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酒馆判官在线阅读:特别篇:密医 3 全本完结局

TXT下载地址:白饭如霜作品集十号酒馆txt全集下载十号酒馆判官txt下载,拥有审判世人的能力,却只能行走于悬崖之上,每次迈步,都是生死抉择!丁通只是一个混迹在都市之中的小混混,作为十号酒馆的常客,他最近比较烦:接连不断的奢华赌局,令他为筹码窒息的同时,也感觉到深深的不安。随着筹码的增加,他仿佛陷入了一个预先设置好的圈套之中。透过蛛丝马迹,丁通发现圈套和一个名为“奇武会”的神秘地下组织有关。他们主动找到自己,到底为了什么?原来,奇武会这个由功夫与财富造就的神秘地下组织,以惩罚连环杀人案的真凶为己任。



  我在家门口等了十分钟,约伯回来了,我们一句话也没说,交换了一个眼神就并肩往烟墩路十号走。灾后的废墟还是那副懒懒散散没救的样子,约伯难得地拿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两口,说:“那么,这事变了?”

  我点点头。

  突然之间,这不再是大卫的事了。

  这变成了私人恩怨。

  我们的私人恩怨,十号酒馆的私人恩怨。

  那么就要用十号酒馆的解决办法。

  他继续抽烟,慢悠悠地说:“你,护照还有用吗?”

  我继续点头——总有一本有用嘛。

  他表示赞许:“那么,给我,三天内我搞定去纽约的签证和机票,你,在那边找个地方供我们住一段时间。”

  “这意思是?”

  “烧了我们的房子,打了我们的人,就想这么算了?门都没有,我们去抄他们的老底。”

  我热血沸腾:“同意!!”

  “不过,就凭咱俩?没一个能打的哦。”

  他很鄙视地说:“这是智能时代好吧,你以为还在混斯巴达三百勇士?”

  约伯指了指他的脑子,我从没见过他这么深邃的神情,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用打,就靠这儿,我非玩死那个蛇蝎女人!!”

  我简直想啪啪鼓掌:“太帅了啊约伯,从没见过你这样啊,你天天蹲吧台后面擦杯子擦得那么不敬业,其实就是因为你在想这种拉风的台词吧?”

  他承认:“想了不少,没什么场合用。”然后猛一拍我的肩头说,“三天后出发,你把那个什么大卫安顿一下。第一,给点药吃吃,稳住别死;第二,得关起来,不能叫他坏了我们的事。”

  分手之前,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管硕大的喷漆,在十号酒馆仅存的一块白色外墙上画了一个苹果,手法很抽象,苹果中心写了一行潦草的字:REVENGE。

  我在一边说:“意思是iPhone用户对此事件负责吗?”

  纽约。

  天气开始变冷,每天都出太阳,但那太阳像是假的,金黄,灿烂,照在身上却毫无暖意。

  我和约伯坐在第八十七街街口的一家墨西哥餐厅里,他慢慢地吃一个辣卷饼,而我定神看着玻璃窗外的路。

  我们在等人。

  等一个叫玛利亚的女人。

  一个半月前我们到达肯尼迪机场,我带着约伯直接杀到咪咪兄住的公寓,令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惊吓。那栋楼门禁森严,看门人目光锐利如隼,对外人态度凶残,但约伯跟他只聊了大概一分钟,对方就死心塌地地认为他是那个搬过来才一个多礼拜的住客,还殷勤地过去帮我们按了电梯。

  我对约伯这一手司空见惯,有时候他卖给我们水,大家还是在那儿很high地喝得大醉,这种催眠一般的人格魅力不是开玩笑的!

  咪咪兄一开门看到我,顺势就往后一跳,接着狂奔进房间。以我对他的了解,此刻必然没有底裤在身。我立刻问他找到杀手J的消息没有,他简洁地说:“Not yet!”

  我们进门之后就用自己的杂物迅速占领了厨房、卫生间和仅有的一张大床,咪咪兄对此无动于衷,带上一个包包潇洒地离场——据他说是去做几个严肃认真的医学实验,不知道有什么实验要特地挑半夜来做。临走前他叮嘱我:“要是待会儿有浑身是血的人上门求医,你顺手治一下,治死了就丢到垃圾间去。”

  纽约的公寓垃圾间果然是个凶险之地。

  我和咪咪唠嗑的时候,约伯站在窗户旁边一动不动,注视着下面车水马龙的街道,也许还听着电视里热热闹闹上演的肥皂剧。突然之间他回过头来,用正宗得超乎想象的纽约上城口音问我:“哪儿有汽水?”

  后来我就醒悟了,从那一分钟开始,约伯就在全身心地融入纽约,那个过程就像一把热刀子切进黄油块儿,明明是两种东西,却可以结合得极为亲密无间。

  头几天他哪儿都不去,每天在家里看地图,身边堆着各种各样关于纽约的书——从严肃的历史着述到布洛克的侦探小说,手指顺着各条公交地铁线路划过去,不间歇地喃喃自语。接下来几天他天不亮就出门,半夜三更都不见影子,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纽约风土人情的熟悉程度也与日俱增,直到完全超乎了我最狂野的想象。

  有一天他直到天亮才回来,我起床看到他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视线移到桌子上,看到那里有一大沓各式各样的邀请函。

  我凑过去翻了一下,都是高级场合:某店开业酒会,某公司答谢宴会,某人二十周年婚庆,某银行财经论坛……要这些干什么,洗手间厕纸筒满着的啊?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专心翻看着各色或花或素的邀请卡,忽然脸上绽放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从中抽出一张,眯着眼睛看:“这个合适。”

  我伸手抢过来看了看——慧媛雅集慈善酒会。

  “约伯,你要是想变性的话,我倒是能帮你找找路子。”

  他对我的后知后觉很不满:“醒醒吧,老子干正事呢。”

  “愿闻其详。”

  “我们来这儿是为了什么?”

  “哎呀,你终于想起这事儿了,我以为你都忘了。嗯,我们是来找大卫老婆麻烦的。”

  “那么,像我们这种袜子不止破一个洞的货色,上哪儿才能见到AFK集团的第一夫人?”

  “地狱?末日审判?”

  我随口答,然后就反应过来了,要自然而然地接近一个人,当然要去这个人自然而然就出现的那种场合。

  “这些邀请卡上面都列出了酒会演讲人的名字,一般受邀宾客人不见得去,但主演讲人是绝对会到场的。”

  他弹弹那张卡,我目力很好,绝对不会错过上面演讲人一栏里的“玛利亚·K·洛特莱斯”那个名字。

  “大卫太太的本名,她结婚后没有跟夫姓。”

  “主要是因为夫姓有点难听吧。”

  “说不定。”

  “那你现在要怎么做?”

  他将那张卡放下,面对我点点头:“我要出去租一套踢死兔礼服!”

  我们出去找一家有踢死兔出租的店,在大门那里刚好听到有警察在查问门房最近有没有陌生人的踪迹,门房亲亲热热地跟我们打了个招呼,然后予以坚决否认。警察点点头,通报道:“玫瑰渊和希尔顿大楼那边昨晚出了一系列失窃案,东西丢得不多,但影响很恶劣,你们要把眼睛放亮点。”

  我看了约伯一眼——玫瑰渊是个耳熟的名字。

  七

  来纽约之前,我们结结实实地审了大卫三天,凭着“救你一命收留你吃喝顺便还帮你查明谋杀案连定金都没收半毛”这么大义凛然的由头,他被迫回答了大部分不管合适不合适的问题。

  所以我们知道玫瑰渊是他们家住的超豪华公寓的楼名。

  我算知道那些邀请卡是怎么来的了。

  我真心佩服他:“你除了卖假酒,还会入室行窃?喂,那些阔佬住的地方很难闯啊。”

  他耸耸肩:“开信箱锁而已,有什么!”

  但这是一个酒保应该具备的基本功之一吗?

  约伯不置可否。

  我们步行了五个街区,找到了一家门面堂皇的礼服租赁店,店员听了听他的口音,拼命问他是不是生在新泽西古达镇,约伯一面用眼神问我古达镇是个什么鬼地方,一面动作麻利地找到礼服,进了更衣室。

  他换好衣服走出来,我马上起立倒抽一口凉气,内心深处发出尖叫:哦,不如变成同性恋跟约伯结婚好了,我不在乎要睡在上面还是下面啊。

  他绝对的,绝对的,是我见过的穿黑礼服最帅的男人!回顾多年相识的过往,他每天穿着灰扑扑的便装猫在吧台后面,那形象和现在的全套礼服之间差距之大,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瞎了狗眼。

  他抖擞精神,端的是玉树临风,顺便对我抛了一个飞眼。如果我是个女人,一定就地倒下,滚来滚去地要求:“来吧,对我干什么都可以,赶紧的……”

  我由衷感叹:“约伯,你直接用美男计就好了。”

  “不然你以为我要干吗?”

  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他具有比长得帅更可贵的品质,那就是毫不自满、客观冷静、勇于改变,这会儿他一边看镜子一边指点:“这儿,给我来一针肉毒杆菌,要饱满点,皮不能皱,这儿,磨骨术会做吗?稍微锉下点角度就行……”

  这才叫把身边的资源用到了极致啊!我打电话给咪咪:“整容接不接?”

  咪咪毫不犹豫:“最近刚开发了一个全身器官回春系列,效果一级棒,谁有兴趣?试用八折。”

  拿到邀请卡以及延请名医打造一个能撑起踢死兔礼服的屁股并不是准备工作的全部,我们需要机会在宴会现场和AFK第一夫人近距离接触。要近到能在她喝的鸡尾酒里投毒——约伯是这样强调的。

  咪咪那会儿刚刚从“医学实验”的工作中脱身回到家,坐在起居室里大口吃三明治,听完这个要求嘀咕了一句:“这个简单。”

  他起身去翻他的通讯录,然后拨了其中一个号码。

  “我有个朋友需要认识AFK的老板娘,弄点东西。”

  “对,很重要的东西。”

  “价钱?”

  “免费救你一命如何?”

  “成交。”

  以上这段话我们其实一句也没听懂,因为咪咪说的是希伯来文,和他交涉的是何方神圣,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他稍后翻译给我们听,约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彻底把他征服的是咪咪说的另一句话:作为一个医生,在大量治死人后不得不亡命天涯的漫长时间里,你他妈不靠学点连鬼都听不懂的语言,那日子怎么熬过去呢?

  酒会当天我们准时出席,约伯冒充的是某慈善基金会的威廉罗比讯先生,我冒充的是他的同性伴侣。人家查看邀请卡的那一刻我心情很复杂,不知是希望人家放我们过去,还是希望人家质疑我们的身份,但那位女士看到约伯的神情就跟看到自己亲爹一样,点头哈腰,恭敬送行。

  现场陆陆续续地来人,我们一面紧盯门口,一面躲在自助餐台里大吃。为了这一顿,我们俩早午两餐都没吃,无论如何也要找补回来。过了半小时,约伯忽然把手一甩,说:“来了。”我循声望去,我们要等的人刚好从贵宾通道出来,身边簇拥着保镖、仰慕者和一大群各路马屁精,众星捧月,无损她丝毫的光辉。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丝质长袍,无腰无袖,没有戴任何首饰,头发盘起,浓密得犹如雷雨前的乌云。这身打扮像雅典神庙的圣女一般素净,但在场的所有男人都体会到了鼻子一热,血液奔腾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错觉。

  我们站在演讲台前方,约伯神情泰然,开始活动手腕,踢腿,左右扭脖子,根本是在做跟人打架前的热身。你是要把人家按在墙上强吻吗?

  玛利亚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大脑里一片空白,感觉这女人艳得邪门,似乎能蛊惑人的神志。

  幸好这时约伯冷冷地咳嗽了两声,我回过神来一看,好嘛,热身效果不错,身体姿态舒展优雅,天赋本钱之外,咪咪和我联手特调的“肌肉先生”激素鸡尾酒很给力,它让约伯的皮肤和线条自然呈现出健美运动员涂油之后才有的状态,绝对是一等一的雌性杀手。

  我承认约伯帅得神憎鬼厌,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除非在他脑门上装个警灯,否则我认为人家很难注意到他。就在玛利亚要与我们失之交臂的瞬间,从我们身边忽然挤出一位高大的男子,浓眉阔嘴,左脸颊一道刀疤十分显眼。他一把拉住玛利亚,爽朗大笑:“甜心,今晚你真是光彩照人。”

  玛利亚转头只一愣,随即绽放出娇美的笑容,和刀疤脸同学拥抱寒暄,极为熟稔。我正想这是何方神圣,他一转身揽住约伯的肩膀:“给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从洛杉矶过来的,好莱坞未来的第一号星探。”

  哇,这是咪咪兄安排的线人!咪咪兄你路子太野了啊!

  约伯上前一步,向玛利亚静静点头,不发一言,眼神深邃而宁静,被整个世界瞩目的女人在那一刻,竟然屏住了呼吸。

  那电光石火的工夫,我终于深深地明白过来,约伯在十号酒馆是怎么睡到一大把姑娘的。

  好比炽天使突然降临,全身上下散发出无法言说的男性魅力,那种光芒能照亮瞎子的眼睛,撩动圣女的春情,让没到季节的玫瑰欣然怒放,比武则天还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对我来说永远是个谜,说句老实话,那一瞬间,连我都相信了他真他妈是好莱坞第一号星探啊!

  约伯就这样跟玛利亚勾搭上了。接下来一个月,他每天早出晚归,顺便花钱如流水,也不给个准信到底是在干些什么。考虑到他的实力以及带路党大卫在后方的第一手情报支持,我相信他迟早是玛利亚的入幕之宾——这一点我们没让大卫知道,他于是一直很安心地在我家里宅着,定时给自己换药和吃外卖,期待着身体大好,大仇得报。

  至于我,为了挣出生活费和约伯的泡妞费,不得已加入了咪咪的行列,帮各种各样的人治稀奇古怪的病,那真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奇特经验,明明应该在绝对无菌的手术室,动员七八个人的大手术,到咪咪这儿经常就是起居室里就地正法。他什么设备都有,但都相当山寨,经常麻醉打到一半没药了,病人号得肺都要蹦出来几片,缝完了一肚子是疤。本来的江湖名号是神龙太保,从咪咪这儿出去就变成了千足虫,倒是有一样值得称赞——余勇可贾。

  八

  现在,各忙各的我们偷得半日闲,在墨西哥餐厅吃吃辣食以缓解思乡之苦。玛利亚一小时后就会来接约伯,据说是去出席一个私家派对。

  我问他:“我看你最近跟那小妞打得火热,怎么样,是要换主公吗?”

  他白我一眼不出声,几口吃完手里的辣卷饼,从外套里面翻出一张纸、一支笔,铺在桌上就开始画。我凑过去看,东一个框框西一条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纸张上渐渐呈现出的是一张相当复杂的人物关系图。

  “干吗?改行写剧本吗?”

  他摇摇头,手下不停,而且越来越快:“玛利亚身边的人际圈明细。”

  图纸上至少有七八十个人名,互相之间用了好像无数根线连在一起,约伯正往每条线上写具体关系备注。我大致看了一下,有现情人、旧情人、偶尔有一腿、同性暧昧、前老板的秘密财务顾问、老婆的牙医……我得拿出看药物分子结构的劲头才能防止头晕。

  “你是靠猜的吗?”

  他很笃定:“板上钉钉,可能有漏,不会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对比起当酒保,你更应该去干双面间谍什么的吧。”

  他埋头研究那张图,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当过?”

  手指在图上游弋,约伯双眼发亮,念念有词,好像在玩迷宫游戏,完全拉不出来,这说明他脑子里正在进行着一系列非常复杂的推算和演绎——这不是我的臆测,每回十号酒馆打烊算账,约伯就是这个德行。

  最后他的手指落到相当边缘的一个人名上,而后吐出一口气:“这个人,有问题。”

  我肃然:“愿闻其详。”

  “玛利亚身边每个人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但唯独她自己和他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

  “这不是也很正常吗?你全家都是我的朋友,但你爸的前妻我可以完全不接触啊。”

  “妈的,这是什么比喻!”

  但约伯也承认我的比喻有道理,唯一能支撑他的论点就是那人是个医生。

  我和咪咪兄讨论过大卫的身体状态,用他的话来说,那真是精妙绝伦,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投毒手法,玛利亚再怎么聪明,干这事也绝对需要超深厚的专业知识。据约伯说,有钱人的生活真他妈的空虚,天天绞尽脑汁就是玩,他这段时间兢兢业业,化身一条纯种牧羊狗,说坐就坐,说卧就卧,不但已经哄得玛利亚说出“一旦恢复自由身就跑去拉斯维加斯跟他结婚”这种昏话,还进一步将她的朋友圈子混了一个遍,那种凌波微步的和稀泥功夫,绝对叫人叹为观止。

  但连玛利亚在内,那些人里没一个能正确拼对五个以上微量元素的单词,更不可能用巴赫创作平衡律一般的技术和耐心去投毒。

  医生界是我的地盘,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两分钟之后就知道了那位仁兄的全盘身份信息:“确实是医生,而且是纽约城头一号私人医生,旗下的客户加起来跺个脚,能让太平洋的海平面下去两厘米。”

  约伯对这个一点都不意外,他点点头,手指移到人物关系图的中心——玛利亚的名字上:“但她却不是他的客人。”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有什么芥蒂,她却宁愿去圈子之外的医生那里看日常感冒,做身体检查,护理牙齿和关节。

  我和约伯对望了一眼,在他这种人际关系的天才看来,如果两人之间刻意回避建立正常的联系,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已经有了非常不正常的联系。

  而我喜欢证据。

  这时候,玛利亚的车在街角出现,约伯将人物关系图迅速从桌面上撤下,递到我手里。我起身将其冲进洗手间的马桶——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女人真是漂亮,如梦如幻,开一辆粉红色法拉利,车子已经没话说了,她下车对窗户里的我们挥挥手,风采比车更吸引人。约伯望着她展露出超可爱的微笑,却没有立刻走出去。他对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跟咪咪说,我要一个接近玛利亚的机会,要近得能在她的鸡尾酒杯里投毒?”

  “这么精妙的言辞我是不会忘记的,那么,你要投毒吗?我技术协助啊。”

  他摇摇头:“但不是投到她的杯子里。”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出去,在门口拥抱玛利亚,两人你侬我侬,显得热情洋溢。

  我正看着,忽然手机响起,又是大卫!我看着那个号码直肉痛,国际长途啊先生,三天两头的,将来能不能给报销啊。

  嘀咕着接起电话,他声音又期待又紧张:“怎么样了?”

  怀着对电话费的痛惜,我信口雌黄:“挺好,在调查中。她戒心很重,没什么进展,不过,喂,我们看到你老婆跟别人约会哦。”

  他反应很平淡:“是吗?很平常的,她喜欢男人。”

  这位老兄对绿帽子的态度真是从容,值得激赏。我目送法拉利的最后一点余影消失,顺口问:“她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没?”

  “不喜欢?对查案有帮助吗?她特别不喜欢去海边。”

  不喜欢海边?绝对是个仁者啊。

  我把电话挂断,付了账单,起身往咪咪兄家里走,一边走一边想着约伯刚才说过的话。

  在忙碌而充实的工作中,时间总是流逝得特别快,咪咪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什么活都接,干得我们俩气都喘不过来。有一天我正帮一个客人带来的大狼狗结扎——相信我,秘密神医这份工作是没什么操守可言的,约伯突然回来了。我看看钟,这会儿才下午三点:“你不是应该守着女神睡午觉什么的吗?”

  他喝了一杯水,对我点点头:“我们刚才在喝下午茶,她和两个朋友忽然昏迷,她朋友的司机带她们去了医生那儿,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我把那条狗往地下一掼,盯着约伯:“哪个医生?”

  他说出了我们都很熟悉的那个名字,在一旁帮我按着狗的狗主人——一位超资深的黑帮及爱狗人士插话说:“纽约城头一号名医呢。”

  地面上的算他头一号,地面下的,咪咪肯定持不同意见。

  我招呼他稍等,手下咔嚓一声,大狼狗呜咽一声。上一分钟还是靓仔,这一会儿就成了公公。打发完客人,我坐下来跟约伯聊正事。

  “这是第几个了?”

  “第八,或者第九,我也算一个嘛!”

  在过去的两周里,玛利亚身边的密友纷纷呈现出奇特的病症,他们有的忽然阵发性晕倒,有的出现血瘢,有的肾脏突然罢工需要急救,有的呕吐不止。

  我们大家当然都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看病。

  对于他们都被治好了,也毫不感到惊奇。

  但连锁发病的趋势并没有结束的意思——只要约伯还在继续往他们吃吃喝喝的一切东西里放我和咪咪手工炮制的复方微量元素毒药胶囊。

  为了深深地潜伏,他不惜以身试法,也上吐下泻了一次,只不过没人带他去看医生,他是自愈的。

  “那么,今天玛利亚终于上去了吗?”

  约伯点点头,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耳环——翡翠绿坠,长黄金链子,他从坠子后面用指甲轻轻一撬,撬下一个超迷你的小东西。

  “什么东西?”

  “窃听器,高性能,军用。”

  “嗯?”

  “我前天拿了你的全部现金买的,送给玛利亚的礼物,今天刚戴上。这只是接收器,另一只窃听器现在在她耳朵上。”

  “你妈的,我还以为是咪咪拿了我的钱要跑路!能不能窃听她洗澡?”

  “我天天在场好吧,有什么好窃听的!”

  “约伯,卖艺又卖身,这样好吗?”

  他不理我,将接收器中储存的音频转存入电脑,播放。一开始是脚步声,忙乱喧闹,是护士把病人接进诊所;接着是惯例的急救操作,纷纷扰扰的;接着病人被分隔开来,一段沉默之后,玛利亚那慵懒中带着性感的声音忽然响起,显然是见到了什么人,言语中带着压抑与恐惧:“斯特里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所有的朋友都生病了,症状和大卫一样,你说过不会传染的!”

  接她话的人估计是个大胖子,言语从胸腔中被压出来,还带着一种嗡嗡的、不清洁的感觉,他明显迷惑不解:“微量元素中毒绝对没有可能传染,玛利亚,你要相信我,我从事这方面的研究多年……”

  “你真的确定吗?你花了三年的时间在他药里面下东西,你自己也说过,调制药物的程序很复杂,是不是添加了什么细菌?这个过程中真的没有出过什么纰漏吗?”

  “玛利亚!!你要绝对信任我!”

  “我怎么相信你??突然之间大卫经历过的症状全部出现在我身边的人身上,上帝啊,现在连我自己也开始了。我清楚地记得,斯特里普,大卫的第一个症状就是呕吐和间歇性的昏迷,天哪,我会死的,我会跟大卫一样死的。”

  她开始有点歇斯底里,也许扑上去抓了斯特里普两爪子也有可能。医生陡然间怒气冲冲,吼叫起来:“没有可能,玛利亚,你别发疯好吗?你要我制造的是查不出的慢性中毒,不是病毒性的,不可能传染!”

  女人尖叫起来:“那你怎么解释所有人的问题?”

  约伯把电脑关掉——接下来他们是全武行还是进入学术论证环节已经不重要了。

  约伯看了看我,说:“我们先通知大卫?”

  我表示赞同。

  大卫在电话里听完那段录音,久久没有喘一口气,我深表同情之余,感觉结婚这码子事的风险实在太大了。怀着同仇敌忾的伟大友谊,我们耐心地等待,直到他缓过劲儿来。他哆哆嗦嗦地说:“那么,一切都是真的?”

  我和约伯谁也没说话,要给人家一点适应残酷现实的时间嘛。

  他在那边深呼吸,良久,苦涩地说:“我想马上回纽约,摩根医生,你觉得可以吗?”

  我走之前给他采取了保守的家居疗法,可以保命,不能断根,但坐个飞机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不过——“我能保证你的身体没事,但不能确认你一定安全,说不定你老婆的黑道追杀团还在一直盯着你呢。”

  他古怪地笑了一声,似乎嘀咕了一句“没关系”,然后声音就消失了。

  挂了电话,约伯对我点点头:“你怎么看?”

  “我的看法?嗯,这么说吧,这玩意,真打官司做不了呈堂证供,但让玛利亚投鼠忌器,顺便让大卫死了爱老婆爱纽约这条心,也足够了,收工?”

  约伯听到我这句话,眼睛瞪起来:“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啊,多管闲事也得有分寸。玛利亚谋害亲夫,该打该杀都不关我们屁事,这小证据往大卫那儿一交,一千万美金的欠条打上,坐看玛利亚人财两空才是正经。说不定你还能捡个漏儿,那小妞长得还是不错的……”

  正说得美,猛然间约伯上来狠狠揍了我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我眼前发黑,嘴唇发甜,摔在地上犯了半天晕,慢慢爬起来。约伯站在我面前,脸色活像个杀人犯,瞪着我。

  我笑了,他的神经立刻松弛,摇摇头坐下,淡淡地说:“不带这么试探人的。”

  我找了块药棉止血,坐在他对面:“好,这才算是自家兄弟。”

  “给钱有什么用,要那个死女人人财两空有什么用。老子们是有仇要报的,大卫怎么样我们才不关心,可还有十一个植物人躺在床上盼我们讨还公道呢!”

  我问约伯:“怎么办?”

  他做了一个干掉的手势,很坚决。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我现在确认,这小子在去十号酒馆当酒保前,百分之百是个杀人犯。

  九

  约伯看了看表,差不多要去医生的楼下痴痴地站着当情圣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说:“昨天玛利亚也昏倒了一次。”

  我正漫不经心地看着病例,顺口说:“你昨天就给她吃胶囊了?怎么发作得这么慢?”

  他说:“没有,我昨天本来是要带她去吃火锅的。唐人街,一家叫Big Fish的吃鱼的火锅店,很出名。”

  “话说,你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位贵妇人去吃鱼火锅?”

  “这家河鲜火锅超好吃,我很多年没吃过了,而且她说我想带她去哪儿都可以。”

  妈的,人家是说要跟你去吃火锅这意思吗?

  约伯后来跟我们描述说,他们的车子停在餐厅门口,玛利亚一下车就直接晕了过去,倒在车后座上,失去意识有二三十分钟。他想开车送她来我这儿急救,路上玛利亚自己又醒了,说是昨天晚上太累的缘故,坚决不肯看医生。

  我问:“她晕倒的地方,周围有什么?”

  “就在一个超大的鱼缸面前,啧啧,全是各种各样的河鲜,胭脂红、沙江团、岩团……从哪儿进口来的这都是!!”

  “我知道你想家了约伯,但这时候我们开始讨论一鱼几吃这个问题这样好吗?”

  我摸着下巴沉吟不语,想了半天,顺手打开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那里面是我们这几个月以来搜集到的关于玛利亚的全部资料,我逐条浏览,有一个念头像火苗一样隐隐约约亮在我的脑海里。

  怎么干掉玛利亚?

  硬碰硬很容易,但那不是我们的风格,何况我和约伯始终有块心病哽在胸口不能释怀,那就是上次烧我们的酒馆、打我们的客人的越南屠夫众。他们见过约伯,就算玛利亚只是幕后金主,并不直接和他们联系业务,但同在纽约,大家也很有机会再度遇上。到那时候,智商一百八是不够hold住场面的,非出动武力值两百五不可,但我们俩加起来也只有八十啊。

  当然,“谋杀”这个词的意思,重点不在杀,而是在谋,像我和约伯这种人,既然抱着斩草除根的信念来到了纽约,就没打算让目标活着见到今年圣诞节的灯火。

  我们耐心地等待机会结束这一趟差事,约伯继续打起精神应酬玛利亚,与此同时,咪咪几乎把他所有的出诊任务都交给了我,一天工作十八小时,累得我跟乡间医务所的赤脚大夫一样high,但我无怨无悔——有得必有失,我欠他大人情,非做牛做马不能偿还。唯一叫我们操心的是大卫,他拿了玛利亚的录音之后,就再也没接过我房子里的电话,一开始我一位他是在想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安全返回纽约,但时间一久,事情就开始变得有点不对。

  我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某一天,咪咪又去做“医学实验”,而我在家帮一位专门做地下钱庄生意的老兄处理他的肠梗阻问题,最后从里面掏出了一个打火机。他有点不好意思,想对我解释来龙去脉,我告诉他我对人生的勇气已经非常少了,实在不想在他这里再浪费一分。

  “说到人生的勇气。”他一边提裤子一边龇牙咧嘴地说,“我个人认为AFK那位大卫·迪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全世界都知道他老婆给他戴了两百多顶绿帽子,专等他死了好继承财产,他还能若无其事地陪她满世界去转悠。”

  我正在喝水,差点被自己呛死,放下杯子就问:“谁?在哪儿?什么时候的事?”

  他翘翘大拇指:“前两天,华尔街那边。”

  “你确定?”

  “不会错的,那女人可欠我们不少钱,一直推托说她老公失踪了没法动银行账户,现在该还了。”

  我丢开他撒腿就跑,在电梯口撞上约伯。他蹿出来,动作快得裤子都要掉了,脸色发青,迎面抓住我就往房间里面推,一边语气急促地说:“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走!”

  收拾东西很容易,唯一值钱的就是那套没还的踢死兔礼服。我一面鸡飞狗跳一面叫约伯:“你是不是也看到大卫·迪了?跟他老婆在一块儿?”

  他滴溜溜四下乱转,骂骂咧咧:“我就觉得这两天不对,人不见了,电话不接,到她常去的地方也堵不到。今天我直接杀到她家门口,刚好看到大卫·迪在楼下。一把屎一把尿喂大,结果养了个白眼狼!过河拆桥!”

  不然呢?一把屎一把尿还能喂出来个什么!

  这事有诸多疑点,一个男人再宽宏大量慈悲为怀色迷心窍心血来潮,也不至于折堕到非要跟蓄意杀夫的老婆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瞄着我:“看什么?”

  “看看大卫。”

  “什么意思?”

  我的专业尊严稳稳地占了上风:“我想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

  约伯不愧是兄弟,立刻明白过来我的意思:“你担心没有治好他,他现在回来寻求玛利亚的帮助,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

  “朋友,你真是冰雪聪明!没错,因为急急忙忙来纽约,我给大卫采取的就是保守疗法,他的病症肯定没好全。我跟他解释过这不是能力问题,而是时间问题,但他产生疑心也正常。世上哪里有医生乐意说自己无能,何况是我这种明摆着见钱眼开的密医?”

  约伯凝神想了想,摇摇头:“他不是因为这个而跟玛利亚和好,他肯定对她有顾忌。”

  他说得很笃定,一贯的。

  但我没法去除那一点儿怀疑,任何事我都愿意相信约伯的判断,但除了有关我的专业的事。

  现在局面很危险,大卫一成敌方,说不定所有情报已经底儿掉地透给了玛利亚,对我们来说这儿就是拿破仑的滑铁卢和希特勒的斯大林格勒。三十六计走为上,留着就把命搭上,但我为何有一种“虽要死吾往矣”的强烈冲动呢?

  “我要去看看!!”我重复了一遍,很坚决。

  约伯看看我,然后很平淡地说:“哦,那我陪你。”

  我们背起旅行包。咪咪正在其他地方做手术,我没法跟他痛哭着拥抱告别,至于要托付他帮我做的事,只能用一条短信交代,也不知道时间能不能对得上。

  刚走到门口,一种像冰雪般凛冽的恐惧感就从头到脚包围了我。

  在我和约伯的面前,电梯门缓缓打开,三部电梯,每一部里都走出一个人。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屠夫众。

  三位五短身材、样貌呆板的朋友,在我们面前站成一个众字形,简直像在亮logo一样,为首一位(我完全忘记了是不是上次为首的那一位)向我点头致意:“别来无恙。”那冷得冰骨头的声音更叫人印象深刻。

  我和约伯往后退,退,退,寻思着如果动作够快,还能一把关上大门再打911。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不介意被移民局以非法居留的名义遣返啊。

  但现实用一瓢冷水浇得我牙齿打架——从消防梯那里亮出一个光头,脸上一双阴沉沉的蓝色眼睛,腱子肉有足球大小的黑汉子,悠然爬上窗台,坐在那儿对我们一笑:“那么,房间里应该没人了吧?这地方常有道上大佬出入,我们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访客全部离开呢。”

  卧室里居然有人接话:“是啊,看二位面如土色的虚弱样子,不像很能打,居然要出动我们三组人马,看来恨你们的人真是恨到了骨头里啊!”

  居然是一副银铃般的嗓子,我和约伯哆嗦着溜眼看——马尾辫,黑色马裤与半身背心的超热辣衣着。在那儿等着要我们狗命的是一等一的拉丁辣妹,妆容和钻石切面一般精致,眉毛弯弯的,仿佛时刻都很开心的样子。她倚在门边,对我们嘟起红唇一笑:“就不用握手及互报姓名了吧,反正你们都快死了。”

  我问约伯:“现在用你的美男计来不来得及?”

  他很镇定地说:“来得及,但你变性为美女去搞定另外两边的时间肯定不够。”

  这话我同意,于是结论是只能束手待毙。最后关头我唯一祈祷咪咪不要突然闯回来,因为接待了一个不务正业的老同学就被牵扯进寻仇事件而一道被砍死,这种只能上社会新闻半夜版的狗血事件不应该被两个医学天才同时碰到。

  光头黑哥掠阵,拉丁辣妹也掠阵,屠夫众缓步逼近,看来是要报在十号酒馆被一枚冰块吓到落荒而逃的前仇。我真后悔当时没有彻查在场的酒客,要是能找出J杀手兄,如今也不能沦落至此——对了,冤有头债有主,不关我们事啊其实。

  约伯好像比我崇高一点,他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道:“我很后悔为什么不让你先去救那些植物人再来纽约,现在他们可怎么办。”

  屠夫众全然不理我们在说什么,他们走到了离我们足够近的地方,那把薄刃刀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出现在他们的手里。三人围拢,与我们的距离只有咫尺,摆出的纯然是剁包子馅的架势。我转头看了看,拉丁美女的嘴角露出嗜血的甜笑,眼神贪婪,而光头黑哥则浑然无所谓,目光移到窗外。阳光正好,楼太高,尘世的声音传不到,那种宁静像极了一种恍惚,好像下一个眨眼就能从浅梦中苏醒。

  但我和约伯,或许永远也不能苏醒了。

  这一刻其实也没什么遗憾。

  学医的人,经手了太多生老病死,人身如猪肉,要吃时一样吃,热血、梦想、爱情、回忆、怀念、珍惜、牵挂、相思,都是转瞬即逝的露珠,没什么值得回味。

  我只是想,他妈的我到底能治好大卫不了?

  刀光雪亮,快如奔马,我微微一抬头,眼前一花,那种濒死的恐怖伴随着眩晕,使我半身僵硬。

  但我并没有死,这一刻还没有。

  那把刀落在我的右肩上,离颈动脉很近,肩胛骨将刀锋牢牢夹住,霎时间还没有血流出,我痛得灵魂出窍,约伯在一边同样鬼哭狼嚎——这三个王八蛋显然没准备给我们一个痛快。

  “喂,虐囚这种事不厚道啊,迟早要遭报应的。”

  拉丁美女甜甜地接口:“报应?真的有人相信这个吗?我真的期待了很多年那些被杀掉的人回来找我呢,可是一直都很失望啊。”

  她一扭一扭地走过来,纤细而有力的手指在薄刃刀上轻轻一弹,那把刀应声跳出我的身体,接下来她用指甲往我的伤口上一戳,剧痛摧枯拉朽,占据了我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毛孔,盘旋不去,越陷越深。

  我向你保证,我这辈子都没号得这么惨过。我终于理解了那些麻醉打了一半就被咪咪按住动阑尾手术的病人是什么感受了。

  她显然玩得挺高兴,但屠夫众则不满她的突然插播,在六只小眼睛的严厉逼视下,拉丁美女悻悻退开,临走还不忘顺手炮制了约伯一把。这位小白脸比我有骨气,居然没哼出来,只是默默流下了两行清泪。

  我们两个的脑子里都闪过大量无聊时看过的日本恐怖漫画的画面。“怎么办?”约伯用眼神和动作问我,“咬舌自杀行得通吗?”

  我权威地摇头:“门儿都没有,不如被他们打死呢。”

  刀光再现。我和约伯说时迟那时快,即刻被废了另一边的肩膀。从专业角度来说我知道这其实都只算是中度外伤,并不足以致命,问题是没说事情就可以这么算了啊。

  但事情到这儿就这么算了。

  因为有人在门外叹了一口气说:“你们这些废柴,杀人就杀人,非要搞这些有的没的形式主义,废柴就是废柴,怎么刷漆都成不了气候。”

  我们全部人都往外望,我心里还想着难道是咪咪回来了舍生取义吗?

  然后我的眼珠子就掉在了肚脐眼儿里。

  门口站了个胖子,真胖,两只小眼睛完全像是嵌在了肉里,却炯炯有神,就像两颗小珍珠被埋没了一样。他个头很大,肥肉随着走动而晃晃荡荡的,整个人简直就是“憨直”二字的图解化身。

  那是熟人啊。

  熟得不行的。木三,十号酒馆的厨子,特别擅长做手撕牛肉,但把其他一切食物都做得比屎还难吃。他多年三高,痛风不断,经常请假并且旷工。老板有时要他帮约伯擦个桌子,他能把桌子整个卸成八块以示抗议。

  现在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那儿,还穿着那身厨师服,好像是从几万里之外跑步来纽约的一样,说完话就呼哧呼哧地喘气。

  我悄悄问约伯:“他没被砍成植物人?”

  约伯翻了翻眼睛:“我压根把他给忘了,他经常玩失踪,你又不是不知道。”

  杀手们的动作全部静止了。

  这种安静实在不祥,拉丁辣妹和光头黑哥慢慢走过来,和屠夫众站成一个相互呼应和掩护的扇面。拉丁辣妹从马裤下徐徐摸出黑色微型冲锋枪,手指非常稳定,但我可没有错过她眼神中的一丝慌乱。

  木三摇摇头,语带讽刺:“真的吗?”

  他看了一圈面前的人。几乎就在那眼神到达之时,我忽然感觉到一阵风,带着冬末微凉的气息穿过身边,柔和得犹如情人抚摸,或婴儿呼吸,却快到无法想象。

  屋子里更安静了。

  我和约伯仔细看了看。拉丁辣妹的耳垂上多了两个洞,正适合挂耳环;光头黑哥的脑袋上添了十六点“戒疤”,好一派佛相;屠夫众三位,没破相,但六处虎口都在汩汩流血,以后再想拿刀,难度就比较大了。

  所有的伤口处都悬垂着一点儿晶莹——那是冰。

  谁也没有恼怒、出声,或试图再反抗,所有人都被那神鬼一般的快镇住了——赚钱第二,保命第一,干哪行都得遵守这个原则!

  杀手们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那就是默默离去。在经过木三身边时,他们都深深点头致意——杀手和医生一样,对高手都存在着基本的敬畏之心。

  我和约伯大喘了一口气,出溜到地上。木三蹲下来看看我们,确定我们不会死之后,对约伯说:“老板说了,他一个月之后回来,如果十号酒馆没有跟以前一模一样好好地矗立在那儿,他就要把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剁了。”

  说完他就走了,一个磕绊都没打,半分钟就不见人了。我缓过气爬起来,找了东西给自己和约伯包扎伤口,问他:“木三就是杀手J?”

  他点点头。我转念一想,立刻激动了:“咪咪查出来了不告诉我!”

  他又摇摇头,等失血的第一阵虚弱缓过去之后,他舔舔嘴唇说:“不是咪咪,我也不知道木三就是J,但我在酒馆围墙上画苹果,是想告诉那个杀手我们去纽约了,要插一竿子就快点儿跟着来。”

  “你真的不知道?”

  “妈的,你看看木三那模样你能知道啊!!”

  说得也是。正嘀咕间,忽然手机一阵震动,我看了一眼,一个激灵跳起来,罔顾身负重伤急需休养,推着约伯就往外飞奔。他“嗷嗷”呼痛,怒骂我:“你干吗?放手放手,娘的,疼死老子了!”

  我没时间怜惜他的肉体,在街口拦了辆出租车,直奔玫瑰渊而去。在车上我抹着冷汗告诉约伯:“时候到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

  玫瑰渊自从上次失窃就换了锁,加派了门房,但门房很快被我的麻醉针放翻在地,而约伯施展空空妙手,从门房那里一路撬锁——大门撬到电梯,电梯撬到走廊安全门,安全门撬到公寓大门。我必须承认,约伯绝对是这一行中的偶像级人物,不管什么锁,都跟女人一样瘫在他的手指之下,无一幸免。

  而后我们就一口气开进了大卫的家里,闯进客厅的时候,那两公婆正一个站一个坐,表情都很肃然,当然一秒钟之后就肃不了了,都惊成两个张口葫芦。

  我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拿住大卫的手腕,把脉,看瞳仁,掏出随身带的家伙抓住他的手臂取血样。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恨不得在腰子上弄点器官碎片下来检验。麻利地干完活下来,我对约伯一点头:“验个血就知道结果了。”

  他直翻白眼。玛利亚和大卫两张脸都红不红白不白的,真难看。约伯单刀直入:“大卫先生,您付不付钱?”

  听到钱,这位老兄就松了一口气——有钱能使鬼推磨,能谈价钱就太平无事。

  他点头:“我照付。”

  取过电话,他吩咐手下人准备转账。约伯报出号码,等待钱到账的十分钟里,大卫试图向我们解释:“我决定选择信任——在我和我太太之间只是一场误会。”

  约伯毫不留情:“你突然杀回来把你老婆的钱卡住,让全世界的杀手都效忠于你。不过你老婆死了,你肯定是第一嫌疑人,十几年的诉讼没跑了。现在你手里有了我们给你的证据,大可漂亮离婚,一分钱不用给,还能落个好名声。商人重利轻生死,我们了解。来,给钱算数。”

  大卫赧然地偏过头去,这一瞬间我又看到他那天晚上在十号酒馆一杯接一杯痛饮龙舌兰的影子。这事情中所有人经受的灾祸,他都是始作俑者,但看他的样子,只要他跟我们交接完一千万美金,似乎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卸下一切重担。

  玛利亚抬起眼睛,那真是美丽绝伦的容貌。此刻她脸上怨毒与迷惘交替,表情微妙,但情绪激动。如果眼神能杀人,约伯和大卫现在都会是两块肉饼。

  钱到账,约伯上前与大卫握手,大家两清。事关大笔款项的项目都有这个特点:前期累死人,中期做死人,最后收款的时候,对于曾憧憬过的一切都已经没感觉了。

  然后,约伯转向玛利亚:“甜心。”

  美人脸色煞白,轻轻伸手握住身边桌子上的手机。

  约伯眼尖,淡淡地说:“不用麻烦啦,那几组杀手都跑了。”

  他向玛利亚颔首,重复了一遍:“跑了,不会接你电话了。给过预付的话都浪费了哦。”

  到这个份上他还笑得很温柔,没有说重话,关于彼此的欺骗,最后的仇恨,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他犹如回到了初次与玛利亚见面的酒会现场,身上布满有情人纯粹的光辉。他深情地看着玛利亚,轻轻地说:“如果,你是个好女孩,那该多么好。”

  而后他挽住玛利亚的手臂,柔声说:“陪我走一段好吗?”

  玛利亚没有拒绝,我想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拒绝。

  其实我有点难过。

  我们走出来,挡住大卫的尾随。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们都看着他,那张脸上显示着一种古怪的不祥之兆。这时候我想,这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我后悔不应该救活一个人。

  我们三个人漫步在街上,难得的好天气,有鸽子飞过街旁的屋顶,而且似乎越来越多。我们谁也没有说话,玛利亚显然心神不定,身体一直在轻轻地颤抖着,我想她担心的也许是今后离开大卫所面临的一切,她应该如何生活。但她这么美,总有人会再为她神魂颠倒,即使被她用内衣闷死在床上也觉得快乐。

  手机又在响,我掏出来看了看,回了个短信,时间差不多了。

  约伯放开了玛利亚,挥挥手:“再见。”

  我觉得,那一刻他嘴角的微笑有点凄凉——是真心的。

  他说:“再见。”

  我们走了一段,转头,玛利亚大约在十米之外,愣愣地看着我们。她这一刻丝毫不像心如铁石的蛇蝎美人,身形温婉,神色动人,阳光照在她的鬓发上如梦幻般美丽。

  在她的身后,此刻缓缓升起来成千上万的鱼,鲨鱼、小丑鱼、鲸鱼,在空中遨游犹如活物,甩着尾巴慢慢逼近她。她感觉到空气的震动,惊讶地转过头去,随即就被狂潮一般的鱼群包围。她脸色变白,双手举起,透过鱼与鱼密密穿梭的一瞥中我看见她张大嘴巴,眼神狂乱而绝望,身体软垂如泥,想逃遁却无处可走,无能为力,极度的恐惧在一瞬间袭击了她的心脏,她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玛利亚倒下,死了。

  Airswimmer,那些鱼,是一种新的玩具,遥控,逼真,手感和活鱼一样,滑腻而冰冷。

  我再次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发件箱里有三条短信,是我在不同时间发给咪咪的。

  “召集你认识的所有人,准备尽可能多的airswimmer,待命。”

  “马上,集合在玫瑰渊前的街道,收到我短信就同时放鱼。”

  “放鱼。”

  这是我欠咪咪的最大的一单情——利用他通讯录里的所有名字,帮我杀了一个人。

  尾声

  一千万美金足够重建十号酒馆以及治好所有植物人酒客——在我和咪咪的合力会诊下更是没有问题,另外还要给大家一点慰问金什么的,所以到最后酒馆重新开张的时候,我和约伯又穷得叮当响了。

  最后的装饰工程在屋子里叮叮当当地进行,我和约伯坐在小院子的沙堆上喝啤酒。太阳很好,亚热带的冬天温和怡人。约伯突然问我:“玛利亚,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他一眼:“终于能问了?”

  他很坦然:“偶尔还会梦到她。”他点了点胸口,“这里有点难过。”

  我给他开另外一罐啤酒,说:“我知道,她有恐鱼症。”

  “什么?”

  “她不去海边。她爱虚荣,爱排场,却从不去纽约的海鲜餐厅。有一次她拍照时突然呕吐,上了社交版,我从照片里注意到是有人戴了鱼形的项链。你带她去BigFish,她当场晕倒。这个病严重发作时会引起癫痫,导致心脏病突发以及休克,足够杀掉她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她犯了多宗谋杀罪、严重伤害人身罪、诈骗罪,死有余辜,是不是?”约伯这样问我。

  我看看他,说:“是的。”

  太阳照在他的侧脸上。穿上了傻乎乎的工作服,戴了一顶毫无特点的棒球帽,他又变成了我熟悉的那个约伯。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承认:“如果那样子她还没死的话,我可能也就算了。”

  他点点头,说:“我也是。”

  我们都不是真正的坏人,所以,我们都不适合去纽约那种人际关系太过复杂的地方度日。

  这儿才是我们的家园。

  这罐啤酒喝完,再过一会儿老板就要回来验收了。今晚是开业大派对,所有酒客都会到场。约伯事先已经贴了广告——所有酒水免费,我没法儿想象今晚将会如何了局,可能那些没死于头部重击的都会死于酒精中毒吧。

  在约伯准备干活之前,他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那么,大卫你到底算治好了没有?”

  我露出一丝笑容,挺直了腰身。

  “算。”


十号酒馆判官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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