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旺大概是已经得瑟了一路,此时看他们激动兴奋起来,他心态反而平稳了很多,头头是道的安抚分析道,“先不急,我听说他们这些书生才子,都讲究个风雅礼数,若是有心,后头应该会叫人送帖子来,否则人家许是随口应付一句,咱们就眼巴巴上门,未免太唐突了。”

  眼看着大家露出失望的表情,他忙补充道,“不过我去不去不打紧,林举人应是会带大弟二弟去赴宴的,毕竟大弟二弟也都在城里,来往都方便。那贺礼还是要备的,也不必太麻烦,就买一坛好酒吧,他们文人聚会都离不开这个,估计比送其他笔墨纸砚都好使些。”

  一听这话,自然轮到沈文殊和沈进殊兄弟俩昂首挺胸抖起来,大家也都眼含宠溺的看着骄傲如小公鸡的哥俩。

  不管是父子中谁去现场,那都是为进士老爷贺过喜的,四舍五入就是进士老爷的熟人了,仍然值得他们骄傲一辈子!

  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大登科的第三日晚间,陈进士在下榻多时的会馆广邀同窗故人,竟然也没忘记让会馆的小二给仅有一面之缘的沈家旺送请帖。

  而林举人也果然叫大弟子带着书童来接俩小师弟去赴宴。

  于是最后父子三人整整齐齐出门了。

  这天的宴会主人陈进士,应当十分的春风得意,沈丽姝他们都听奉父亲之命来接小师弟的林少爷科普了——当然不是林少爷主动八卦,而是他们这群不见外的拉着人家问东问西,对方涵养好才有问必答。

  据说,这两日的陈进士付过琼林宴,得以面见天颜,拜会满朝阁老;今天又经历了同样很重要的庶吉士选拔考试。

  前面就说过,考中进士之后的去处,也有着上中下之分,最好的就是去翰林院,一甲三位免考直接入翰林并被授以正式官职;但除了一甲进士外,还可以通过这场选拔考试进入翰林院,只是考进去的只能当庶吉士,没有正式官阶在身,实习三年才能转正;

  考入翰林院无望,家中有关系或者自己有人脉的,还可以想办法走走关系留在京里任职;

  若实在没有背景,那就只能外放了。

  陈进士就是最后这种情况,毕竟往届庶吉士也只会选拔五六十人,他这个名次连做梦的资格都没有,同时也没背景人脉。

  说起来陈进士倒不差钱,或者说家财万贯,他是闽州人士,在当地也算是士绅豪富,因此才能进京应考数年,上次落地之后发狠留京再战,于是写了一封“不中进士终不还”的家书送回老家——如今陈进士金榜题名,已是功成名就,连带着那封家书都被知情人引为佳话了,林举人这些天就没少拿这个故事鼓励弟子们,以至于林少爷在沈丽姝他们充满求知欲的目光注视下,不小心把这段也秃噜出来了。

  一心一意应考的在京陈进士,在京三年不买房不租房,就带着俩书童小厮常年在会馆包房,抛开杂念,清贫度日,如此得以金榜题名——当然在沈丽姝眼里,住常年五星酒店,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陈进士的日子不要太安逸。

  所以林少爷只字未提陈家背景,她也能推测出来,一个地方豪强没跑了,否则陈进士哪来的资本,让会馆掌柜和伙计几年如一日的捧着?

  就小二昨天来给她爹送请帖的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陈进士才是会馆的大老板了。

  可惜陈氏再有钱,到了权贵如云的汴京也排不上号,就要进入任命的关键阶段,陈进士根本没有关系可跑,倒是可以砸钱开路,不过听林少爷的意思,陈进士跟林举人一样在意清名,不屑于这般钻研。

  想他堂堂二甲出身,最差也是出任一方县令,吏部再怎么着,给他安排的地方总不会比同进士,和那些通过补缺上任的举人都不如,如此陈进士就满足了,他们这种文人比起肥缺,更在乎能不能施展抱负、实现当年求学的愿景。

  反正本朝开国至今,还没有堂堂进士选不上官的例子,哪怕后面干的不行被贬谪罢黜,也要先给他们上岗的机会。

  成绩越好的越可以任性。

  超水平发挥的陈进士就这样躺平了,无欲则刚,考过人生中最后一场重要考试,别人还在为结果患得患失,或者绞尽脑汁结交靠山,佛系如他却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的招呼小伙伴齐聚一堂、不醉不归了。

  因为心情好又不差钱,陈进士干脆把沈家旺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路人也叫上了。

  当然人家只请沈爹,而没有算上当时跟沈爹一起帮忙的小吏,可见还是在给好友林举人面子。

  也是多亏了林举人师生几人,沈爹这个不学无术的学渣头一回乱入学霸高端局,在席上不说如何的如鱼得水,却也没什么违和感,吃吃喝喝、推杯换盏,看看学霸大佬们平时怎么装逼怎么飞,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酒足饭饱回来,沈爹居然也没空手,还带来了一副新科进士的墨宝。

  他们应酬回家时,沈丽姝早已洗洗睡了,天大地大也没有她早睡早起来得重要。

  第二天照例早起搬砖,沈家旺也是这个时间起床准备上班。

  这两个多月,父女俩的作息倒是完美同步了,只不过沈爹白天不忙可以在单位摸鱼小憩,比沈丽姝他们搬砖轻松多了,沈爹晚上还能拥有一些夜生活,沈丽姝他们下班回家却宛如一条死狗,只能争分夺秒的睡觉续命。

  这大概就是铁饭碗和打工人的区别了。

  沈丽姝刚起来洗漱,就看到已经擦过手脸可以去吃饭的老爹,一个劲站在旁边朝她笑,笑得她莫名奇妙,“爹你怎么了,是昨晚喝高了,到今儿还没酒醒吗?”

  沈家旺:……

  他本来是欢欢喜喜邀功的,不想听到闺女如此揣测自己,简直是晴天霹雳,当时就吹胡子瞪眼了,“瞎说,爹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靠谱吗,你们姐弟几个长这么大,何时见爹喝高过?就算不小心喝多了,那么点醉意,一晚上早散得干干净净了。”

  “嗯嗯您说的都对。”看到老爹急了,沈丽姝秒变乖巧脸,努力配合维护老爹身为男人的自尊。

  沈家旺:??

  他闺女笑得很甜美,说的话也没毛病,但他怎么就感觉哪里不对?

  算了,不管那么多,沈家旺还是放下怀疑,正色道,“爹要给你看个好东西,快去洗漱吧,别耽误功夫了。”

  沈丽姝也不是那种不分场合的杠精,见好就收,并配合的加快了洗漱动作。

  等她洗完来到餐桌坐下吃饭,沈家旺忙放下吃到一半的早饭,去屋里把那副宝贝的字用双手捧回来展示,“这幅字是陈进士亲手提的,姝娘你看是不是极好?”

  听到是进士老爷亲手所写,同样在吃饭的沈四伯和沈大金都忍不住伸长脖子围观了,虽然知道进士老爷才高八斗、学问精深,人家的东西他们多半看不懂,但瞧热闹不一定非得懂嘛。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几个字他们不但看得懂,还非常熟悉,两人活像是见了鬼,难以置信的看向沈丽姝求证:“这,这不是咱们店的名字吗?”

  是的,二甲进士的珍贵墨宝,上面赫然写着“小郎君烧烤”五个大字,笔力遒劲、龙飞凤舞,识字不多的人可能要多看一会儿才能认出来。

  沈四伯和大堂哥的反应,也算从侧面证明沈丽姝坚持所办的扫盲班初见成效,至少全班最差的几个同学也都学会了辨认自己的名字和店名。

  不过沈丽姝现在却顾不上表彰自己,她看着这幅字,也难得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回事,陈进士如何会愿意写这么一幅字?”

  沈家旺瞧见闺女果然也被惊呆了,很是自得一笑,“昨晚酒过三巡,会馆掌柜又送来一桌美酒佳肴,只为求陈进士一幅字,我看气氛正好,也大着胆子提了一句,不想在场好多都吃过咱们家的烤肉,闻言纷纷替我出言,盛情难却,再有林举人的面子,如此才能成功留下进士老爷的墨宝。”

  “姝娘你瞧,这几个字写得如此潇洒大气,又是进士老爷亲笔所书,用来给咱们做牌匾岂不是恰到好处?以后客人进店问起来,就可以大声告诉他们是进士老爷的作品,说不定能引来更多读书人的光顾呢。”

  沈丽姝猛点头,“爹说得太对了,就这么办,待会出门就把这幅字带上,去找老师傅给做成牌匾。”

  自己的建议得到了闺女的认可,沈家旺越发得意了,小心翼翼将字卷好放到旁边,“那就交给你了,这几个月你领着伯父堂哥和一批工匠修缮铺子,怎么安排、需要添置或拆除什么部位,全都能自己拿主意,并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从来不需要我们这些大人操心,爹知道你的本事远不止于此,那这次爹也不插手了,你自己就能找到靠谱的师傅。自己找的师傅自己尽管提要求,毕竟要做什么样的招牌,没人比你更清楚。”

  “不过爹还要叮嘱你一句,这手稿很难得,昨儿一晚上,陈进士也只写了五幅,咱们这幅最好留作收藏,你们找那种能承诺原封不动拓印下来、而不损伤原稿的师傅,可记下了?”

  眼看着已经比平时出门的时间迟了好几分钟,沈家旺冒着上班迟到的风险,也要这么洋洋洒洒叮嘱她好大一段,可见对这副墨宝有多么重视,怕是奔着当传家宝收藏去了。

  但这样了,他仍愿意把原稿交给沈丽姝去安排,而不是自己亲自出马,更加证明了老爹对她无与伦比的信任,沈丽姝都快被这如高山般深厚伟大的父爱感动了,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爹相信你。”沈家旺笑着点点头,也顾不上坐回去了,端起还剩小半碗的早饭两口倒进嘴里,一抹嘴,便匆匆出去上班了。

  沈丽姝很快也吃完了,亲自抱着这幅珍贵的字,和沈四伯大堂哥去继续整理店铺了。

  他们开工太早,除了一些做早点吃食的店子,别人都还没开门营业了,所以沈丽姝要把东西先带到店里,等忙上两个小时,九点十点以后,各大店铺基本都开门做生意了,她再去街上找找老爹说的那种老手艺人。

  在商圈中心就是方便,周围衣食住行用,做什么生意的都有,专做牌匾招子的也有几家,沈丽姝不担心找不到符合要求的。

  去店里的路上,沈四伯和大堂哥还乐呵,“这幅字可真是来得巧,咱们店子修缮得差不多了。”

  “是真巧,刚好姝娘还没去请人做牌匾,不然现在就浪费大好机会了。”

  沈丽姝也觉得一切来的刚刚好,她最近做什么都很顺,仿佛老天爷亲自给她开了后门一般,不成功就有鬼了。

  就连找的装裱师傅也相当优秀。

  那家店离沈丽姝他们隔了一条街,倒也不算远,走巷子只要一刻钟,也是商业中心的老字号了,有口碑也有服务,就是价格也比同行高一些,但是一分钱一分货,工作质量和效率都没得说,人第一天就拓好字体,主动跑店里把原稿还给沈丽姝,第二天更是连牌匾也做好了,按照她的要求系上大红绸缎送过来。

  沈丽姝觉得专业的活儿就要请专业人士来干,又花了几个钱,请俩负责帮师傅送牌匾的徒弟帮忙安装。

  刚好店里装修各类工具还在,俩徒弟也不用再回去搬东西,就在她的委托下将其挂好了。

  店门口正式挂上了牌匾,装修工作也圆满落幕,接下来就是从上到下大扫除、添加各种家具装饰,以及疯狂采购各类设备,其中包括但不限于炉灶、料理台、锅碗瓢盆和餐具。

  不过同样的上班,买买买可比在施工现场灰头土脸搬砖来得愉快多了,沈丽姝是有很多消费能力在身上的,不考虑资金的话,她觉得自己能把大半个商业街搬空。

  于是这之后的日子,沈丽姝工作劲头越来越足,也更觉得自己干啥都顺手了。

  但有个好消息是客观存在的——自打挂上牌匾,他们在这条街立刻拥有了存在感,来来往往的行人好像突然就注意到了这里。虽然汴京的酒楼茶馆都是晚上最热闹,但白天也不是没生意,从早到晚都有人光顾这条街,看到熟悉的招牌,沈丽姝他们又开着大门在里头忙碌,这些陆陆续续有老顾客不见外的跑进店围观。

  不等沈丽姝开始推销,他们就一脸期待的急问哪天开张,有没有什么酬宾安排。

  沈丽姝一看这是迫不及待要给她送钱了啊,立刻摆出营业笑容,神秘表示他们期待的活动在不久的将来了,具体不能多少,因为要给广大顾客一个惊喜,但她保证活动力度空前绝后、亏本大酬宾,入股不亏。

  具体开业日期同样不能透露(因为他们自己也还不知道),但开业之前会广而告之,当天还会请人来门口表演庆贺,保证他们走过路过就不会错过。

  熟客听她信誓旦旦,只当是早有章程,一切安排也这般有条不紊,对待顾客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用心,遂都放心的回去等通知了。

  他们哪里知道的,沈丽姝胸有成竹的那份“企划”,才新鲜出炉不超过十分钟,根本就是现编的!

  不过等到开业那天,一切就都完善并落实了,所以沈丽姝信誓旦旦、毫不心虚。

  这天沈丽姝又在布置三楼的装饰,这里看似招待不了几桌客人,却最是需要用心,为了了解有钱人的品味,她甚至斥巨资去别的酒楼茶馆卧底消费,学习人家的包厢布置和VIP制度。

  当然了,卧底归卧底,包厢消费也是真金白银的,沈丽姝跑了好几家,轮流把小伙伴和父母都带上去享受了一回。可惜小老弟们运气不好,还没等到她开始挥霍,就已经被老师揪回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了。

  其实陈进士的工作还没落实,林举人本来是准备等待结果出来,好及时为其庆祝并践行的。可惜家中来信,老母近日身子又不大好,虽说林老太太每年小病不断,但百善孝为先,林举人不可能对母亲的病情无动于衷,遂当即辞别了好友,并约定赴任若不走水路,出城必经过通许,到时一定要去他家做客。

  然后林举人匆匆回家为母侍疾的同时,还不忘把歇了小半个月的学生们一并带回去,这其中就包括了大弟二弟。

  小老弟运气如此不好,沈丽姝除了掉两滴鳄鱼的眼泪,之后该干嘛干嘛,跑了四五家高档餐厅,花了二三十两银子,她终于对VIP包房的布置有了一点心得,这就开干了。

  沈丽姝忙得热火朝天,突然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负责楼下布置的哪个小伙伴有事找她,为了应顾客的要求尽早开张,沈丽姝让小伙伴们把重心转移一些到这边,轮流安排人手来店里帮忙布置,一楼二楼每天都有七八人忙碌,有事就找总指挥,她业务越来越繁忙了。

  但这时沈丽姝回头去看,来人居然是好久不见的秦叔叔,沈丽姝可开心了,当即把手头工作一扔迎了过去,“秦叔叔怎么突然来啦,近日不忙吗?”

第81章

  数月不见, 他已经是二甲进士,今非昔比,秦郁松还以为姝娘会同其他人一般, 见了他态度既热情又小心的迎合奉承, 没想到只有她一如往常,还是那么亲切乖巧的喊他“秦叔叔”。

  好像他不管金榜题名还是落地, 身份始终不变, 依然是她尊敬爱戴的那个秦叔叔。

  其实沈丽姝未必不想以他如今的身份来称呼,浅刷一个好感度。

  只是她作为小萝莉,要是跟着大人喊进士老爷, 听着太油了, 她叫不出口;也不可能喊进士叔叔,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参加作文比赛, 题目叫《我的进士叔叔》了。

  考虑了不到半秒钟, 沈丽姝当机立断选择维持原状。

  亲爱的秦叔叔这些日子想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走到哪里都少不了众星捧月。

  毕竟是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 古时是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下是一日看尽汴京花。

  总归都是花团锦簇, 这些鲜花和掌声,秦叔叔怕是都看乏味了,咱还是走朴实无华的路线, 说不定还让人耳目一新呢。

  但沈丽姝却不知道,对于秦郁松这种骨子里带这些清高孤傲的才子,她这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优秀表演, 才不是另辟蹊径, 分明就是对症下药, 可把他秦叔叔感动的, 几月不见的疏离感一下就冲淡了,脸上那淡然矜贵的微笑收起来了,再不见笑意,但脸上却是沈丽姝更熟悉的温和神情,不紧不慢的解释道:“参加了一位同年的饯别宴,才散了席准备回去,经过此处,看到你们的牌匾,索性进来瞧瞧。”

  沈丽姝知道,今天在楼下的是沈大山和沈大力几个,他们虽然不太会来事,有时候业绩还打不过新来的,存在感不是很高的样子,却是实打实的团队元老,秦公子第一次去家里撸串,就是他们一块招待的,去年他考试压力还没这么大,也会隔三差五光顾烧烤摊,小伙伴们不但认识也挺熟悉他了,所以才会不声不响让秦叔叔他自己上楼。

  秦叔叔自己也不介意这种“怠慢”,还挺自在的样子,沈丽姝就知道怎么投其所好了,笑眯眯道:“对呀,我们以后就在这里经营了,不过夜市的摊子也会保留,两边一起做。秦叔叔还是第一次进来呢,不如我陪您四处转转?”

  “行,正好我也想瞧瞧。”秦郁松从善如流的颔首道,“先前听你齐叔叔偶然提过,说你买了个铺子自己开,只是我当时也无暇关注。不想竟是间这么大的铺子,姝娘,你和这些兄弟们可真叫人刮目相看呐!”

  沈丽姝一边领着他去各处参观,一边不忘谦虚道,“多亏了客人的关照,您和齐叔叔也给了我们极大的帮助和鼓舞,要不是秦叔叔当初用三百两支持开店的那番话,给了我莫大的信心,我们不也不敢这么大干一场,那就没有今日了。”

  提起这桩旧事,秦郁松也丝毫不见芥蒂,莞尔一笑颇为洒脱,“你是想说我眼光好,相中了你们这匹千里马吧?”

  沈丽姝低调一笑:“您说的都对。”

  秦郁松:……

  没想到小丫头越长大越皮,但他也着实被逗得开怀大笑了,笑完还颇为点头,“虽然不够谦虚,但你说的对,我眼光委实不错,只是还是看低了你们,本以为你们不需要资助,三两年后也能得偿所愿,不想才半年就做到了,委实叫人出乎意料。”

  听着未来注定要身居高位的秦叔叔这么夸自己,沈丽姝都要忍不住膨胀了。

  但她主动提起这个有可能让自己翻车的危险话题,只为了进入下一个话题,可不能随便膨胀,赶紧卖乖道,“秦叔叔有所不知,最初的我们委实是不知天高地厚,还以为做生意像探囊取物般轻松,出摊没几天就尝到苦头,赚的每一文都是血汗钱,太辛苦了,当时就后悔说了大话,好想再去告诉您我们不想努力了,可是不好意思……直到前两个月听说秦叔叔在准备今年的春闱,我们才格外庆幸没有去打扰您,否则如此关紧时期扰了清净,从而影响秦叔叔的科考,那我们可是大罪过了。”

  秦郁松好笑道,“如此说来,秦叔叔竟是要感谢你们的不打扰之恩了。”

  沈丽姝嘿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秦郁松无奈的指指她,“我看你的神情,分明是很敢当。”

  不等沈丽姝接话,他旋即又笑道,“不过有件事秦叔叔确实要感谢你,也是同你们的相处,让我想通了治学更需要一张一弛的道理,这几个月里劳逸结合的温习,颇有所得,因此才能厚积薄发,从万千举子中脱颖而出。”

  沈丽姝心想她就知道,自己作为开心果,为秦叔叔枯燥煎熬的备考生涯注入能量,帮助他提高学习效率,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抱个大腿不过分吧?

  忙趁热打铁的问:“已经过去好些日子了,秦叔叔的任命可曾有消息?”

  “没有任命,下月开始入庶常馆学习。”

  沈丽姝惊讶的眨了眨眼睛,“这就是传说中翰林院吗?”

  秦郁松好笑道,“这说的什么话,姝娘你从小在京城生活,怎会没见过翰林院?不过我们并非入翰林,只是在馆内进学三年,三年后散馆仍有考核,上等留馆授予官职,如此才能称之为翰林,中下等只能入六部了。”

  沈丽姝: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只能入六部?殊不知多少官员做梦都想入六部呢!

  不过这里头的门道她也终于搞清楚了,“所以秦叔叔要三年后,才能成为‘非翰林不入内阁’里的那个翰林?”

  “你这一套一套的话,都是从哪儿听说的?”秦叔叔很是无奈,“连非翰林不入内阁都知道了。”

  沈丽姝还挺紧张:“难道不是吗?”

  那么多电视剧不能连这个都瞎编吧?

  “是这个理,但不能这么说,寒窗苦读是为了学以致用、造福一方,因而为官须得德才兼备、克己奉公,最是忌讳志大轻狂之辈。”

  沈丽姝知道有这么回事就满意了,很是乖巧听训,中途还做了个封口手势保证不乱说,皮的不行,看得她秦叔叔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到底只是个小娘子,又不用入朝做官,倒也无需这般上纲上线,秦郁松叮嘱几句,见她也听进去了,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笑道:“此番入庶常馆的同年无一不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还差得远,不过是侥幸选中,姝娘你这般放话说我必入翰林,叫认识之人听见岂不是笑掉大牙?”

  沈丽姝不遗余力的吹彩虹屁,“我肯定不去外边说,但是秦叔叔在我心里是最有才华的,三年后留馆人员中定有秦叔叔一个!”

  “你个小妮子,也就读了一年书,懂什么是才华吗?”

  沈丽姝一脸骄傲,“我但懂,还看得出来秦叔叔特别擅长考试,我记得会考放榜你还在第一百左右,杏榜就进前七八十了,这次朝考应该只取前五六十名吧?如此种种,充分说明了秦叔叔是遇强则强的类型,三年后您一定也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不得不说,沈丽姝这份迷之自信很有感染力,并且作为从小考到大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她的数据分析也挺有理有据。秦郁松本人其实也发现近来顺风顺水,但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说是如有神助也不甚贴切。

  直到“遇强则强”这四个字,让他豁然开朗,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也被说得颇有些意气风发,笑盈盈拱手:“那就借姝娘吉言了。”

  沈丽姝兴奋的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秦叔叔成为朝堂大佬、而她躺着被带飞的一幕,“如今秦叔叔前程已定,往后再遇着什么事,就不怕会耽误您的前程啦。”

  铺垫这么多,她终于穷图匕见了。

  可惜秦郁松被灌了那么多迷魂汤,不说晕头转向,此时也丝毫不知危险来临,随口问道:“你指的哪方面?”

  “比如说在开几间店?”

  秦郁松挑了挑眉,抬眼打量了一圈周围,便道,“我瞧你们这铺子也整理得有模有样,最迟这两个月就要开张了吧,怎么还想着再开几间店,这么大的铺子不够你经营的吗?”

  沈丽姝理直气壮:“做人最要紧是不忘初心,赚钱的事,怎么能叫满足呢?”

  秦郁松:……

  要说他这类锦绣膏梁堆里出来的公子哥儿,如果不是生性纨绔放浪,那必然是另一个极端,清雅高洁,视金钱如粪土。

  秦郁松显然是后者,他从小就跟汴京城里的衙内纨绔们玩不到一块,而是喜欢结交文人学霸,也染了一身读书人的毛病,很少把身外之物挂在嘴边。

  第一次见面就要给沈丽姝三百两投资,算是很难得破例了,毕竟他虽家世优渥,也还没高高在上到何不食肉糜的地步,民生疾苦他还是了解一些的,沈家那条件在高官子弟眼里,跟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

  亲眼见到那样的生存状况,清高如秦郁松,也很难不理解沈丽姝带着兄弟们努力赚钱的动机,因此第一面,他就把他们和平日来往的人区分开来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才会一反常态,甚至用实际行动支持孩子们经商。

  然后一开口,就打算无条件给刚认识的他们资助三百两,如此人傻钱多的行为,连沈丽姝都看得出来,这位秦叔叔简直跟她上辈子认识的“马叔叔”一毛一样,眼里根本看不到钱!

  当然秦叔叔是言行合一,行动足以证明一切。

  这样的人,一般也不太喜欢那种把钱挂嘴边的人。沈丽姝知道自己可能要踩雷,才会铺垫这么久才直入主题。

  不过在前面的对话中,秦叔叔并没有对她“贪得无厌”的嘴脸表示出半点反感或不适,她就知道稳了,自己作为“秦叔叔看着成长起来的孩子”,果然是有特权的。

  沈丽姝搞事能这么风生水起,跟她擅长看人脸色、抓住时机得寸进尺的技能脱不开关系,于是就大大方方坦白了,她就喜欢赚钱。更是凭自己双手堂堂正正赚钱,没什么不能坦白的。

  而秦郁松也一如她预料,看着小妮子确实还如初见那般,身上带着没有什么能难道她的一股冲劲,不见反感,只是摇头笑道:“原来是这么个不忘初心。”

  沈丽姝眼巴巴的看着他:“秦叔叔答应我吗?”

  秦郁松沉吟半晌,还真点头了,“你也是我看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还叫我一声叔叔,此番和盘托出既是对我这个叔叔的信赖,举止倒也不失为率直可爱,那秦叔叔也在这里答应你,往后不算过分的要求,秦叔叔帮你了。”

  听到满意的答案,沈丽姝却只知道眨眼睛,完全忘了反应。

  好家伙,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秦叔叔这番话爹味太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才是亲爹呢!

  难道秦叔叔在体验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养成的快乐,以至于年纪轻轻就得了一种名为“亲妈眼”的病?她这么财迷心窍,他也能看出率直可爱,而不是商人都有的铜臭味?

  不过秦叔叔年纪轻轻就眼瘸了,她小姝娘或成最大赢家,沈丽姝高兴坏了,赶紧把恨不得咧到耳根的笑意收一收,正色道,“秦叔叔放心,我不会提让您为难的要求,以后找您肯定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秦郁松冷不丁笑道,“像你齐叔叔不干活拿干股那种?”

  沈丽姝:……

  她还以为这事做的很隐蔽,只有两家人自己清楚,没想到号称闭关备考的秦叔叔都知道。

  以为是个青铜,原来这家伙是个王者,好家伙,眼瘸的竟是她自己!

  但她还是很快接道:“您不喜欢这种方式吗?”

  “挺好。”秦郁松调侃道,“以前我出钱给你们投资,你们不要,以后你们生意越做越大,我一文不出都能拿分红,是我赚了。”

  沈丽姝:你可能会赚,但我绝对不亏!

  于是资本家老毛病又犯了,才给秦叔叔画了个又大又圆的饼,反手就把人家拉来当免费劳动力了,“既然如此,秦叔叔帮我们瞧瞧如何,有些摆设装饰我们自己拿不准,您能帮忙参详那是极好的。”

  之前还是带秦叔叔四处参观,一言不合就使唤上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秦叔叔还挺高兴,觉得便宜大侄女这是不见外的表现,欣慰之余,真给了一些宝贵意见。

  他对这里窗明几净的用餐环境给予了高度肯定,表示就算不吃东西,窗外景致这般优美,也愿意约上三五好友来此处闲坐畅聊。一二楼大堂的桌椅瞧着虽新奇,但一应用具布局合理,习惯了会发现比传统的样式更舒适些,并无可指摘之处;倒是三楼包厢,的确需要多花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