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那辆摩托车还停在原处,童平把摩托车推到一边,这里要比其他地方凹陷下去,积了一个小水洼。童平伸脚踩了踩,感觉要比其他地方软一点。

  他搬来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向了水洼,两三下之后,水洼里的水慢慢减退,地面上露出了一个缺口。

  这里正是昨天在阿尔法实验的时候,莫多囚禁童平的地窖。

  也许五具尸体就藏在这里面。

  地窖里的空间很小,童平趴在地上,把头探了进去。

  结果让他很失望,地窖里只够躺下一个中学生,没有可供藏尸的地方。不过童平也不是来找这个的,他检查着地窖的内壁,正如他所料,那里刻着一串数字。

  那是童平被关在地窖的时候,用石子刻上去的。

  这些数字是阿尔法世界里的代码,每一串数字都是一次实验的编号。阿尔法世界根据受试者的记忆构建,里面的房子、街道、树木都有可能是真实存在的。然而这个编号,只会存在于阿尔法的世界里。

  阿尔法的世界如同一个有着无限入口的迷宫,虽然每一次试验都不同,但迷宫内部是相通的。一个编号代表一个入口,潜入者每次试验的时候必须留下编号,以避免之后的潜入者从错误的地方返回。那样的话,会造成潜入者记忆的混乱,醒来后大脑一片混沌,犹如他的意识被困在迷宫中,难以恢复。

  地窖里的这串编号,是童平现在身处阿尔法世界里的最好证据。

  作为受试者的童平思索着:在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探寻的秘密呢?

  “我必须要回去。”

  阿尔法的实验研究,几乎没有涉及过受试者该如何返回现实世界的问题。

  在院子里踱步,童平想着返回的办法。一直作为潜入者的童平,将常规的办法都试了个遍,却毫无作用。在他参与的实验中,没有一个受试者是在实验室里醒过来的。

  他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头,发现有些小石子不太一样。拾起几粒,用手扫去上面的尘土,露出了皓白的底色,以及尖尖的牙根。

  是人类的牙齿。

  细心一找,又发现了不少牙齿。从牙齿的大小、形状、颜色来看,牙齿的主人应该都是未成年人,而且不止一个。

  院子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像是莫多故意留给童平的提示一样。他仰望天空,露齿一笑,想到了返回现实世界的办法。

  他折回汽车,从后备厢里把艾琳拖到了院子里。艾琳受了伤,仍处于昏迷之中。

  先撩起她右手的袖口,没有。再撩起左手的,果然不出所料,童平看到了一串数字,那是每次实验的编号,在进入阿尔法世界的时候,会随机生成一组数字,潜入者通常将它写在自己的手臂上。

  就好比在离开阿尔法世界的时候,有一扇需要身份认证和密码的门,这组数字便是每个潜入者独一无二的身份认证,而密码则是钥匙,两件东西缺一不可。

  艾琳躺在了院子中央,被撕成布条的床单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为了防止她念出“钥匙”返回,童平还堵上了她的嘴。

  艾琳从剧痛中醒过来,后脑磕在坑洼的泥地上,撕心裂肺的痛,就像有东西不停从内部敲打着颅骨。视线模糊、疼痛难耐的她挣扎了几下,从地上坐了起来,茫然地看着这片陌生的地方。

  “你终于醒了。”童平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艾琳低头看见童平的影子慢慢接近自己,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她想扭头去看,可脑袋很重,让她保持不了平衡。

  “别动。”童平扶住了她,说道,“小心在返回之前就没了命,那样你就会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看见童平手里拿着的石头,艾琳蹬着脚,惊恐地往后挪动着身体,扬起一阵烟尘。伤口还在流血,滴下的血和尘土凝结成了灰色的泥球,在脚边滚动。

  童平说得没错,潜入者一旦在阿尔法的世界中被杀死,就无法被唤醒,现实中的潜入者会和受试者一样,陷入无尽的昏迷之中。这也就是为什么,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潜入者的原因了。

  “放心,我不会杀死你的。”童平对艾琳说,“你肯定知道我曾经也是一名潜入者,只要你告诉我‘钥匙’,我就有办法和你一起返回。”

  艾琳抽泣了几下,闭起眼睛,默默点了一下头。

  童平当然不会为她解开嘴上的封条,而是将手里的石头放在了她两只被绑住的手里,让她把“钥匙”写在地上。

  不知怎的,天气变得糟糕起来。狂风大作,吹起的细沙让人睁不开眼睛,头顶上的天空乌云聚拢,厚厚的云层后雷电交加,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浇下来了。

  “赶快写!”

  艾琳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她费力地在地上一笔一画刻下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雨点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浅浅的坑,泥土的颜色开始变深,逐渐扩散。艾琳写下的字迹,在风雨中转瞬即逝。

  雨中的童平带着笑意,转身走向一块大石头,拾起了它。

  刚才艾琳写下的三个字,虽然只看了一眼,但童平永生难忘。

  红——齿——鬼。

  这是在阿尔法世界里,从未被提起过的字眼,也是童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个词。

  仿佛经历了一次冒险旅行,童平从熟悉的水池中醒来。

  实验室灯光亮起,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水池里的水位开始减退,升起的托板支撑住童平的身体,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对劲。

  三个男人开门走了进来,穿着白色的实验袍,里面有童平熟悉的面孔。参与实验的汤淼、染着金发的魏博士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陌生男人。

  “你怎么会醒过来的?”汤淼激动地问。

  “说来话长,先把我从水池里弄出来再说。”

  汤淼和魏博士手脚麻利地从他身上解开复杂的电线,把他从水池里掺了出来。

  “麦晴人呢?”童平没有看见一直参与实验的妻子。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为什么我会变成受试者?这个男的是谁?”童平连珠炮般又问了好几个问题。

  汤淼咂了咂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童平迷惘地看着汤淼,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他右边的肩膀上。

  扭头一看,童平几乎晕厥过去。

  贴身的潜水服下,他的右臂仅剩下了半截,空荡的袖管随着身体摆动无力地摇晃着。

  “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童平撕扯着衣服,想要脱下来看个清楚明白。

  汤淼和魏博士赶忙架住了他,童平剧烈地咳嗽起来,刚做完实验的他,虚弱地瘫软在地上。

  “这件事,还是由我来说吧。”陌生男人说出这句话,汤淼和魏博士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看着镜子里的人,眼眶凹陷,胡须拉楂,脸上和身上有不少小伤口,右手臂包着厚厚的纱布,童平觉得自己像极了画室里陈旧的石膏像。

  打开龙头,他用左手不太利落地掬起水,洗了一把脸。右臂碰到了坚硬的大理石台面,一阵生疼。现在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阿尔法的世界里,自己的右手老是会痛。

  阿尔法的试验必须有两名博士在场,汤淼和魏博士正是负责此项工作,阿尔法工作时,难免会受到主控它的研究员影响,显然在童平的实验中,主控阿尔法世界的是汤淼,也就难怪魏博士会失踪了。

  那名可以自由出入机密实验室的魁梧男人,到底是谁呢?他的面孔在阿尔法的世界中出现过,正是那名发现童平酒驾的交警。

  不过,魁梧男人要说的事情,一定和自己断臂有关。

  擦干脸,童平回到了控制室。

  三个男人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童平坐在了他们三个人的对面,正对着控制室里两块巨大的透明玻璃。这两块玻璃分别与两间实验室相连,从实验室里看只是两面普通无比的镜子,而在在这边却可以清楚地观察实验中受试者和潜入者的状态。

  在潜入者的实验室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愁眉不展地围着水池。

  那里面应该是还没醒过来的艾琳吧。童平心想。

  “很好奇,你是怎么回来的?”魏博士浅浅一笑。

  童平摆摆手,朝着陌生男人努努嘴:“这事回头再说,你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陌生男人留着精干的小平头,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一看就不像天天待在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

  他扶着头,似乎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告诉童平他的遭遇,时间随着实验室里时钟的滴嗒声流逝,几分钟的沉默过后,男人终于开口了:

  “我叫郭良,是花提港的刑警……”

  郭良?这个名字飞快从童平脑中闪过,好像艾琳说她的男友也叫这个名字,现在想来,原来这个名字是这么编出来的。

  郭良继续说着:“就在四十八个小时之前,我的管辖区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受害人正是你的太太——麦晴。”

  “你说什么?”童平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郭良观察着童平的一举一动,继续说道:“童先生,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这个案件的案情有点超乎常理,否则也不会动用阿尔法的实验室了。”

  童平咬着嘴唇,耐着性子坐回了椅子上。

  “虽然我刚才说了受害人是你的太太,可并不代表她已经死了,她还有存活的希望。”

  “我太太在哪儿?”童平扫视着实验室里每一个监视器,焦急地问道。

  郭良耸耸肩,说:“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大量的血迹,经过鉴定后确认血迹属于您的太太。可是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她的尸体,或者换句话说,您的太太目前只能算失踪。”

  “谁会想杀我太太?你们抓到嫌疑人了吗?”

  “嗯……这个嘛……”郭良搓了搓手,低头说道,“我们在现场发现了凶器,也发现了嫌疑人……”

  “快告诉我,他是谁!”

  “嫌疑人就是你,童先生。”郭良猛然抬起头,锐利的眼神射向了童平。

  “我?”

  “没错。当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您躺倒在一楼的院子里,全身沾满了您太太的血,左手还抓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刀,右手只剩下了上半肢,处于昏迷的状态。现场没有发现第三者进出的痕迹,我们展开了一天一夜的大规模搜查,也找不到您太太和您的右手残肢。为了抓紧时间营救您的太太,我们警方申请了阿尔法实验,想从昏迷的您身上找出答案。”

  童平回想起阿尔法世界中,阿尔法不停暗示他杀死妻子,并且毁尸灭迹。这样一来,潜意识里藏尸的地点,就会成为警方搜查的地方。

  “原来你们拿我做这种实验!”童平怒目圆睁,朝汤淼和魏博士吼道,“别人不了解我,你们俩还不了解我吗?”

  “你听我解释……”汤淼想去拉住往门外走的童平,却被一把推开。

  “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们了!”童平的左手抓住门把手,不熟练地拧动着,那扇门就像在同他作对一样,怎么也打不开。他愤怒地用脚踢门,用身体撞门,坚固无比的门板纹丝不动。

  魏博士从后面抱住了童平,在耳边轻轻说道:“如果麦晴在这里,也会同意让你做这个实验的。我们相信你不会对麦晴做那么残忍的事情,可首要的任务是先找到麦晴啊!”

  听罢,童平僵硬的身体松了下来,微微颤抖着。他伏在魏博士的肩膀上,压着声音,抿嘴痛哭起来。

  在阿尔法世界里受的这份罪,原来是因为自己背负了莫须有的罪名。

  郭良安慰道:“童先生,我们通过阿尔法世界里传回的讯息,先后搜查了阿尔法世界里那些你在邻县抛尸、藏尸的地点,均没有发现您太太的踪迹,所以您的嫌疑也正在慢慢洗清。”

  “我要去找麦晴……我想回家……”童平呜咽道。

  “警官,是不是可以让他先回去休息?”汤淼向郭良求情道。

  “这个……不好办呀!”郭良答道。

  “他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了,先让医生给他治疗吧。”魏博士也加入进来,“他现在的样子也跑不到哪儿去,况且我还要给他做个脑部的检查。”

  郭良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也好。那我先去汇报一下。”

  实验室里待命的医生,为童平重新包扎了右臂的伤口。汤淼和魏博士细心地分析着童平脑部扫描的数据,提供证明童平失忆的证据,好让他不会被关进拘留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