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照例说着告别的话,干了杯。千都留看开了,把这当作工作的一部分,露出亲切的笑容,心想散会时一定得提高警觉。非礼公司女同事,事情要是闹开来会很难堪,但对方若是派遣人员便无此后患。有这种想法的男人出乎意料地多,这一点千都留是凭过去经验知道的。

高宫诚坐在她斜对面,偶尔把菜送进口中,用中杯喝啤酒。平常话就不多的他,今天只被当作听众。

千都留感觉到他的视线不时投射在自己身上,她朝他看去,他便移开目光,她有这种感觉。不会吧,你想太多了。千都留告诫自己。

不知不觉间,话题转到朱美的婚事。有点醉意的主任开起老掉牙的玩笑,说什么很多男同事都想追朱美。

“在如此动荡的一年结婚,未来真令人担心。要是生了男孩,我一定要取名为虎男,让他沾沾阪神老虎队的光。”朱美大概也醉了,说这些话取悦大家。

“说到这里,听说高宫先生也要结婚了,对不对?”千都留问,特别留意不让声音听起来不自然。

“嗯,是啊……”高宫似乎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就是后天了,后天。”坐在千都留对面一个姓成田的男子,拍着高宫诚的肩膀说,“后天,这家伙多彩多姿的单身生活就要结束了。”

“恭喜恭喜。”

“谢谢。”高宫小声回答。

“他啊,不管哪一方面都得天独厚,完全不需要恭喜他。”成田说起话来舌头有点不灵光。

“哪里啊?”高宫虽然露出困扰的表情,仍然保持笑容。

“就是就是,你命实在太好了。嘿,三泽小姐,你听听,他明明比我小两岁,却已有了自己的房子。这种事有天理吗?”

“那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那间公寓不必付房租吧?那不叫你的房子叫什么?”成田说得唾沫横飞,就是不放过高宫。

“那是我妈的房子,我只是借住,跟食客没两样。”

“听到没有?他妈妈有房子。你不觉得他命很好吗?”成田一边征求千都留的同意,一边往自己的酒杯倒酒。一口气喝干后,又继续说:“而且啊,平常人家说的公寓,都是指两居或三居的,他可不是,他家有一整栋公寓,他分到其中一套。这种事有天理吗?”

“前辈,放过我吧。”

“不行,天理不容啊!还没完哩!这家伙要娶的老婆,还是个大美人。”

“成田前辈。”高宫露出全无招架之力的表情。为了让成田闭嘴,他往成田的酒杯中倒酒。

“那么漂亮呀?”千都留问成田,这正是她感兴趣的地方。

“漂亮,漂亮!漂亮得可以去当女明星了。而且,连茶道、花道什么的都会,对不对?”成田问高宫。

“呃,还好。”

“厉害吧?英文还溜得很咧。可恶!为什么你这家伙就这么走运!”

“好了,成田,你就等着看吧,人不会一直走运。不久好运也会找上你的。”坐在边上的科长说。

“哦,会吗?什么时候?”

“我看,大概下世纪中吧。”

“五十年以后的事,到时候我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呢。”

成田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千都留也笑了,偷眼看高宫,一瞬间两人目光相撞。千都留觉得他好像想说些什么,但这一定也是错觉。

欢送会在九点结束,离开店时,千都留叫住高宫。“这是结婚礼物。”她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包裹,是她昨天下班后买的,“今天本来想在公司里拿给你的,但没有机会。”

“这……你不用破费。”他打开包装,里面是条蓝色手帕,“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

“这半年来多谢你了。”她双手在身前并拢,低头行礼。

“我什么都没做啊。倒是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想暂时回老家休息一阵,后天回札幌。”

“哦……”他点点头,收起手帕。

“高宫先生是在赤坂的酒店举行婚礼吧?那时我大概已经在北海道了。”

“你一早出发?”

“明晚我准备去住品川的酒店,想早一点出发。”

“哪家?”

“公园美景。”

高富闻言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这时入口传来叫声:“哎,你们在干什么?大家都已经下去了。”

高宫稍稍举手,迈开脚步。千都留跟在他身后,想,以后再没机会看他的背影了。

6

参加三泽千都留等人的欢送会后,高宫诚回到成城的老家。

家里目前住着母亲赖子与外公外婆。已去世的父亲是赘婿,赖子才是代代均为资本家的高宫家嫡系传人。

“只剩两天了,明天可够忙的,得上美容院,还得去取定做的首饰。得起个大早才行。”赖子在古色古香的餐桌上摊开报纸,削着苹果皮说。

诚坐在她对面,假装看杂志,其实在注意时间。他准备十一点打电话。

“要结婚的是诚,你打扮得再美又有什么用。”沙发里的外公仁一郎说。他面前摆着西洋棋盘,左手握着烟斗。年过八旬的他走起路来背脊仍挺得笔直,声音也很洪亮。

“可是,参加孩子婚礼的机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稍微打扮一下有什么关系,对不对?”

最后那句是朝坐在仁一郎对面织毛线的文子问的。娇小的外婆默默地微笑。

外公的西洋棋、外婆的毛线,以及母亲朝气蓬勃的话音,自诚的孩提时代,这些便构成这个家独特的世界,即使他后天就要结婚,今晚这一切仍旧没有改变。他深爱这个家不变的一切。

“不过,没想到诚要娶媳妇啦,那就表示我真的是个糟老头子了。”仁一郎颇有感触地说。

“我是觉得,要结婚,他们两个都太小了,不过都交往四年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说着,赖子看看诚。

“雪穗那孩子非常好,这样我也放心了。”文子说。

“嗯,那孩子好,年纪虽轻,却很懂事。”

“我也是,从诚第一次带她到家里,我就很喜欢她。教得好的女孩儿家果然不一样。”赖子把切好的苹果装盘。

诚想起第一次带雪穗见赖子他们的情景。赖子首先便对她的容貌十分欣赏,接着对她与养母两人相依为命的境遇感到同情,后来知道养母不但教导雪穗大小家事,甚至指导她茶道、花道,更是佩服不已。

吃了两片苹果,诚站起来,快十一点了。“我上楼了。”

“明晚要跟雪穗她们吃饭,可别忘了。”赖子突然说。

“吃饭?”

“雪穗和她妈妈明晚不是住酒店吗?我打了电话过去,问她们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干吗自作主张啊?”诚的声音提高了。

“哎哟,不行吗?反正你明晚本来就要跟雪穗碰面嘛。”

“……几点开始?”

“我预约了七点,那家酒店的法国菜可是出了名的。”

诚一语不发地离开客厅,爬上楼梯,走向自己的房间。

除了最近刚买的衣服,所有东西几乎都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诚坐在学生时代便爱用的书桌前,拿起桌上电话的听筒。这是他的专线电话,现在依然保持通话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