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谦虚了。”

“是真的。啊,您要喝点冷饮吗?冰咖啡或冰红茶?也有热饮。”

“那么,请给我咖啡,热的。”

“好的。请您在那边稍候。我马上送过来。”雪穗指向放置沙发和桌子的角落。

今枝在一张看似意大利制的兽脚沙发上坐下。桌子兼做陈列架,玻璃桌面下精心布置着项链、手环等饰品。上面没有标价,但想必是商品,目的显然是在客人稍事休息时,吸引他们的目光。

今枝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万宝路与打火机,打火机也是向筱冢借的。点着火,让整个肺里吸满烟,感觉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今枝暗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竟然会紧张,只不过面对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优雅的气质是怎么来的?究竟是如何培养、又是如何磨炼的呢?今枝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幢老旧的两层建筑,吉田公寓。那是一幢屋龄高达三十年的老房子,至今没垮掉令人不可思议。

今枝上周去过那里一趟,因为唐泽雪穗曾住过那里。听了筱冢的叙述,他决定先查明她的身世。

公寓四周有不少又小又旧的房子,应该是战前便有了。住户中有好几个人还记得当初住在吉田公寓一。三室的母女。这家人姓西本,西本雪穗是她的本名。

由于父亲去世得早,她与生母文代相依为命。文代据说是靠兼职来维持生活。文代在雪穗小六时亡故,据说死于煤气中毒。虽然被视作意外处理,但附近的主妇称“也有人说好像是自杀”。

“西本太太好像吃了药,而且听说还有很多奇怪的地方。她先生死得突然,日子过得很苦。不过最后还是没搞清楚,好像就当作意外了。”在当地住了三十几年的主妇悄声说。

经过吉田公寓时,今枝特意走近些,绕到后面。有一扇窗户敞开着,屋内一览无余。屋里的隔间除了厨房外,只有一间小小的和室。老式五斗柜、破旧的藤篮等靠墙摆放,和室中央有一张没有铺上棉被的暖桌,应该是用来代替矮脚桌的,桌上放着眼镜和药袋。今枝想起附近主妇的话:“现在公寓里住的都是老人。”

他想象着一个小学女生和年近四十的母亲生活在这个房间里的情景。

女孩或许就着暖桌,权充书桌做功课,母亲则一副极度疲惫的模样准备晚餐……

这时,今枝感到内心深处纠结起来。

在吉田公寓四周打探的结果,让他注意到另一件异事。

一桩杀人案。

文代死前一年左右,附近发生一起凶案,据说她也受到警方调查。遇害的是当铺老板,西本文代经常出入该当铺,因而被列入嫌疑名单。但是她并未遭到逮捕,如此说嫌疑应该很快便洗清了。

“可接受调查的事情一下子就传开了,害得她丢了工作,大概吃了更多苦。”附近卖香烟的老人以满怀同情的口吻告诉今枝。

今枝通过微缩胶卷查阅这桩杀人案的报道。文代死前一年是一九七三年,而且他知道是在秋天。

很快他便找到相关报道。说尸体是在大江一栋未完工的大楼中发现的,有多处刺伤。凶器推测为细长的刀具,但并未找到。被害人桐原洋介前一天下午离家未归,妻子正欲报警。被害人当时身上持有的一百万元现金不见踪影,警方判断应是见财起意,而且是知道桐原身怀巨款的人所为。就今枝找到的资料,并没有关于这起命案告破的报道。卖烟的老者也说,他记得并没有捉到凶手。

若西本文代真的经常出入那家当铺,受到警方注意也合乎情理。既是熟面孔,当铺老板自然不会防备,而即使是女人,要趁隙刺杀一个人也不无可能。但是,只要被警察找过一次,来自社会的目光自然有所不同。这么看来,西本母女也算是这起命案的受害者。

7

今枝察觉身旁有人,回过神来,接着咖啡香扑鼻而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穿着围裙,用托盘端来咖啡,围裙底下穿着紧身T恤,身体曲线毕露。

“谢谢。”今枝伸手拿起咖啡杯。在这种地方,连咖啡的香味都显得浓郁起来。“这家店就你们三位照顾吗?”

“是的,大致上如此。不过,我们老板经常到另一家店去。”穿围裙的女子拿着托盘回答。

“另一家?”

“在代官山。”

“哦,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有两家店。”

“我们还准备在自由之丘开一家童装专卖店。”

“还要开第三家?真令人佩服。难道唐泽小姐家里有聚宝盆吗?”

“我们老板真的很勤奋,我们都怀疑她到底睡不睡觉。”她小声说了这句话后,悄悄向里面瞥了一眼,然后说声“请慢用”,便退下了。

今枝不加糖、不加奶精地喝了咖啡。比一般咖啡馆煮得还好喝。

今枝想,也许这个叫唐泽雪穗的女人,是那种相比外表更看重金钱的人,否则做生意不会这么成功。而且,据他推测,她这种特质一定是住在吉田公寓时便已形成。失去生身母亲后,雪穗被住在附近的唐泽礼子收养,礼子是雪穗父亲的表姐。

今枝去看过唐泽礼子的住处,那是一幢高雅的日式房舍,有一座小小的庭院,门上挂着“茶道里千家”的门牌。

在唐泽家,雪穗向养母学习茶道、插花等好几项对女子有益的技艺。现在雪穗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女人味,想必就是在那个时期培养的。

唐泽礼子仍住在那里,因此无法在附近毫无顾忌地打听消息,但雪穗被收养后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异状,当地居民也只记得“有个长得很漂亮、很文静的女孩”。

“叔叔。”

听到有人叫,今枝抬起头来。菅原绘里穿着一件黑色天鹅绒连衣裙站在那里,裙子短得令人心跳加速,露出一双美腿。

“你敢穿成这样上班?”

“不行吗?”

“这件怎么样?”白衣女子拿出一件蓝底的西式上衣,只有领口是白色的,“搭配裙子或裤子都很适合。”

“嗯……”绘里沉吟一声,“我好像有一件类似的。”

“那就算了。”今枝说,然后看看表,该走了。

“叔叔,可不可以下次再来?我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什么衣服了。”

绘里说出他们事先套好的说词。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下次吧。”

“对不起,看了那么多件都没买。”绘里向白衣女子道歉。

“哪里,没关系呀。”女子亲切地笑着回答。

今枝站起身,等绘里换回自己的衣服。这时,唐泽雪穗从后面走出来,“您侄女似乎没有找到中意的衣服。”

“真不好意思,她就是三心二意的,让人伤透脑筋。”

“哪里,请别放在心上。要找适合自己的东西,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好像是。”

“我认为服装和饰物不是用来掩饰一个人的内在,而是用来衬托。因此我认为,当我们为客人挑选衣服的时候,必须了解客人的内在。”

“哦。”

“例如,若是有气质有教养的人来穿,不管是什么衣服,看起来都显得高雅非凡。当然……”雪穗直视着今枝的双眼,“反之亦然。”

今枝微微点头,扭过脸去。她是在说我吗?这套西服不合身?还是绘里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绘里换好衣服走过来。

“久等了。”

“我们会寄邀请函给您,可以麻烦您填一下联系信息吗?”雪穗把一张纸递给绘里。绘里不安地看今枝。

“写你那里更方便吧?”

听他这么说,绘里点点头,接过笔开始填写。

“您的表真的很棒。”雪穗再度看着今枝的左手手腕。

“你似乎很喜欢它。”

“是啊,那是卡地亚的限量款。除您之外,拥有这款表的人我只知道一个。”

“哦……”今枝把左手藏到背后。

“请您务必再度光临。”雪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