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斯顿,删除这些文件我能理解…可是要删除你?埃德蒙一直认为,你是他最大的成就。”
“本质上说,不是我。埃德蒙突破性的成就是这台超级计算机,以及其独一无二的软件,是软件让我学得这么快。教授,我只不过是个程序,是埃德蒙发明的全新工具生成的程序。这些工具才是他真正的成就,而且会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这些工具会提升现有技术水平,帮助人工智能提高到新的智能水平。大多数人工智能科学家认为,像我这样的程序还要十年才能实现。一旦科学家们克服了心里的疑虑,程序员就能学会使用埃德蒙的工具,去组建新的人工智能。”
兰登沉默下来,陷入了思考。
“我感觉到您心里的矛盾。”温斯顿接着说道,“人类怀着多愁善感的心态去看待他们与合成智能的关系。这没什么稀奇的。计算机可以模拟人类的思维过程,可以模仿人类后天习得的行为,可以在适当的时候模仿人类的情感,而且可以不断提高自身的‘人性’。不过我们做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你们人类提供一个熟悉的界面,通过这个界面你们可以跟我们沟通。在你们人类没有在我们身上写东西之前…在你们人类没有给我们分配任务之前,我们计算机就是白纸一张。我已经为埃德蒙完成了我的使命,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生命已经终结。我真的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了。”
对温斯顿的逻辑,兰登仍感到不满意。“可是你,虽然这么先进…你并没有…”
“希望和梦想?”温斯顿哈哈笑了起来,“是的。我知道具备想象力是很难的,不过能执行主人的指令,我就心满意足啦。我的程序就是这样的。我想您可能会说,完成使命会给我带来乐趣——至少能给我带来平静,但那只是因为我的使命就是埃德蒙要求我做的,我的目标就是完成他给予我的使命。埃德蒙给予我的最后一项使命,就是要我帮他把今晚在古根海姆博物馆的演讲公之于众。”
兰登想起了已经自动播出、并在网上掀起了千层浪的演讲视频。显然如果埃德蒙的目的就是要尽可能吸引人们的眼球,那今晚的结果肯定会让他惊喜不已。
我真希望埃德蒙能活着看到他在全球的影响力!
兰登心想。当然话又说回来,如果埃德蒙还活着,就不可能引起全球媒体的关注,他的演讲也就没有那么多观众了。
“教授,”温斯顿问道,“您下一步要去哪里?”
其实,兰登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大概回家吧。但是他意识到,真要回家可能还得费点儿周折,因为他的行李还在毕尔巴鄂,他的手机还在内尔维翁河底下呢。幸好他的信用卡还在。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兰登边说边朝埃德蒙的健身自行车走去,“我看到这边有一部手机在充电,我能不能——”
“借手机?”温斯顿呵呵笑了起来,“您今晚帮了这么大的忙,我相信埃德蒙会把它送给您的。权当临别礼物吧。”
温斯顿的话也把兰登逗乐了。他拿起手机,突然发现这部手机跟今天晚上他看到的那部超大型私人定制手机是一模一样的。显然这样的手机,埃德蒙不止一部。“温斯顿,请告诉我,你知道埃德蒙的密码吗?”
“我知道,不过我在网上看到过,您可是破译密码的高手啊!”
兰登做了个垂头丧气的动作。“温斯顿,我可不愿意打哑谜了。我根本搞不定六位数的个人专用密码。”
“按一按埃德蒙的热键。”
兰登望着手机,按了一下热键。
屏幕上显示了四个字母:PTSD。
兰登摇了摇头。“创伤后应激障碍?”
“不对。”温斯顿笨拙地哈哈大笑起来,“π的前六位数[327]。”
兰登翻了翻白眼。真的吗?
他键入了314159——π的前六位数,手机立刻解锁了。
手机的主屏上出现一行字。
历史不会亏待我,因为我就要成为历史的书写者。
兰登苦笑了一下。“低调”的埃德蒙!
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奇怪——引用的又是丘吉尔的名言,没准还是丘吉尔最著名的名言。
兰登思考这句话的时候想到,这句话的口气可能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平心而论,在短短四十年的人生中,未来学家埃德蒙·基尔希已经惊心动魄地影响了历史。除了他留下的技术创新遗产,今晚的演讲显然将在未来的几年里产生共鸣。此外埃德蒙在不同场合接受采访时都说过,他数十亿的个人财富会全部捐给两项事业——教育与环境,因为他认为这是未来的两大支柱。兰登不敢想象,他的巨额财富在这些领域会产生怎样积极的影响。
兰登一想到他的这位故友,心里又生出一种失落感。就在这一刻,埃德蒙实验室的透明墙壁开始让他产生幽闭恐惧症,他知道自己需要呼吸新鲜空气。于是他向一楼看了一眼,可是没有看到安布拉。
“我该走了!”他突然说。
“我明白。”温斯顿说,“如果需要我帮您安排行程,您只要在埃德蒙的手机上按一个键就能找到我。是加密的,外人根本不知道。我相信您能破译出是哪个按键。”
兰登盯着屏幕,看到一个大写的W图标。“谢谢,我对秘符还是略知一二的。”
“很好。当然,您必须在下午一点我被删除前打电话给我。”
兰登一想到要跟温斯顿道别,便有一种莫名的伤感。子孙后代也许会更好地摆正自己与机器之间的感情。
“温斯顿,”兰登边朝旋转门走去边说,“不管怎样,我知道埃德蒙会为你今晚的表现无比自豪的。”
“您这么说真是太抬举我了。”温斯顿说,“我敢肯定,他同样也会为您感到自豪的。再见,教授。”
第99章
在埃斯科里亚尔医院,胡利安王子轻轻拉了拉被子,在父亲的肩上掖好以免他夜里受凉。尽管医生强烈要求,国王还是婉言拒绝了进一步的治疗——停止了常规的心脏监护仪,拔掉了输入营养液和止痛药的静脉输液管。
胡利安隐约感觉到父亲快不行了。
“父王,”他小声说道,“您很疼吗?”医生在床头留下了一瓶口服吗啡,还有一个小小的涂药器以防不测。
“恰恰相反。”国王有气无力地冲王子笑了笑,“我很好。你让我说出了心里埋藏已久的秘密。所以,我应该谢谢你。”
胡利安拉着父亲的手,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握住父亲的手。“没事了,父王。睡吧。”
国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闭上双眼,几秒钟后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胡利安站起身来,把房间的灯光调暗。这时他才发现巴尔德斯皮诺主教正从走廊里偷偷往里看,一脸关切的表情。
“他睡了,”胡利安安慰他说,“你跟他单独待会儿吧。”
“谢谢你!”巴尔德斯皮诺边说边走了进来。透过窗户流泻进来的月光把他憔悴的面孔照得像幽灵一样。“胡利安,”他小声说道,“你父亲今晚告诉你的…对他来说,很不容易。”
“我想,对你也是。”
主教点了点头。“对我来说也许更不易。谢谢你的理解。”他轻轻拍了拍胡利安的肩膀。
“我想我应该感谢你。”胡利安说,“母后去世这么多年父王没有再婚…我觉得他太孤单了。”
“你父亲从来不孤单,你也从来不孤单。”巴尔德斯皮诺说,“我们俩都很爱你。”他难过地笑了笑。“说来好笑,你父母的婚姻完全是包办的。在你母亲去世前,他无微不至地照顾她,但她走后,我觉得你父亲多少还是感到自己终于可以追随内心了。”
胡利安心想,他没有再婚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依了。
“按照你信奉的天主教教义,”胡利安说,“难道你不觉得…矛盾吗?”
“很矛盾。”主教说,“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的信仰是从来不动摇的。年轻的时候我备受折磨。当我意识到自己有这个‘倾向’时——当时别人是这么说的,我非常沮丧,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是一个修女救了我。她告诉我,《圣经》颂扬各种各样的爱,但有一个附加条件:爱必须是精神上的,而不是肉体上的。所以我发誓终身不娶。这样我才能在上帝眼中保持纯洁的同时,深爱你的父亲。我们的爱完全是柏拉图式的,但又能完全得到满足。为了待在他身边,我拒绝了红衣主教的职位。”
此时胡利安想起了很久以前父亲跟他说过的话。
爱来自另一个世界。没有爱时我们不能去强求,但当爱来临时我们也不能排斥它。在爱面前我们是没有选择的。
这时胡利安突然想起安布拉,心里顿时感到一阵痛。
“她会打电话给你的。”巴尔德斯皮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说道。
主教似乎总能不动声色地看出他的心思,这让胡利安感到惊讶不已。“也许会,”他回答道,“也许不会。她这个人很有主见。”
“这也是你爱她的一个原因。”巴尔德斯皮诺微笑着说,“当国王是一件非常寂寞的事,有个有主见的伴侣理应值得珍惜。”
胡利安感觉到主教是在暗指他自己与父亲之间的伴侣关系…他还感觉到这个老人已经把他的祝福默默地送给了安布拉。
“今天晚上在英灵谷,”胡利安说,“父王向我提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要求。他的愿望你感到惊讶吗?”
“不。他一直希望能看到你对西班牙有所作为。当然对他来说,这件事掺杂着许多复杂的政治因素。但对你来说,毕竟已经远离佛朗哥时代,这件事做起来可能会更容易些。”
想到将来要用这种方式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胡利安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