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从两人间流过。除了两人的呼吸之外,再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胖子盯着络腮胡的侧脸,而络腮胡的目光都停在酒杯上。

  “我找到那孩子的时候,”

  络腮胡缓缓说道,

  “他还活着。”

  胖子的脸抽搐了起来。“你说什么?”

  “当时他虽然在大雪中晕了过去,但却还有气。我背起那孩子,一边想像着她见到那孩子时的欣喜表情,一边往前走……”

  络腮胡叹了口气,咕嘟一声,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我不记得究竟是因为雪下得太大,还是因为脚下打滑了,或许两者都有。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跌倒在了地上。也有可能是找了太久,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的缘故。我挣扎着想爬起身,可是脚却已经被崴伤了。那孩子的身影从周围消失了。我用单脚支撑着身体四处寻找,最后才发现他被挂到了山崖的半山腰上。当时,靠我的脚是没法到那里去的,我拼尽全力回到山庄,打算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所有人……”

  “可你最后却没说……”

  “我本想说出来的。可当我在山庄里看到她时,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为什么?”

  “她当时正抱着丈夫的遗像祈祷,那一瞬,我明白了一切。对她而言,那孩子就是她丈夫的分身。只要有那孩子在身边,她的心就不会转移到其他男人的身上。”

  “……”

  “那天夜里,我本想向她求婚的。”

  “……”

  胖子把目光从络腮胡身上挪开,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之后他紧紧握着空酒杯,向着正面的架子使劲儿砸去。玻璃破碎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之后又归于沉寂。

  络腮胡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第二天,她发现了那孩子的尸体,同时也发现了这东西。估计是那孩子在坠崖时揪下来握在手里的。”

  络腮胡拿起了桌上的金属片。

  “之后,或许她便知道了当时我抛弃了那孩子的事。但她既没有直接问我,也没有和其他人说起,就只是埋下了那孩子的尸体,并用暗号指出了那地方。”

  “然后又把那暗号留给了你。”

  “所以我留了下来,让自己做了那个被我杀掉的孩子的守灵人,解开暗号之后,我就得向人坦白我自己犯下的罪孽,如果没人解开,我就得永远为他守灵。”

  “这就是她的报复啊。”

  “似乎是的……”

  络腮胡再次看了一眼金属片。那是一枚以前他曾参加过的某个登山俱乐部的徽章。徽章之上,刻着KIRIHARA的字样。

  之前一直熟睡不醒的真琴突然间爬起身来,把菜穗子给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梦。”

  真琴的身上似乎出了一层汗。

  “什么梦?”

  “……我也记不清了。”

  “梦就这样的啦,吃桔子吗?”

  “谢谢,不必了。”

  真琴从包里掏出了《鹅妈妈之歌》的书,哗啦哗啦地翻到某一页。

  “那条挂坠上的鸟,或许就是知更鸟呢。”

  “知更鸟?”

  菜穗子看着真琴递来的那一页,嘴里念道。

  “是谁杀了知更鸟?是我,麻雀说……”

  真琴合上书,说道:“也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女人挺可怕的。”

  菜穗子颇感兴趣地笑了笑。

  列车即将驶抵东京。

解说

权田万治

  凭借清新的校园推理《放学后》(昭和六十年)拿下江户川乱步奖之后,以二十七岁的年纪便在推理文坛崭露头角的东野圭吾,作为充满年轻人新鲜感受的本格派旗手,继续发挥着他日臻稳定的笔力。

  获奖作《放学后》与多岐川恭的《湿透的心》、小峰元的《阿基米德借刀杀人》同为校园推理,尽管描写的是一起以女子高中的密室杀人为开端的连续杀人案,开始时手法看似单纯,到最后又以别出心裁的手法来诠释,作为解谜为主的本格推理,处处洋溢着妙趣。

  第二作《毕业》(同为六十一年)中的登场人物则是一群大学生。在女生公寓的一间密闭状态的房间中,众人发现了一名大四女生的尸体,在茶道部的茶会上,再次出现了一名被杀的学生。两部作品同为连续杀人案,且都可称得上是青春校园推理。

  作者东野圭吾,昭和三十三年二月四日生于大阪,从大阪府立大学电器工学系毕业后就职于日本电装,在以《放学后》夺得乱步奖时,他依旧是一家公司中的社员。

  据作者本人透露,念高中时,他所看的第一部推理小说就是《阿基米德借刀杀人》(昭和四十八年),从此以后,推理小说就一直令他魂牵梦萦。

  作者之所以会以校园推理为起点,或许便是受了他看的第一部推理小说是小峰元的校园推理的影响。

  这次收录于文库中的本书——《白马山庄杀人事件》(昭和六十一年)是该作者连载的第三部长篇作品。本作以冬天里信州白马的山庄旅馆为舞台,围绕着奇怪案件的轴心,是一部向着费解的密室杀人和暗号解读发起大胆挑战,追查凶手的本格推理小说,与之前的校园推理大异其趣。

  迫近年关的十二月,两名女大学生——原菜穗子和泽村真琴来到了位于信州白马的山庄旅馆。

  一年前,菜穗子的哥哥公一在这家旅馆中离奇死亡。由于房间当时处于密闭状态,而且死者当时也处于精神崩溃的状态中,警方认定喝下毒药身亡的公一是自杀而死的。然而菜穗子却一直对哥哥的死抱有疑问,为了查明真相,与挚友真琴一道,在同一时期来到了山庄里。

  首先值得关注的,就是《白马山庄杀人事件》发生的地点,被设在了“远离人烟的山庄”这祥一个古典式的舞台里。

  正如众位所知,在推理还被称为“侦探小说”的古典时代里,连续杀人案件的舞台受到空间的限制,以在一幢洋馆或一户人家中接连发生的命案的例子居多。也就是说,其主旨大多是将登场人物全都集中到一处,最后由名侦探在相关者中发挥推理能力,华丽地解开案件的真相。

  范达因的《格林家杀人案件》(一九二八年)和埃勒里·奎因的《Y的悲剧》就正属此例。

  但在这样的设定中,人际关系总会受到血缘的限制,整个故事也容易变得太过单纯。

  对这一点进行了补足的,就是“远离人烟的山庄”这样一个设定。如此一来就可以将各种各样的人都组合到一起,更加适合用来创作追查凶手的本格推理小说。

  除此之外,名侦探将相关者召集到一起,进行解谜也就不会太过不自然了。

  有鉴于此,在日本,鲇川哲也的《紫丁香山应杀人事件》(昭和三十二年)与夏树静子的《W的悲剧》等作品中,这种舞台设定也得到了巧妙地运用。

  在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中,作者在采用了这种古典舞台的同时,又进行了一些前所未有的崭新尝试。

  首先,小说中,充当侦探角色的是女大学生原菜穗子和泽村真琴这样一对年轻而充满活力的搭档。真琴身体强健,衣着中性化,说话口吻也颇似男性,时常会被人误会作男子,两人既漂荡着一种淡淡的同性恋情,又各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一步步解开案件,这一点让人觉得颇为有趣。

  这种对比鲜明的女性组合在冈屿二人的乱步奖获奖作《褐色的名马》(昭和五十七年)也可以看到,但《褐色的名马》中出场的大友香苗是名与丈夫一同工作养家的主妇,而另一个则是巾帼不让须眉的赛马预测报纸的记者绫部芙美子,两人与身为学生的菜穗子和真琴有着极大的差别。

  另一点创新,就是将当下流行的西欧式山庄设定为舞台,以英国自古传承的著名童谣《鹅妈妈之歌》的歌名,给这家由前英国人的别墅改建而成的“鹅妈妈旅馆”的各个房间名命,此外,还把相关的歌词悬挂于各个房间中。这一点同时也成为了支撑这部作品的趣味性的一种暗号推理式的重要道具。

  换作以往那种日式山庄,若是《鹅妈妈之歌》的歌词出现在各个房间中的话,那就会显得很不自然。而在时下盛行西欧式的山庄里,这一点也就不再有任何问题。

  只要读过这部作品就会明白,这些名为《鹅妈妈之歌》的英国童谣重视韵律节拍,内容涵盖动物、滑稽角色、天气、数字歌等,有的幽默诙谐,有的艰涩难懂,丰富多彩,但在成年人的眼里看来,许多歌都让人觉得残酷血腥、毛骨悚然。

  在推理的领域中,《鹅妈妈之歌》的一部分很早就被当作杀人预言的小道具来使用了。依照《鹅妈妈之歌》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歌词,接连发生离奇杀人案件的《主教谋杀案》(一九二九年),和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九三九年)颇负盛名,想来听说这两部作品的读者也不在少数。

  东野圭吾的《白马山庄杀人事件》中的创新,就在于深知前人这种将《鹅妈妈之歌》当作小道具来使用,也就是所谓的童谣杀人的尝试,转而把这些歌词当成一种暗号,以全新的形式巧妙地利用了它们。

  菜穗子已故的哥哥公一从当地寄回了一张明信片,信上写的那句“玛丽亚何时归家”。这句谜一般的话当中,究竟隐含了什么样的秘密?在两人埋头破解歌词之谜时,又一场案件突然发生,之后……

  长田顺行在名作《推理小说与暗号》的序言中提到,“使用到暗号的推理小说中,存在有以谜语形式展开文字游戏,和用暗号来破案的两种手法,两者相互结合的理由就在于,不管是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还是暗号本身,它们全都是对语言文字的一种人为性操控。”他把以暗号为中心的作品定位为暗示小说,以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为中心的作品定位为暗号式小说,加以区分。

  暗号的通例,一般是由没有半点意义的记号罗列作为起始点的,而文字游戏却并非如此,其出发点是存在有一定意义的文字。从这一点来看,这部《白马山庄杀人事件》,或许可以算作谜语形式的文字游戏,也就是所谓的暗号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