近在咫尺, 沈丽姝就啥也不愁了。

  不过她对现状满意, 几位新员工实习考察也不能掉以轻心, 陈四娘和李娘子的工作能力怎么样, 能不能顺利转正,还得通过徐女士的标准。

  同样的,贞娘的卖身契是到了沈丽姝手里, 却也不能一上来就让人去店里代替她搬砖,工作重地,不是谁都可以轻易靠近的, 沈丽姝和小伙伴们商量了下, 一致决定先观察考核贞娘的品行和能力, 确定各方面都没问题, 再让她去店里帮忙。

  于是贞娘就先跟着阿姨们混,每天听从女主人的指挥。

  若是换成一年前,沈徐氏可能比她们还紧张,毕竟这么大从来没有干过使唤人的活计,突然间冒出三个下属,恭恭敬敬喊着“太太”,眼巴巴指望着她安排一应工作,依着沈徐氏的性情,不手忙脚乱十天半个月的,很难进入状态。

  但现在沈徐氏成日给街坊邻居们派发活计,对这套流程已是驾轻就熟,奉承吹捧更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对普通的彩虹屁拥有了抵抗力,因而并没有在以陈四娘为首的一声声“太太”中,迷失自我太久,当天就进入了当家太太的角色,安排几人给家里和员工宿舍进行大扫除,里里外外彻底清理干净,还趁着日头大,把搬得动的锅碗瓢盆、桌椅柜子和床单被褥,都搬出来洗刷晾晒。一举一动颇有章法,把几人指挥得团团转。

  搞完卫生工作花了一周多,沈徐氏觉得几人没什么大问题,干活也都认真麻利,于是放手把一日三餐都交由陈四娘和李娘子安排。

  陈四娘做饭确实有一手,初来乍到对他们家的口味不甚了解,沈徐氏需得花心思指点一二,但陈四娘是个能言善道的,交流过程很愉快,经常把沈徐氏逗得开怀大笑,沈徐氏还挺喜欢跟她说话。

  李娘子虽然不善言辞,但干活也勤快不偷懒,默默把家里和宿舍收拾得干净整洁,带孩子更是仔细贴心,难得的是她竟然还认得几个字。

  可惜李娘子生错了时代,这年代的女性只有学识才华特别出众的,才能找到一两处用武之地,否则就像李娘子,识不识字,出身怎么样,对她找工作并没有多少益处。

  李娘子自己都没当回事,对当年待字闺中时被父兄教过几个字这件事,只字不提,直到某天帮沈丽姝整理书桌时,捧着一本书陷入了短暂深思,刚好被沈徐氏撞见,这才问出来的。

  沈徐氏后来当八卦讲给闺女听,沈丽姝瞬间有种挖宝的惊喜,家里阿姨有学历,那就要人尽其用,不能埋没了人才,遂火速给李娘子转正加薪,让她每天抽出两个小时来教小弟启蒙。

  她卧室里有一个大书柜,其中有一半都被秦叔叔送来的书,和一本本旧账本给填满了,笔墨纸砚也是从来不缺,李娘子只要兼了这份家庭幼师的工作,一应教材工具都能就地取材,方便得很。

  沈·扒皮·姝娘不改本性,本着教一个也是教、两个三个不嫌多的原则,把她娘和贞娘也打包到李老师跟前学习。

  猝不及防被闺女抓去扫盲的沈徐氏:……

  见惯了姝娘鞭策兄弟们学习上进,没想到下一个受害者竟是她自己。

  不过沈徐氏倒也不是真拒绝学习,她若是骨子里坚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套说法,当初沈丽姝要赖着跟小老弟们一起启蒙,她就不会欣慰的在旁边看着了。

  自家正是在姝娘习字读书后一点点好起来,直至如今这周围人都羡慕的堪比掉进蜜糖罐里的好日子。

  沈徐氏亲眼见证并经历了全过程,如今哪还会有对女子读书有甚么偏见?她巴不得闺女再用功些,最好如秦大人期待的那般,成为满腹经纶的才女。

  只是突然之间让她跟孩子们一样读书习字,她有点接受不能,比起抗拒,内心更多的是忐忑不安,担心别人知道后指指点点,甚至在背地里嘲笑她。

  沈丽姝和沈家旺约莫猜得到的沈徐氏的顾虑,父女一起给她加油鼓气,夸她此举绝对是慈母心肠,以身作则陪着小弟读书,有她这份用心在,指不定就把他们家小弟培养成考状元当大官的大才子,到时候周围的人羡慕佩服还来不及,谁敢说闲话?

  而且学会了识字就可以看账记账,她如今名下已有两份产业,手中闲钱越来越多,遇着合适的时机势必还要扩大盘子,那时未必能跟最信任的亲人合作,要是学不会看账查账,岂不是让合伙人随便中饱私囊,自己吃大亏?

  最后,沈徐氏有打理产业的本事和经验,往后再去齐孔目他们家,就不是只陪齐老夫人打打牌凑凑趣,还可以跟齐太太她们等当家太太交流经验心得,那才算正式打入太太圈呢。

  总之读书识字百利而无一害。

  沈徐氏逃得过陈四娘的殷勤奉承,却躲不过她闺女画的大饼,到底还是别扭的认了李娘子这个便宜老师。

  李娘子提前转正,那同样勤勤恳恳的陈四娘总不能厚此薄彼,于是一块转正了,并签订了正式的契书,二人从此也算是半个自己人,沈徐氏便也放心的安排她们去店里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