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彦双手把头发往后拢。“怎么说呢,我觉得很没意思。我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我家雇用的人。”

“啊?”

“我说过我家以前开当铺,那时他在我家工作。”

“哦。”这答案超出友彦想象。

“我爸去世以后,一直到当铺关门,他都在我家工作。实话实说,我和我妈其实是靠他养的。若没有松浦先生,我爸一去,我们或许就流落街头了。”

友彦不知该如何回答。从桐原平常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他会讲这种三流小说里的话。友彦想,大概是见到往日的恩人,情绪激动的缘故。

“那你们家的大恩人现在跑来找你做什么?不,等一下,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是你联系他的?”

“不。是他知道我在这里做生意,才找上门来。”

“他怎么知道?”

“嗯,”桐原一边脸颊微微扭曲,“好像是听金城说的。”

“金城?”友彦内心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次我跟你说过,即使做得出盗版‘超级马里奥’,也不知他们打算怎么卖。现在找到答案了。”

“有什么玄机?”

“没那么夸张,”桐原晃了晃身体,“简单得很。小孩有小孩的黑市。”

“什么意思?”

“松浦先生专门经手一些来路有鬼的商品。他什么都碰,只要能赚钱,就进货再转手卖掉。最近努力经营的听说是小孩的游戏。‘超级马里奥’在正规商店里很难买到,价格不必比实际定价低多少,照样大卖。”

“他从哪里进‘马里奥’?在任天堂有什么特别的门路?”

“哪来那种门路啊,不过他倒是有特别的进货渠道。”桐原别有含意地一笑,“就是一般的小孩,小孩会把东西带到他那里去卖。那些小孩的东西又来自哪里呢?很可笑,有的是偷来的,有的是去从有‘马里奥’的小孩那里抢来的。松浦先生手里的名单上,这种坏小孩超过三百个,他们定期把收获卖给他。他用市价的一到三成买进,再以七成的价钱卖出。”

“假的‘超级马里奥’他也卖?”

“松浦先生有他的销售网,说还有好几个跟他差不多的中间商。交给这些人,‘超级马里奥’卖个五六千元,保证几下子就卖光。”

“桐原,”友彦微伸右手,“你说过不干的。我们上次说好这实在太危险,不是吗?”

听到友彦的话,桐原露出苦笑。友彦努力解读这一笑容,却无法明白其中的真意。

“松浦先生,”桐原说,“从金城那里听说我的事,发现我是他前雇主的儿子,才想来说服我。”

“你该不会被说动了吧?”友彦追问。

桐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上身微微靠向友彦。“这事我一个人来,你完全不要碰,也不要管我在做什么。弘惠那边也一样,不要让她发现我在做什么。”

“桐原!”友彦摇头,“太危险了,这事做不得!”

“我知道。”

友彦凝视着桐原认真的眼神,感到绝望。当桐原出现这种眼神的时候,友彦明白自己终究无法说服他。

“我也来……帮忙。”

“不。”

“可是,实在危险啊……”友彦咕哝着。

5

“MUGEN”十二月三十一日照常营业。对此,桐原列举了两个理由:第一,一直到年底最后一天才准备写贺年卡的人,可能会抱着有文字处理机便可轻松完成的心态上门;第二,年底必须结算各种款项的人,可能因为电脑临时出故障而冲进来。

事实上,圣诞节一过,店里几乎没什么客人。来的多是误以为这里是家庭游戏机店的小学生和初中生,友彦大都和弘惠玩扑克牌打发时间。两个人一边把扑克牌摊在桌上,一边聊着以后的小孩说不定连什么叫接龙、抓鬼都不知道。

店里没有客人,桐原却每天忙进忙出,肯定是为了制作盗版“超级马里奥”。对于弘惠提起桐原究竟去了哪里的疑问,友彦绞尽脑汁找理由搪塞。

松浦于二十九日再次露面。弘惠去看牙医了,店里只有友彦在。

松浦这次的脸色还是一样暗沉,眼睛也一样混浊。仿佛为了加以遮掩,他戴着浅色太阳镜。一听说桐原出门,他照例说声“那我等他好了”,便在椅上坐下。

松浦把毛领皮夹克脱下,挂在椅背上,环顾店内。“都年底了,还照样开店啊,连除夕都开?”

“是的。”

一听友彦这么回答,松浦微微耸肩,笑了。“真是遗传。他爸爸也一样,主张大年夜开店开到晚上,说什么年底正是低价买进压箱宝的好机会。”

这还是友彦头一次从桐原以外的人口中听到他父亲的事。

“桐原的父亲去世时的事,您知道吗?”‘友彦一问,松浦骨碌碌地转动眼珠看他。“亮没跟你讲?”

“没说详情,只提了一下,好像是被路煞刺死的……”

这是他好几年前听说的。我爸是在路上被刺死的——对父亲,桐原说过的只有这么多。这句话激起了友彦强烈的好奇,但不敢多问,桐原身上有一种不许别人触碰这个话题的气场。

“不知是不是路煞,因为一直没有捉到凶手。”

“哦。”

“他是在附近的废弃大楼里被杀的,胸口被刺了一下。”松浦的嘴角扭曲了,“钱被抢走了,警察以为是强盗干的。他那天身上偏偏带了一大笔钱,警察还怀疑凶手是不是认识他的人。”不知道有什么好笑,松浦说到一半便邪邪地笑了起来。

友彦看出了他笑容背后的含意。“松浦先生也被怀疑了?”

“是啊。”说完,松浦笑得更厉害了。一脸恶人相的人再怎么笑,也只是令人恶心。松浦脸上带着这样的笑容,继续说:“亮的妈妈那时才三十几岁,还算有点魅力,店里又有男店员,警察很难不乱想。”

友彦吃了一惊,视线再度回到眼前这人脸上。他们怀疑这人和桐原母亲的关系?“事情到底是怎样?”他问。

“什么怎样?我可没杀人。”

“不是,您和桐原的妈妈之间……”

“哦,”松浦开口了,似乎有点犹豫地摸摸下巴,才回答,“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关系。”

“哦。”

“你不相信?”

“哪里的话。”

友彦决定不再追问此事。但他心中得出一个结论,松浦与桐原的母亲之间恐怕的确有某种关系。至于和他父亲的命案有无关联,就不得而知了。

“警方也调查了你的不在场证明?”

“当然。警察很麻烦,随便一点的不在场证明,他们还不相信。不过,他父亲被杀的时候,正好有人往店里打电话找我,那是无法事先安排的电话,警察才总算放过我。”

“哦……”友彦想,简直就像推理小说。“桐原那时怎么样?”

“他啊,他是被害人的儿子,社会都很同情他。命案发生的时候,我们说他跟我和他妈妈在一起。”

“你们说?”这种说法引起了友彦的注意,“什么意思?”

“没什么。”松浦露出泛黄的牙齿,“我问你,亮是怎么跟你说我的?只说我是以前他们家雇用的人吗?”

“呃……他说您是他的恩人,说是您养活了他和他妈妈。”

“恩人?”松浦耸耸肩,“很好,我的确算是他的恩人,所以他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友彦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正想问——“你们在说书啊!”突然间传来桐原的声音,他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