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伟却忽然换了个话题:“你和孟少强打过交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段令人难以回首的经历。我实在不愿开口说什么,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你也见过了孟建云。”张大伟又问,“你觉得这兄弟俩相比怎么样?”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些无聊,我“嗤”地轻笑了一声道:“无论从哪个方面,这两人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

是的,就像雄鹰对于蝼蚁,高山对于尘埃,太阳对于烛火,那都是杳不可及的差距。虽然我对大孟恨之入骨,但我也无法回避事实:那个男人确实是人中的龙凤,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高不可攀的贵族气质。而孟建云算什么呢?他只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巴。

“你说的不错。”张大伟也赞同我的观点,“这俩人虽然是同胞兄弟,可除了长得像之外,在性格、心机、阅历、智商等方面实在相差得太多。”

我看着对方不说话,不明白他把这些世人皆知的事情摆出来说有什么意义。

张大伟把身体往沙发的方向探过来,他压低声音,终于说到了重点:“你真的觉得孟建云有能力杀得了孟少强吗?这就是本案最大的疑点!”

轻轻的一句话,却如同霹雳一般在我耳边响起。

是的,是的!蝼蚁怎么能够击杀雄鹰?尘埃怎么能够掩埋高山?烛火怎么能够遮挡太阳的光辉?孟建云,这个懦弱愚蠢的家伙,他有什么能力杀得了精明强干的孟少强?

对于银行凭单的困惑再次闪现。我颤着声音问道:“你是怀疑现场的死者不是孟少强?”

原以为和对方的思路已经接合上,没想到张大伟听到我这句话却显得非常诧异。

“死者不是孟少强?那怎么可能?”他连连摇头,“警方都做了DNA的鉴定,绝对错不了的。”

我心中一动,看来他还不知道于婷和董竹之间的经济往来。我当然也不急着点破,仍然以不变应万变,闭口不言,先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却听张大伟道:“我是怀疑,会不会有其他人杀了孟少强?”

居然是这样的思路!我惊讶地看着对方:“你是说,当时在贵宾楼里的其他人?”

“是的。”张大伟开始详细解释,“案发时,我和于婷都在贵宾楼门外等待,不排除有第三者在这段时间内潜入到一零二房间——甚至他提前躲藏在房间内也有可能,当兄弟俩发生争执后,孟建云确实中了‘迷魂药’晕倒。而真凶则趁孟少强不备忽然偷袭,在杀死孟少强之后又伪造了现场,并且在孟建云清醒前逃离。等孟建云醒来之后,便晕晕乎乎地成了他的替罪羊。”

“这个……不太可能吧?”我摇头道,“案发现场布满孟建云的足迹。而沾在他衣服上的血迹、还有凶器上的指纹都证明他就是在现场行凶的那个杀人者。”

“我也考虑过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张大伟认真地说道,“如果我是凶手,我会这么设计:第一下先把孟少强打晕,然后换上孟建云的衣服和鞋袜实施暴行。当孟少强的尸体被打成了一摊烂泥之后,我去卫生间洗掉脸上和手上的血迹,再把血衣血鞋换到孟建云身上。最后我穿上自己的干净衣鞋,先潜回到自己的房间内,再寻找合适的机会溜之大吉。”

我愕然地看着对方,半晌之后才尴尬地笑了笑:“你不应该经商,你该去写侦探小说才对。不过——宾馆前台正对着一楼走廊,虽然楼内没有监控摄像,但前台服务员证实,从你和于婷离开一零二房间直到最后孟建云浑身是血的走出来,这段时间内没有任何其他人进出过一零二房间。”

“这段时间长达一个半小时,这个服务员能保证她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集中精神盯着一楼的走廊吗?而且凶手完全可能从其他出口离开一零二房间,比如说卫生间里的通风管道等等。”

“好吧。”我无奈地耸耸肩膀,“就算你说的这些事情有可能发生,可是证据呢?证据在哪里?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臆测。”

“卫生间里有血脚印,不是吗?如果孟建云是凶手,他有什么理由在行凶后又跑进卫生间里?”

“也许是洗脸冷静冷静,也许是吓得尿急……这些可能性都比你的那些臆测要合理。”

“算了算了。我们先不争论。”张大伟自己退了一步,“你能不能帮我查些东西,从中或许能找到你想要的证据。”

“查什么?”

“你是不是保存着案发时贵宾楼里所有房客和服务人员的信息资料。”

“是的。”那天正是我负责外围的排查工作。

“在警方到来之前已经离开贵宾楼的那几个人呢?”

“他们只是在度假村内活动,警方后来也找到了他们。”

“那就好,你有这些人的手机号吧?”

“姓名、身份证号、手机号,全都有。”

“只要手机号就够了。我想让你帮我查一查这些人在案发前后的手机通话记录,对于一个警察来说,这应该是小事一桩吧?”

“的确不难。不过——你查这些干什么呢?”

张大伟看着我沉默片刻,然后说道:“我要看看是不是有人和于婷有过联系。”

什么?我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非常抵触地反问:“你在怀疑于婷雇凶杀人?”

张大伟坦然点头:“是的。”

“为什么?”

“只有三个人知道孟少强那天会出现在龙腾山庄:我、孟建云和于婷。案发那天,我们本来在一零二房间门口等待,可是于婷却坚持要退到整幢大楼的外面。当时我就有些奇怪,天气那么冷,为什么要到楼外呢?现在回想起来,这也许就是在为凶手杀人作掩护。”

简直是太荒谬了。我终于忍不住了,很不客气地说道:“张大伟先生,你的疑心病是不是太重了?于婷有什么理由要杀孟少强?她是如此地迷恋那个男人,宁可,宁可……”

我想说的是,她可以放弃我对她的一片真心以及长达五年的情感基础,也要投奔到那个男人的怀抱。她怎么可能去杀那个男人?我甚至相信,她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去伤害那男人的一根汗毛。

可我却说不下去。我知道婷婷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未对我有过相同的感觉。在她看来,我只是一个知道疼她,对她百依百顺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多了。只有那个男人在她心中才是独一无二的。

张大伟看着我摇摇头,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怜悯且又无奈的意味。然后他用长者般的口吻对我说道:“你总是把人想得太简单了,当初你失去自己的爱人,就是这个原因。好几年过去了,你本该成熟了许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只有不够强烈的诱惑。”

我无声地苦笑了一下。他说的或许是对的,人本来就是一种善变的动物。当年我和婷婷相处的时候,我的感觉是那么良好,我深信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可是那个男人出现之后,这些幻想便如此轻易地被击得粉碎。

我也曾流着泪问她:我们说好要共同走完一生,为何你要背弃誓言?

她只是淡淡的回答:那时我还没遇到真正爱慕的人,当我遇到那个人之后,一切都变了。你可以认为以前的那个我已经死了,因为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算是真正活着。

……

一个人,既然她能够变第一次,那又有什么理由保证她不变第二次呢?

只是我想不通,会有怎样的诱惑能让她背弃那个男人?

我的困惑如此明显地写在脸上,让张大伟一眼就看了出来。他沉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你很难理解,为什么于婷要杀孟少强?这的确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这个理由——在这里。”

说话之间,他起身离开座位,向着墙角处走去。虽已是花甲之年,但他的步伐仍然非常有力。那墙角处有一个半人高的保险箱,大半个箱体都被密封在墙内,看起来安全之极。

走到近前之后,张大伟蹲下身,顺势从后腰部位摸出一串钥匙。他把其中一柄钥匙保险箱的锁孔,然后又在密码区旋转一通。随着“咔”地一声轻响,箱门轻轻往外弹开了。

我瞪大眼睛,好奇且又紧张。能被孟氏集团深锁于保险柜中的东西,其价值可想而知。那究竟会是什么?它和龙腾山庄的血案又有怎样的联系?

张大伟把手探入箱体内,从中摸出了一个文件夹。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文件夹捧在手里,像捧着自己的身家性命一样。

“这是什么?”我按捺不住地问道。

“遗嘱——孟国富的遗嘱。”张大伟一脸郑重地说道,然后他打开文件夹平放在办公桌上,冲我招手说,“你可以过来看看。”

孟国富的遗嘱!我对其早有耳闻:在这份遗嘱中,孟国富将孟氏家族所有的财产一分为二,平分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过对于遗嘱的具体条闻,坊间的各种流言却是语焉不详。原来遗嘱的原件就保管在张大伟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