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昏暗的修道院大门,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乳香[7]香气。两人七拐八拐在黑暗中穿过迷宫一般的走廊。埃德蒙跟在身着长袍的主教后面拼命睁大眼睛,去适应阴暗的环境。终于,他们来到一扇木门前,门小得有点不可思议。主教敲了敲门,猫下身子,然后走了进去,并示意埃德蒙也跟上。
尽管有点迟疑,埃德蒙还是迈过了门槛。
他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长方形的房间里,高高的壁柜里塞满了精美的羊皮卷古书。一些独立式书架像一根根肋骨般从墙壁上凸露在外,再加上屋里散落着一些叮当作响、嘶嘶有声的铸铁散热器,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这个房间是活的一样。埃德蒙抬起头,看了看环绕整个二楼、装饰异常华丽的过道,顿时明白自己身在何处了。
赫赫有名的蒙塞拉特[8]藏经阁。居然允许他进入这里,这让他惊讶万分。据说,这个神圣的房间里收藏着世间罕见的典籍和善本,只有那些毕生敬奉上帝且归隐此山的僧侣才能一睹真容。
“你要求谨慎点。”主教说道,“这里是我们最隐蔽的地方。很少有外人进来。”
“能有如此殊荣,不胜感激。”
埃德蒙跟着主教走到一张大木桌前,两位老者正坐在那里等待他们。左边的那个老者饱经风霜,白须蓬乱,眼露倦意。他头戴软毡帽,身穿一件皱巴巴的黑色外套,里面是一件白衬衫。
“这位是拉比[9]耶胡达·克韦什,”主教说道,“他是著名的犹太哲学家,在卡巴拉[10]宇宙哲学方面颇有建树。”
埃德蒙伸出手礼貌地跟拉比隔着桌子握了握。“先生,很高兴见到您。”埃德蒙说,“我读过您写的关于卡巴拉教的大作。虽不敢说心领神会,但我确实认真拜读过。”
克韦什一边和蔼地点了点头,一边拿着手帕轻拭着泪眼。
“这位,”主教指着另一位老者继续说道,“是尊敬的阿拉玛[11],赛义德·法德尔。”
这位受人尊敬的伊斯兰教学者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他身材矮胖,面容慈祥,似乎跟他那双深邃又犀利的黑眼睛不太协调。他身穿一件很不起眼的白色阿拉伯长袍。“哦,先生,我读过您预言人类未来的大作,虽不敢苟同,但我确实拜读过。”
埃德蒙亲切地笑了笑,跟他握了握手。
“我们的客人埃德蒙·基尔希,”主教最后对他的两位同道说,“两位都知道,他是一位备受推崇的电脑科学家、博弈论专家、发明家,还是科技界所谓的预言家。他要求和我们三人对话,但考虑到他的背景,我一直觉得十分奇怪。所以,现在就请基尔希先生说明一下此行的目的吧。”
话毕,巴尔德斯皮诺主教便在他的两位同道中间坐了下来,插着手,满怀期待地看着埃德蒙。三人就像庭审法官坐在埃德蒙的对面,这种架势根本就不像友好的学术讨论,更像是在宗教法庭。埃德蒙这才注意到,主教连把椅子都没给他准备。
看着眼前的三位老者,埃德蒙不但不畏惧,反而觉得很好笑。这就是我要见的三一真神,或者说东方三贤士喽!
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埃德蒙停顿了一下,走到窗前凝视着山下令人叹为观止的景色。阳光下,是一幅古老的田园牧歌景象,绿树碧草绵亘的深谷被科塞罗拉山脉[12]崎岖的山峰所阻断。在数英里以外巴利阿里海[13]的海面上,一大片来势汹汹的暴风云正涌聚在天际。
真应景啊!埃德蒙心想。他意识到,自己马上就会在这个房间里、在这个房间背后的整个世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先生们,”他突然转身对着三位老者说道,“我相信巴尔德斯皮诺主教已经向你们转达过了,我特别要求过要保密。在我们的谈话继续之前,我想重申一下,我今天说的必须严格保密。简言之,我要求在座的诸位对天发誓守口如瓶。三位愿意吗?”
三人都点头默许。其实埃德蒙心里明白,这纯粹是多此一举。这个信息他们巴不得秘而不宣,怎么会广而告之呢?
“今天我来这儿,”埃德蒙开始说道,“是因为我的一项科学发现,我相信三位会大吃一惊的。多年来我一直苦心研究,希望能够解答我们生命历程中的两个最根本的问题。现在我已经大功告成,特来拜会诸位是因为我相信这个消息会严重影响世界上各个教派的忠实信徒,还可能会引起一场颠覆性的巨变。目前,我是世界上唯一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而我即将把它透露给三位。”
埃德蒙把手伸进西装外套,掏出了一部超大型智能手机——这部手机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特殊需要而专门设计制造的。手机外壳是色彩靓丽的马赛克图案。他把手机支在三人面前,就像放了一台电视机。他马上要用这部手机,拨号接入一台超级安全的服务器,然后输入四十七位字符的密码,给他们播放一段演讲视频。
“诸位即将看到的,”埃德蒙说道,“是一段演讲的初剪版,我希望大约一个月后能将它与世人分享。但在此之前,我想请教三位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宗教思想家,受这段视频冲击最大的人在看到这段演讲之后会作何反应。”
主教大声叹了口气,看上去他一点儿也不在意埃德蒙在说什么,反而感到很无聊。“基尔希先生,你的开场白真是引人入胜。听你这么说,好像你要给我们看的东西将会动摇世界宗教的根基似的。”
埃德蒙环视了一下这座摆满宗教典籍的古老藏经阁。我的发现不会动摇你们的根基,但会让它们土崩瓦解。
埃德蒙审视着眼前的三个人。他们当然还不知道三天后会有一场精心安排的、令人震撼的发布会,埃德蒙会当场将演讲视频公之于众。当那一刻到来时,全世界的人都会明白所有的宗教教义其实只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宗教教义都大错特错。
第1章
罗伯特·兰登教授抬头望着广场上那座高达四十英尺的大狗雕塑。雕塑上装饰着郁郁葱葱的青草和芬芳的鲜花,如同狗的皮毛一般。
想说爱你真不容易啊!他心想。不过,我一直在努力。
兰登又打量了一眼大狗雕塑,然后沿着一座天桥,顺着不规则的楼梯走下去。设计得高低不平的楼梯踏板似乎专门为了让步履沉稳的来宾踉跄一下的。果然不辱使命啊!兰登嘀咕了一句,因为参差不齐的台阶已经两次差点儿把他绊倒。
兰登走到楼梯下面时猛然停住了脚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若隐若现的一个庞然大物。
我终于一睹真容了。
一尊高耸的黑寡妇蜘蛛像矗立在他面前,黑蜘蛛细长的铁腿支撑着离地面三十多英尺的球状躯体。蜘蛛下腹的金属丝网里装满了用来充当蜘蛛蛋的玻璃球。
“这件雕塑名叫《妈妈》[14]。”一个声音传来。
兰登往下一看,发现蜘蛛像下面站着一个瘦高个男子,他身穿一件黑色锦缎高领长外套[15],留着萨尔瓦多·达利[16]那样滑稽的拳曲小胡子。
“我叫费尔南多,”男子继续说道,“欢迎来到古根海姆博物馆[17]。”说完他便开始在身前桌子上的一堆胸牌中仔细翻找。“请问您贵姓?”
“噢,我叫罗伯特·兰登。”
那人立马肃然起敬。“啊,真的很抱歉!先生,我没认出是您!”
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兰登心里嘀咕了一句,因为他是穿着黑色燕尾服、白色马甲,打着白色领结前来的,这身打扮让他走起路来很不自在。我这身行头就像个威芬普夫斯歌手[18]。兰登常穿的那件燕尾服都穿了快三十年了,还是他在普林斯顿常春藤俱乐部时留下来的,由于他每天雷打不动地坚持游泳,所以这件衣服仍然很合身。不过这次由于打包时过于匆忙,兰登从衣柜里拿错了西装,把他常穿的那件燕尾服落在家里了。
“请柬上说要着黑白搭配的正装,”兰登说道,“我觉得穿这件燕尾服应该没问题吧?”
“燕尾服是经典着装!您看起来真的很有风度!”男子急忙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胸牌粘在兰登外套的翻领上。
“很荣幸见到您,先生。”留小胡子的男子说道,“您之前肯定来过我们博物馆吧?”
兰登的目光越过蜘蛛腿,注视着眼前熠熠生辉的建筑。“不好意思,我还真没来过。”
“不会吧!”男子假装很惊讶,“难道您不喜欢现代艺术吗?”
兰登一直很喜欢欣赏现代艺术时所面临的挑战——主要是搞不懂有些作品为什么会被奉为杰作:杰克逊·波洛克[19]的滴色画、安迪·沃霍尔[20]的金宝汤罐头,还有马克·罗斯科[21]的简单彩色矩形画作。虽然如此,兰登还是更喜欢探讨希罗尼穆斯·博斯[22]的宗教象征主义作品,或者弗朗西斯科·德·戈雅[23]的画作。
“我更喜欢古典主义的作品。”兰登回答道,“我了解达·芬奇多一点儿,欣赏不了德·库宁[24]。”
“但达·芬奇和德·库宁大同小异啊!”
兰登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道:“那说明我还需要多了解一下德·库宁。”
“嗯,那您算是来对地方了!”男子的手朝着这幢雄伟建筑一挥,接着说道,“在这个博物馆里,您会发现世界顶级的现代艺术收藏品。我衷心希望您能喜欢。”
“但愿如此。”兰登回答道,“不过我希望能知道到底为什么邀请我来这里。”
“所有人都想知道!”男子摇了摇头,开心地笑了,“对今晚活动的目的,主办方一直守口如瓶。连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都被蒙在鼓里。这种神秘感
本身就很有意思——搞得谣言四起!里面已经有好几百位客人了——有很多名人,但没人知道今晚有什么安排!”
听他这么说,兰登咧嘴笑了笑。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敢如此冒险地在最后一刻才发出这样的邀请:周六晚。请光临。相信我。
更没几个人能够说服几百位大人物拨冗飞到西班牙北部参加这样的活动。
兰登从大蜘蛛雕塑下面经过,沿着通道继续往前走。这时他抬头发现头顶上方飘舞着一块巨大的红色条幅。
与埃德蒙·基尔希共度今宵埃德蒙从来都是这么信心十足。兰登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很开心。
大约二十年前,年轻的埃德蒙·基尔希成了兰登在哈佛大学的第一届学生。那时,他还是一个头发蓬乱的电脑极客[25]
,因为对代码感兴趣,所以来上兰登的新生研讨课——《代码、密码和符号语言》。埃德蒙聪明绝顶,给兰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尽管他最终放弃了陈旧老土的符号学,转学前景辉煌的计算机专业,却还是和兰登建立了很好的师生情谊。在埃德蒙毕业后的二十年里,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
现在学生已经超过了老师,兰登心想,而且已经超越几个光年了。
如今埃德蒙·基尔希闻名世界,而且非常特立独行——他已是资产过亿的计算机科学家、未来学家、发明家和企业家。四十岁的他发明了大量让人惊叹的尖端技术,在机器人、脑科学、人工智能和纳米技术等诸多领域取得了飞跃式的卓著成果。他对未来科学的突破性进展的准确预言,为他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兰登以为,埃德蒙预测的神秘灵感源于他对身处的世界异常广博的知识面。在兰登的印象中,埃德蒙一直是孜孜不倦的书虫——什么书他都读。在兰登眼里,他对书的酷爱和他吸收书本知识的能力简直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