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丧乐手亲历的诡异事件在线阅读:第十部分

TXT下载地址:易安年作品集一个丧乐手亲历的诡异事件txt下载,冥间阴乐系列小说共五部,前三部已出版,由于出版政策等原因,该书内容过于写实逼真剧情过于阴森恐怖,最后两部未出版即被封禁,不得不说这对于读者来说是一个遗憾。丧乐手,应该算是中国民间最诡异的职业了。一个为多赚点钱而选择这个行业的丧乐手,在接活期间遭遇到无数匪夷所思的怪事:千里引尸,棺中的女尸却离奇蒸发,成了棺中无人;诡异的山庄,奇怪的桃花阵,每个出生的男婴双脚不翼而飞,这是被谁下了婴咒?为了能死后为子孙造福,有的人居然择日而死,结果却偏偏死在大凶之时;身上长满绿毛的上尉,臭气熏天,不入棺材就无法入眠!阴森的所在,诡异的氛围,匪夷所思的事件接连发生…

说着,他走到一边,捡过来一根特别长的竹竿,从栅栏的缝隙伸了出去。因为那石像太沉,竹竿一经用力,就完全弯了下去,折腾了半天,那石像才从树丛里缓缓显露出来。那是一尊神兽的石像,人身、兽面,两只手如同秦琼一般一高一低,摆出一副打人的架势,脸上的表情异常凶恶,可能是因为被折腾得次数太多,左边的耳朵已经不见。
“这东西,看样子至少有好几十年了,是用来做啥子的呀?”曾银贵问道。
“石雕石像,差不多魏晋时候就已经兴起了,看这石像的样子,应该是用来镇邪的。”喻广财推断道,但似乎并不太肯定。
曾银贵干脆将那石像从草丛里掏了过来,在石像的底座,几人看到了这样一排字样:民国十四年大鸿寺赠。
“距离现在也不久嘛。”曾银贵说。
李伟走上前来,有些疑惑:“大鸿寺,以前我有一位亲戚是里面的信徒,我听她说过,大鸿寺非常的灵验,她住在好几十里开外,基本上每个月都过来烧香祈福。这个寺庙也是清水镇,乃至方圆几个乡镇上香火最旺的。可是在差不多十年前,因为寺庙里来了一个人,取走了寺庙里的几个法器,后来这寺庙就慢慢地变得不如从前,烧香祈福更是一点起不了作用,没过几年就垮了。”
“这事儿与这尊石像有啥子关系吗?”曾银贵问。
李伟点点头:“有关系,当时这位亲戚告诉过我,其中一件法器就是一尊石像,人的身子,野兽的脸,手里拿着大铁锤,非常凶悍。刚才我还一时间没有想起,我想应该就是它了。”
喻广财此时正蹲在地上,因为石像太大无法取出,只能隔着栅栏仔细地观察它。他将那石像翻了好几转,在石像的后面发现一道红漆。
喻广财说:“这红漆一涂,任何有用的神器都会失效,想不到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惹的祸。”
“师傅你在说哪个哦?”爷爷问道。
“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从那学堂出来,师傅喻广财一直都陷在沉思之中。爷爷心中疑虑重重,所有的事情似乎并不复杂,可就是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老头说谎了吗?谁也不敢肯定,他的话很有可能给几人指出一个错误的方向,找不到这事情的源头,那解决麻烦,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几人刚走出学堂,一个老头叼着旱烟站在那学堂门口,见了爷爷等人,他将嘴边的烟嘴取下,问:“你们是李家请来的先生吧?”
曾银贵朝他点点头,反问:“你是咋个看出来的?”
老头笑了笑,说:“昨天晚上那个林老头来找过我,让我不要给你们讲当年的事情,本来我是不晓得的,他这么一说,我就追问他,他也就没有包得住话。”
“你是说学堂里面的那个老头?”曾银贵问。
面前的老头点点头,继续说:“我不晓得这个林老头是安的啥子心,不过人命关天的,我也不敢隐瞒啥子,更怕那学堂里面的鬼来找我。”
听到这话,喻广财将他请到了附近的茶楼里。这茶楼不算太嘈杂,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人。
老头坐定,向老板要了一碗老鹰茶,开始给几人讲了起来。他先自我介绍了一番,说:“我姓彭,在镇子上做石匠,远远近近的人只要是晓得这个行业的人,肯定都晓得我,我虽然是个穷老头,但还算是个好人。”
接着,彭老头给几人讲起了昨天晚上林老头来找他的事情。
彭老头的老伴在七年前就去世了,生了两个女儿,都嫁到外地去了。一直以来,这彭老头都一个人住在镇子的南边。昨天晚上,他在这边不远处给人家修一个猪棚,收工的时候就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他扛着工具优哉游哉地往家里走,本来是习惯了走夜路,但这镇子上阴气一直都比较重,到了凌晨,他也有点战战兢兢的。等他快步赶到家的时候,刚打开家门没坐上两分钟,林老头就找上了门。
本来,小时候这两人是穿连裆裤的,可后来彭老头学了石匠手艺,又成了家,就很少跟林老头一起混了。至于林老头主动上门,他觉得有些惊讶,毕竟也有几十年没有正面打过交道了。林老头与他寒暄了一阵,主动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酒瓶,说是自己藏了好多年的老窖,要彭老头喝两口。彭老头并没有伸手去接,在他的印象中,这林老头是一个铁公鸡,连茶楼喝茶都是蹭别人的,现在主动找上门来送酒喝,这绝对有问题。
彭老头坐下身来,直接问:“有啥子事你就直接给我明说,虽然恁个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但我这个人你也晓得,只要没得过节,有啥子都可以帮你的。”
林老头低头想了一阵,说:“最近学堂里来了一帮人,是李家找来的先生,帮忙解决他儿子遇到的事情。今天他们找到我,我把当年我们小时候在那个宅子里烤鱼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听。”
“我们烤鱼?那个有啥子好讲的吗?小时候哪个都做过这种调皮捣蛋的事情呀。”彭老头不以为然。
“是恁个的,我告诉他们我在那个宅子里遇到了一个女鬼。”
“你这个完全就是在吹牛嘛,那个时候要是真的遇到啥子女鬼,整个镇子的人还不闹翻天哦?”
“这个事情有很多话我不好说,我怕他们不相信会回头来找你,我求求你,不要跟他们说这个事情的真相,等到他们走了,我晓得该恁个感谢你的,你放心。”
林老头的话让彭老头起了疑心,他并没有答应对方。林老头见状,给他下跪,说这个事情关系很大,希望他能够保密。彭老头拿他没得办法,于是就答应了下来。可那一个晚上,彭老头都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情。这事情本来就关系着李家儿子的性命,他最终决定不能帮林老头隐瞒真相,于是今天主动来找林老头,没想到遇到了喻广财几人,就干脆直接告诉了他们。
听完他的讲述,几人就纳闷儿起来。
曾银贵问道:“这个林老头跟李家有仇?”
彭老头摇了摇头说:“恰恰相反,李师爷对他还有恩,就拿他在学堂里来说吧,这林老头一辈子不务正业,媳妇都没有讨到,老的时候,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是李师爷介绍他去守学堂,还给了他一间学堂里的房子,让他不至于在街上睡洞子。”
“哼,我就说嘛,这林老头的话跟整件事情根本就对不上,想不到他真的是在胡说。”罗琪说。
“对了,还有一件事。”彭老头继续说,“他还跟我讲了当时修建学堂的情况,我是镇子上的石匠,这种事情肯定我也有份,当年把那个宅子改成学堂的时候,我就是带头的石匠。至于那口井…”
“那口井有问题?你们是不是下去之后,看到里面有啥子?”爷爷追问了一句。
彭老头摆了摆脑袋,说:“不对,其实当时我们根本就没有下去。当时我们在遇到这口井的时候,是李师爷的意思,让我们直接堵了,根本就没有下去看!”
“这个林老头到底是在打啥子算盘哦?”曾银贵问。
李伟说:“我觉得他肯定是想刻意隐瞒啥子。他越是这样刻意隐瞒,那就说明那口井下面越有问题!”
“对,现在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人挖开那口井来看看。”喻广财终于出声了。
“不可能的,之前来的那个彭县的先生就这样提议过,这是官老爷的地盘,一般人不敢动。”彭老头喝了一口茶。
“一般人不敢动,那李淳出面就能动。”喻广财起身说,“走,我有办法,让李淳亲自来把这堵上的井给挖开!对了,谢谢你彭老,如果我们真的救好了那李家的儿子,你算是立了最大的功!”
彭老头笑了笑,说:“我倒是没有想要立啥子功,只是不想因为自己害了人,不然死了之后要下地狱,呵呵。”
几人冲他笑了笑,转身出门,朝着李家走去。

回了李家的宅院,几人先到房间里休息。
“真不晓得这个事情还有啥子好考虑的,明显就是那林老头收了李淳的好处,在故意帮他隐瞒某些东西,那根铁钎,那口井,还有之前那个根本就没有闹鬼传言的宅子。他这么说就是想误导我们,让我们找不出事情的真相。”一路上一言不发的张七,这时候朝那凳子上一坐,十分不满地说了一句。
“可是,这林老头收了他的好处,不是应该要帮助李淳解决这件事情,然后救他的儿子吗?”曾银贵反问。
李伟听了,笑着上前来,说:“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他受了李淳恩惠,这件事情关系李淳儿子的性命,照理说他应该像你说的那样做,帮助我们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如果这其中隐藏的真相,是关系到李淳本人的安危呢?”
李伟的话,让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喻广财说:“看来,是时候出最后一招了。”
几人还没有明白喻广财说的是什么,就见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油灯,两根红线,一个铜铃,带着几人来到了李成峰的房间里。
喻广财进了房间,说:“把窗子密封好,门关好,切记不要让猫啊狗啊的动物闯进来,老鼠也不行。”
李伟第一个起身将门关好,用木桌抵了上去。张七和爷爷上前将纸窗关得严严实实,本来这房间里就没有剩下多少摆设了,在确定床下和柜子后面没有老鼠之后,几人都站到了房间的中间。
其实爷爷早在贵州的古家庄时,就见过师傅喻广财此时手中拿着的那个油灯。那灯的样子有些奇怪,里面根本就没有油,一根灯芯也是白色的,灯罩上画着一些道符,爷爷还记得它的名字,叫做引魂灯。
喻广财将引魂灯放置在李成峰躺着的脑袋边,底座用黑色的纱布垫好,然后将手中的一根红线抽出,拔出两根银针,拴在红线的一头,再把另一头系在引魂灯中的灯芯之上。喻广财递过手中的银针给李伟,说:“脑门,半寸。”
几人都没有听懂是什么意思,李伟点点头,走上前去,拨开李成峰脑袋上杂乱的头发,用手指在脑门中间丈量了一阵,将手中的银针稳稳地扎了进去。李成峰本来处于昏迷状态,被这么一扎,浑身一颤,挣扎着甩着脑袋。
“按住他,别让他醒过来!”喻广财大喊了一声。
几人扑上去稳稳按住了李成峰,喻广财站到一旁,掏出铜铃,在李成峰的脑袋上前后左右晃荡了三下。爷爷看得入神,一点银光从那银针的头部散发出来,慢慢地沿着那根红线朝着引魂灯的灯芯移动过去。当银光触碰到灯芯的时候,那灯芯渐渐燃了起来。
喻广财伸手将那根银针从李成峰的脑袋上拔出,用引魂灯的盖子盖住灯口,将引魂灯放在了房间的一个角落处。
喻广财说:“李伟,你现在去找李淳过来,记住,待会儿你们几个都不要出声,不要跟李淳说这引魂灯的事。”
几人点点头,李伟起身出了房门。
李成峰此时躺在了床上,一动也不动。爷爷看他的样子有些不对劲,伸出手指去探了探李成峰的鼻息,发现他已经没气儿了。
“嗬,你不用紧张,只要墙角的灯里的火光没有熄灭,他就有机会活过来,那团火就是他的命。”喻广财说着,又叮嘱了大家一句,“待会儿不要乱说话,听我说,我倒要看看这个李淳是看重自己,还是看重他的儿子。”
没多久,李淳就跟着李伟急匆匆地朝着这房间赶过来。他径直扑向倒在床上的李成峰,爷爷站在一旁听出了他的话语中带着哭腔。
“对不起,我们也已经尽力了。”喻广财在一旁叹了口气说道。
李淳一听,从一旁起身来,死死地拽住喻广财的肩膀:“你这话是啥子意思?!我儿子是被你们弄死的,我要你们出不了清水镇!”
曾银贵见状,正要上前去,被喻广财伸手挡了回去。喻广财转过头来,对李淳说:“你先别激动,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可现在也只能孤注一掷了,救你儿子的唯一的办法就是…”
“是啥子啊?你说呀!”李淳显得异常激动。
“只有一个办法,挖开那口井看看!”喻广财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话。
听到这话,李淳突然就愣住了,他低头沉思起来:“这…如果那井下有鬼咋个办?”
“嗬,既然我能这么说,那至少是有九成的把握,这学堂是官老爷在管,我想如果你不出面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去挖,当然,李老你也要记住,这是救你家公子唯一的办法了。”喻广财语重心长地说道。
李淳低头沉思着,像是在作一个至关重要的决断。喻广财见他半天不说话,回头看了看墙角的引魂灯,那灯里的火光变得十分微弱了。他扭头催促道:“快,时间可不多了!”
李淳咬咬牙说:“好吧,就赌这么一次!”

在李淳的沟通之下,官老爷终于同意将那口井挖开来看看。因为他的走动,风声走漏,引来了不少的群众围观。
喻广财让李伟将那引魂灯中的魂灵送回到李成峰的身体里,然后让曾银贵准备四个冥幡,准确找出那口井的位置,将四个冥幡插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还需要一把坟头土,坟中死者落气时间在大凶时间为佳。
等李伟走开,爷爷主动要求与他同行。喻广财没有多说什么,只让李伟好好看着爷爷,别坏了事。并叮嘱两人,在半个时辰之后到学堂的操场上来,到时候需要人手。
好奇的爷爷自然是哪一出戏都不愿意落下,于是赶紧掉头跟着李伟回了李成峰的房间。此时,他还像是一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张牙床上。李伟去将角落的引魂灯拿起来,将那红线上另一端的银针递给了爷爷。他说:“峻之,脑门半寸。”
“啊?啥子意思?”爷爷不解地问道。
“就是对准脑门心,扎半寸。”
爷爷拿着那根银针上前,在李成峰的脑袋瓜上找了半天,找到了之前李伟扎针时留下的孔,上面因为冒出了少许的血液,凝结成痂。爷爷看了李伟一眼,见他点头之后,稳稳地扎了进去。李伟拿出了那个铜铃,对着那引魂灯前后左右晃荡了几下,然后一边摇着把灯中的火光沿着那根红线往李成峰的脑门里推。连续试了三下,爷爷又看到了那道在红线上的银光。此时,灯中火光已经熄灭,幻化成那道银光,被李伟摇着铜铃往李成峰的脑门推去。当那道银光穿过银针钻进李成峰的脑门的时候,他整个身子在床上抖了一下。
爷爷试着再次伸出手指探了探,发现李成峰竟然恢复了呼吸和脉搏。他好像发现了惊喜似的,回过头来笑着看着李伟。
李伟一边收起手中的引魂灯,一边说:“这引魂灯,用红线和银针做桥梁,铜铃加咒语可以将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引到灯中。但是不能在一个屋外做,要避免所有的飞禽走兽。一个昏迷的人的魂灵在被引出体内时,容易钻进附近活物的体内,如果那样,就很不好收拾。”
“周围没有飞禽走兽,但是有人呀?”爷爷问。
“就晓得你会这么问,活人是有定力的,一般的魂灵进不去,除非是人死后化作的鬼魂。”李伟收拾起东西,带着爷爷出了李成峰的房间。跨出门前,爷爷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他,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爷爷跟着李伟回到那学堂的操场的时候,整个操场上都围满了人。两人拨开挡在面前的人群,钻进了人堆里。
此时,操场的地面上被喻广财画出了一个差不多直径一米五的大圆,那应该就是那个井口的大小。冥幡也已经被喻广财插在了那井口的四方,在微风之中,轻轻浮动着。曾银贵从人群外挤了进来,在喻广财面前打开手中那个白色布袋子,说:“师傅,这个准没错,大凶。”
喻广财让他再找出三个同样大小的白色布袋,袋口可以收紧的,再将找来的坟头土均分为四份,一个袋子里装一份,挂到那四面冥幡的竹竿上。
这冥幡的画法也是有讲究的,当时爷爷还不太懂,只看得出其中一个幡上画的是金象,一个上面画着白虎,一个上面画着长蛇,另一个上面则画着一个奇怪的动物。
曾银贵将那四份坟头土挂好,缩到了爷爷身边。爷爷蹭了他一下,问道:“这是啥子意思吗?”
曾银贵笑了笑,装出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说:“所谓这冥幡,也有人称为招魂幡,上面的图像都是菩萨的坐骑,将这井口围住,就有招魂引魄的功效,而刚刚师傅让我去找的坟头土,要求坟中主人死在大凶时辰。这就是因为,死在大凶时辰的人死后散着恶气,会从棺材里散发出来,恶气在坟头最为集中,他们坟头的土,可以震慑一般的孤魂野鬼。”
爷爷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只见喻广财将几个挖土的男人叫进来,在每一把铲子上都挂了一根红带子,打了个死结。几人在征得喻广财的同意之后,开始照着那已经画出的圆圈向土里挖。爷爷扭头看见,李淳正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望着那口井的位置,眼神有些深邃。他的左手边,那个林老头佝偻着脊背,一言不发,使劲地吧嗒着嘴里的旱烟。
慢慢地,脚下的那个井口已经显露出来,令众人感到奇怪的是,在挖到一半的时候,从里面挖出了两块巨大的石头,这两块石头刚好与井口的大小相同,卡在了中间,几人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挖开。瞬间,一股奇臭从井底蹿上来,周围的人闻到这味道都纷纷倒胃。
几个壮汉手握铲子闻到那股味道的时候,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又继续往下挖。那水井很深,几人挖了差不多整整两个时辰,站在井口边上的喻广财才听到井中传来了一个壮汉的声音:“他妈的,有死人!”
这话让喻广财等人瞬间打起了精神,说实话,这对几人和李成峰而言,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喻广财让井下的人细心一点,将那尸骨挖出来。没过一阵,那壮汉又吼了一句:“不止一个,总共有两个!”
井口之外的人听到这话都欷歔不已,爷爷下意识地看了李淳一眼,此时他背着双手,微微仰着头,爷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不停地眨着双眼,像是与眼中的泪水作着斗争。
不多时,两具尸骨从水井下方被收了上来,众人哗然,一时间议论四起。
李淳走上前来,终于开了口:“先生,现在我儿子有得救了吗?”
喻广财微笑着说:“还是那句话,九成把握。”
“那好,我就信你一次,现在大家随我去警局吧,带上这两具女尸,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李淳说完,背着手就转身出了学堂。喻广财等人连忙跟了上去。
爷爷随着众人走出操场的时候,回头朝着那四个冥幡望去,只见在流动的空气之中,有两个人形在冥幡之间忽隐忽现,爷爷认得其中一个,正是李成峰的样子。

在警局大堂里,一个戴着白色手套的医生非常仔细地检验了两具尸骨。末了,他向大家汇报说:“两具都是女尸,一具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一具在六十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在十年以上。”
警察局局长背着手,在那具尸骨边转悠了两圈,让李淳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十多年前,时局动荡,这案子与现任的警察局局长照理说是扯不上太大的关系。估计是碍于现场站了不少的人,所以他才要仔细盘问,做好记录,以此来彰显自己的秉公执法。
李淳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用问了,这事儿是我干的!”
他的话一出,喻广财等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惊讶的,只是在一旁的围观群众之中引起一片哗然,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年轻死者张氏,本是清水镇人,后嫁去四川,成为一名达官的二夫人,后来有军阀混战,这位达官家败,她被迫回到清水镇,老者是其母,都是被我杀害的。”李淳说着,目光都没敢落在那两具尸骨之上。
一旁的张七听到这里,二话不说,抡起拳头上前就朝着他的脸上打一拳,并朝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咒骂:“你这个畜生!看你这人面兽心的样子老子就想吐!”
李淳挨了这么一拳,估计也是没有搞懂为什么,可他并不气恼。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渍,说:“嗬,现在说出来了,我也舒坦了…”
年轻死者名叫张仪,也就是张七的姑婆。在她年轻的时候,曾是清水镇上出了名的美人。十四岁时,上门提亲者就络绎不绝。可这些人都被张仪的父亲婉拒,从来就没有尊重过张仪的意见。她的父亲一心就想将她嫁入豪门,从此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李淳就是这众多的提亲者中的一个,不过他与其他人不一样,张仪也曾对他心存好感。可是,本来两人协商好,李淳一边提亲,张仪一边向父亲说情的。可是,过去了大半年,李淳依旧没能进得去张家的门槛。
直到有一天,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也找上门来,同样被张家的人赶了出来。那人跟李淳一样,连续上门拜访几天,都没能进得家门。李淳没有见过他,想必并不是清水镇上的人。
鬼使神差的,这人与李淳交谈起来。原来,这人是另一个镇上一家裁缝店老板的儿子。让李淳惊讶的是,张仪也跟这人说过同样的话,让他等她,她会努力说服自己的父亲的。
这个消息对李淳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人听了李淳的遭遇之后,直说自己上当受骗了,掉头就离开了清水镇。没多久,李淳就收到了张仪嫁人的消息。从那之后,李淳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这张家人好看。
之后,李淳去考取了功名,回到清水镇做师爷。没过两年,就传来了革命的声音,衙门被一帮小年轻给砸了,可因为李淳为人正直,很受镇上的人拥戴。即使后来有军队进入镇上,也是十分尊重他的。
这期间,张仪曾带着丈夫回到镇上,排场之大,让很多人都开了眼界。整个镇子上的女人都纷纷朝她投去艳羡的目光,都说女人要嫁就应该嫁给这样的人。那段时间李淳都如坐针毡,可作为师爷又不得不出面招待张仪夫妻。张仪的丈夫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张仪与李淳的旧事,整天都对着李淳颐指气使。李淳不敢与他唱反调,只能任其玩弄。
可山不转水转,几年后,张仪的丈夫家败,在广东被革命党暗杀,她被迫回到了清水镇。此时的她,与往日的光辉相比,只能相形见绌。从前那些对她谄媚不已的人,如今都是另眼看她。李淳此时也已经娶了妻子,可当他听说张仪的事情之后,他在心里涌起一阵暗喜,这个曾经没有得到的女人,或许现在是出手的最佳时机。
本以为她落入贫穷之境,又受着周围人的冷言嘲讽,会对自己妥协。可李淳一次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这让李淳回想起当初被张仪欺骗的情形,他的心像是一个气球,有人朝里面吹着愤怒,慢慢地,他的整颗心都被这气球撑得满满的,一见到张仪,他就恼怒不已。
刚开始,他在偷偷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她找到什么过活的事,李淳就出面搞破坏。其实,他是在心里抱有一定的侥幸的,他希望张仪某一天走投无路了来求她。可这张仪像是与他杠上了一般,越是寸步难行,她越是要咬着牙往下走。
李淳看着举步维艰的她,竟然心里暗生出一些快感。在他的逼迫之下,张仪带着母亲出了清水镇去投奔自己的亲戚。没想到家道中落的张仪母女,被这些亲戚都拒绝了。张仪的母亲见女儿带着老弱多病的自己,心里十分不忍,于是想背着她去求李淳。这事被张仪知道,她劝住母亲,说要求人也是自己去求。
那个晚上,张仪母女约李淳到那个老宅里,哀求了他整整一夜,李淳并不领情,开始数落起当初张家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说放过她们母女也可以。要么张仪的母亲给他磕三个头,要么张仪嫁给他做他的妾室。听到这话,张仪的母亲愤怒不已,大骂他是畜生,情急之下,李淳失手将她推进了那口井里。张仪见状,与李淳厮打起来。李淳也被吓坏了,慌忙之中,撇开张仪转身跑开。可没有跑开两步,他就听见“咕咚”一声,回头一看,张仪不见了。
警察局局长扭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医生,那医生摇摇头说:“不对,年轻死者的头颅上有明显的裂痕,绝对不是摔下水井造成的,是被人拿着钝物反复敲打所致。”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人群后面挤了进来,这人正是林老头。他走到几人面前,咳嗽了两声说:“不用猜了,是我干的。”
这林老头一辈子都为人尖酸刻薄,到老了也没有讨到媳妇,镇子上的人都看不起他,可是李淳身为师爷,在清水镇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却一直对他恭恭敬敬。用林老头的话说,这世上没有人把他当人看,除了李淳。
那天晚上,林老头给人跑腿换了点铜板,在酒馆里买了半壶酒,喝到了半夜踉踉跄跄地去找睡处。那时候那学堂还没有动工,矗立在那里的还是那座老宅子。这宅子里平日没有人,无家可归的林老头就喜欢在里面过夜。这天林老头从那院墙翻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那院中的说话声。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媳妇又红杏出墙在这宅子里私会汉子,不料到那院中一看,竟然是李淳和张仪母女。之后,他看到了之前李淳讲述的情景。
在张仪的母亲被失手推入水井之后,李淳慌忙逃走。可他没走开两步,那张仪就大哭着追上前去想要拽住他。惊慌中的李淳根本就没有多想,一心只想着要逃走。可这逃走哪里能了事,逃出了这宅子,凭着张仪的个性,第二天这事情肯定被告到警局里去。受了李淳不少恩惠的林老头,随手在花园边捡起一块石头,急匆匆地追了上去,朝着那张仪的脑袋瓜上狠狠一砸,将她砸倒在地,末了又上前狠狠地砸了好几下这才作罢。没跑出两步的李淳回过头来,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惊呆了。林老头倒是十分冷静,叫李淳不要慌,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张仪也扔进那口井,再把井口给封住。
李淳迟疑着开始帮忙,两人趁着月夜,将张仪抬起来扔进了井中。然后,从花园里搬来两块与井口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将那口井给封住了。
当两人将石头放人那井口后,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两人都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求救声,就是从那井底发出来的,是张仪的声音。两人都非常诧异,那张仪竟然没有被砸死。林老头见李淳有些犹豫,伸手拽着他翻出了那个宅子,他让李淳放心,那个宅子除了他十天半月都不会有人去,那时候,张仪就算是饿也饿死在里面了。李淳这才听了他的话,咬着牙掉头离开了那座宅子。那以后,李淳和林老头就杜撰了一个谎言,说张仪两母女在外出时,得了怪病死在了路上,其实谁也没有见到过她们母女的尸体。
没过多久,那宅子被拆修建成了学堂,李淳负责监工。当有人在问那口井应该怎么办的时候,他眉头也没有皱一下,让人直接把它给堵了。当然,没有人知道那口井下面到底藏着什么。
林老头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欷歔不已,这案子因为时间跨度太长,警察局局长也不好擅自做主,让人将李淳和林老头关进了牢房,然后写成书面文件向上级请示。
李淳在被铐上手铐的时候,扭头看着喻广财,说:“喻先生,我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说着,李淳就被带进了牢房。
喻广财等人回到学堂的操场,爷爷看见那四张冥幡之间的两个人形气体还在原地。
喻广财说:“看来这两人是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说着,他朝李伟点了点头。
李伟上前去,在南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又在东面的冥幡上敲了三下,将冥幡拔起,如此又重复了两次,将四张冥幡都拔了起来。李伟闭着眼睛,伸出左右的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画了三个圈,细声念道:“去去去,阳为阳,阴归阴,不抬头,不出声,来来往往不相见…”
李伟的话音落下,空气中的两个人形都垂下脑袋,从几人身边走过,连脸都没有抬一下。在回李家宅子的路上,爷爷发现张七一直都没有吱声。他蹭了张七一下,说:“现在也好,总算是找到你姑婆的尸骨,李淳和林老头被抓了,也算是给你姑婆有了一个交代。”
张七沉默了一阵,才回了爷爷一声:“嗯,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几人回到李成峰的房间,发现李成峰已经醒了过来,他一脸迷糊地望着几人,又惊奇地看着房间里四处遍布的抓痕,满脸不解的表情。几人冲他笑了笑,说:“醒了就好。”
说着,几人回房间去收拾起了东西,准备往回赶。李成峰从那院子里追出来,叫住几人:“几位先生,你们晓不晓得我父亲去哪里了?”
喻广财笑了笑说:“小伙子,你父亲有事情外出了,说是要过几天才能回来,让你在家里等他。”
李成峰傻头傻脑地摸着脑袋,笑嘻嘻地说:“哦,谢谢你们哦,要不你们吃了晚饭再走嘛!”
喻广财没有接他的话,转身带着几人迈出院子,沿着来时的路,走出了清水镇。


第二章 死山(一)
回到喻广财的宅子,几人都有些心绪难平。李成峰或许会因为喻广财的话这样一直等下去,但这个谎言是经不起推敲的,或许下一步,李成峰从家里出来,就会听到大街小巷里对他父亲李淳的议论。这李成峰的生活,从他醒来的一刻起,就已经彻底改变。
几人都没有提李家的事情,在堂屋中间的桌子边坐下来。爷爷这时候才注意到,张七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每次随同师傅外出,解决一件事情之后,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爷爷挤出一个笑容来,伸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说:“要不你回去一趟?看看你的爹妈?”
“去,有啥子好看的,看了十几年了!”张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来。
曾银贵听了,说:“你娃娃就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过你逃不过你哥哥我的法眼,你跟峻之都一副德行,嘴硬心软,这个样子是成不了大事的嘛!”
“是是是,你嘴硬心也硬,一看就是能成大事的人,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干出点啥子大事来,你比我们大师兄简直是差得太远了。”爷爷说着,起身躲到了大师兄李伟的身后。
李伟笑了笑,说:“银贵啊,咱们都半斤八两,你的事情要不要我跟两个小子说说?”
曾银贵被李伟这么一说,连忙缩回了身子,端着个茶杯转身到了一旁。李伟见状打住了到嘴边的话,倒是惹得爷爷跟张七好奇不已,一直追问个不停。可李伟的嘴巴就像是被上了锁一般,怎么都撬不开,两人也只好作罢。
第二天,爷爷睡醒了,从房间里出来,只见喻广财摊着一张竹椅,在院子里看着一本黄黄旧旧的书。爷爷曾经多次见过这本书,可从来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喻广财总是对他说,你现在还不适合读这本书,等到有一天你能够参透生和死的时候,就可以读它了。爷爷当时听不太懂师傅的话,于是追问为什么。喻广财又告诉他,参透生死不是说你可以破解生死,而是觉得你可以不怕生不惧死,顺应天命,等待老去、等待死亡,接受下一世的轮回。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时候,爷爷觉得像是戏文里的台词一样,很顺口,但有点似是而非。和之前的情形一样,爷爷走上前去,喻广财就顺势将书收了起来,然后跟爷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峻之,你想过没有,以后准备干啥子?”喻广财眯着眼睛问他。
爷爷笑了笑,说:“我准备把你的手艺都学过来!”
喻广财也笑了两声,缓缓把笑容收起来,说:“这门手艺,在我看来快要被淘汰了,现在外国人在我们中国土地上撒野,传过来的都是这帮人的生活习惯,我们这套路子,人家可不买账。”
“呵呵,我们中国人的地盘,就不应该让这些东洋鬼子指手画脚的。”
喻广财说:“大家都这样想,只是不是想了说了就能算数,人家飞机大炮的,我们步枪还一人都分不到一支,你说这仗有得打吗?”
说到这里,爷爷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了林子的模样,所有关于他的样子还停留在三年前,在镇上酒馆里他喝醉时手舞足蹈的样子。
吃过了午饭,喻广财说是要带着爷爷和李伟出门去周围走走。曾银贵看出来了,师傅是要给这两人开小灶,于是非要拽着张七一同前往。喻广财本没有那层意思,也将两人给带上了。
喻广财的院子后面,是一片起伏有致的山峦。院子后面正靠的山不算很高,完全被左右两边的峰峦给盖了过去,可正前方正是一片平川,放眼望去,可以望出好几公里路。
李伟第一个停了下来,点着头说:“这是个好地方,以前在山脚下,还真是没有发现这个位置。”
喻广财背着手,笑着说:“这地方双峰护佑,往前,目无遮物,往后,后背极深,死后要是能葬在这里,下辈子定是富甲一方。”
听了这话,曾银贵也笑了起来:“莫非师傅你…”
“哈哈,就你一天鬼点子多,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个地方我看过很多次了,准备给自己留着。”喻广财说着,正要往山的另一头走,突然从山腰下传来了罗琪的声音。几人收住脚步,回头一看,她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在几人面前叉腰喘了半天气。
几人预感到又有什么怪事发生了,于是追问她到底怎么了。罗琪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说:“院子里来了个人,指名道姓要找师傅,哦不对,应该是两个人。”
“这两个是啥子人?”爷爷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就是上次清水镇上李家请的先生,从四川彭县来的。”
罗琪的话音一落,喻广财就背着手朝着山下走去,一边走他一边说:“我就说,现在惹上麻烦了!”
爷爷也跟了上去,只是他不太明白喻广财的话,于是问了一句:“到底惹到啥子麻烦了?”
李伟冷哼了一声:“这自称高人的彭县师傅自己没有摆平李家的事情,结果被师傅摆平了,你说他会咋个整?”
“他会心里堵得慌,脸上也无光,最后会上门来找咱们师傅亲自比画比画!”曾银贵接了一句,然后加快步子往院子里走去。

爷爷跟着几人回到了院子,只见院坝中间坐着两个人。一个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脸上蓄着胡须,五十上下;另一人则长得瘦不拉叽,大约二十岁,爷爷见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爷爷见了两人,心里在期待一场与师傅喻广财的斗法,琢磨着这下一定能好好开开眼界了。
可是,让大家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大胡子见喻广财进了院子大门,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问:“先生就是喻广财师傅?”
喻广财疑惑地点了点头,大胡子连忙扭头对那瘦瘦的青年人说;“还不快给你的救命恩人跪下?!”
大胡子的话一出口,那瘦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儿也不歇地给喻广财连磕了三个响头。喻广财见状,连忙将对方扶起,问道:“这是为啥子?”
大胡子说:“我就是上次那个清水镇上李老爷请过来的彭县的同行,不过很遗憾,我没有帮李家老爷解决那个事情,这不,还差点把自己徒弟的性命都赔了进去。要不是喻先生过去,估计我就再也见不到我的这个徒弟了。”
直到此时,爷爷才回想起面前这个瘦子在哪里见过。就是那天回到学堂的操场时,在那四个冥幡中间见到的那个魂魄,当时就是他跟着李成峰的魂魄一起走出的那个操场。也就是说,他就是曾经因为自己师傅的失手,差点被那口井吞了魂魄。想到这里,连爷爷都对自己的师傅肃然起敬。
喻广财笑了笑,显露出一种特别生分的客套,他说:“哪里,我也只是碰巧而已,我听说了先生你在李家时候用猫做引子,把你徒弟的魂魄引到上面,用猫去探路的做法,我也很佩服,以前都只是听过,还请先生赐教啊。”
“啥子哟,说些话酸溜溜的,你是在嘲笑我吗?”大胡子的声音非常洪亮,在院子里回荡起来。说完,大胡子伸出手来:“我叫龙云,幸会。面前这个是我的大徒弟,名叫侯川,大家叫他猴子就行了。”
这龙云一看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两句话一说,喻广财就被他说开了。他接过话茬子:“我说两位师傅,在这院子里站着大太阳顶着晒,不如进屋里聊聊?”
喻广财将两人迎进了屋里,然后让罗琪和李伟去准备晚饭,曾银贵主动去镇子上买了两壶酒回来。看样子他也是被这龙云的样子给感染了,准备与他好好切磋切磋酒量。
那个晚上,罗琪在几人面前充分地展示了自己的厨艺,硬是让她的死对头曾银贵心服口服。一吃到她做的菜,爷爷就回想起了曾祖母。
“其实,这一次我也不是专程过来找喻先生的,我是陪我的另外一个徒弟回来探亲,顺道还要去一趟云南,来之前我也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到了江津之后,我俩跟另一个徒弟分路,我先到了清水镇打听,才晓得喻先生的大名以及你家的住处。”龙云喝得有几分醉意了,嘟嘟嚷嚷地说着。
曾银贵问:“哦?龙先生的徒弟也是江津人?”
“何止是江津人,当我问到喻先生住处的时候,才晓得我那徒弟的老家也在这个镇上。”龙云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真的?你这徒弟叫啥名字呢?这个镇上做这一行的人我想我们都是认识的。”李伟说。
龙云咳了两下,又猛喝下一大口酒,说:“这个徒弟是个姑娘,年纪跟这位胡兄弟和张兄弟差不多大,名字叫莫晚。”
听到这个名字,爷爷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张七斜着眼睛看了爷爷一眼,冷哼了一声说:“还磨叽啥子,还不快点去!”
“咋个的?胡兄弟认识我的这个徒弟?”龙云问道。
“何止认识,是他的梦中情人,哈哈!”曾银贵睁着一双蒙眬的醉眼笑道。
爷爷看了喻广财一眼,喻广财朝他点点头,说:“去嘛,我晓得你已经等这天等了三四年了。”
龙云看着爷爷,抿了一口酒之后,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他放下酒杯说:“快去快回,回来之后,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给你们说。”
爷爷端起酒杯猛地喝下,然后转身夺门而出,在那月光底下,他如同一匹骏马,穿梭在田野之间。那一路上,他的脑子里闪过当年在李怀恩的宅邸里见到莫晚的样子,她拿着一个花洒,在那一片开得正好的海棠中间恣意地洒着。这么多年,那副景象被他的想象渲染过无数次,已经美得如同一幅传世的画卷,绝无仅有。
跑着跑着,他脚下的鞋子掉落下来。他拎起鞋子,连穿都觉得太浪费时间,马不停蹄地朝着老家的院子飞奔而去,他觉得再多等一刻都是奢侈。
当他跑过山冈,跑过田埂,穿过竹林,在老家的院子前停下来的时候,他看到莫晚正从院子外的那条山路上走过来。远远地,莫晚也看见了他,她收住了脚步,深吸了口气,好像这所有的念想就在这吸气和呼气之间被诠释得干干净净。
“你…回来啦?”支支吾吾了半天,爷爷说了一句特别不搭调的话。
莫晚点点头,说:“是的,现在我们算是同行了。”
听到莫晚的声音,爷爷在那一刻感觉自己憋在心里的情绪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咬着腮帮子,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上前一把将莫晚抱在自己怀里。那个瘦小的身子,一瞬间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
那个晚上,爷爷带着莫晚回了家。曾祖父和曾祖母见到莫晚的时候,都乐得开了花。曾祖父猛地拍了爷爷一巴掌,说:“想不到你小子还真是有眼光!”
曾祖母乐呵呵地说:“人家隔壁村的陈三,十四岁就当老汉了哈!”
曾祖母的话让莫晚听了,红去了半边脸。她埋着脑袋,也不去争辩什么。曾祖母收拾好了房间,将莫晚引到左侧的客房去,然后回到了爷爷的房间。她来到爷爷的床边,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表达了她和曾祖父对莫晚的好感之后,突然回想起了什么,到一旁的柜子上取出了一封信件,递给了爷爷。
“这是差不多十来天前送过来的信,是写给你的,我们没有拆开看,看这信上的字是从部队寄回来的。”曾祖母说道。
爷爷连忙接过信来,信封上的落款写着:川军团23军直属特别机动小组,林子。
看到这行字爷爷兴奋不已,他连忙拆开来。可当他在油灯下读着那一行行钢笔字的时候,他好像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眉间深深地敛起。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他,那一整夜他都没有合眼。等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屋外不知传来了谁家的鸡叫。爷爷终于读完了信上的最后一个字,他连忙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了莫晚的房间。此时莫晚正梳妆完毕,见了爷爷,扭头笑着,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爷爷就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现在去跟师傅他们会合,这回可真麻烦了!”
说着,两人二话不说就走出了家里的院子,曾祖母叫着两人先吃饭的声音被远远抛在了脑后。

进了喻广财的院子,罗琪正在收拾昨晚吃剩的饭菜。爷爷带着莫晚一进门,罗琪就笑吟吟地迎上来:“妹子,峻之可把你给想坏了。”
爷爷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晃了晃手里的信封,问道:“师傅呢?”
“这是啥子?又有活儿干了?”罗琪问。
爷爷说:“不是,是林子,遇到怪事了。”
“师傅他们昨晚喝多了一些,不晓得醒了没有,你进去看看嘛。”
爷爷正迈着步子,推开虚掩的大门要跨进去,刚好碰到张七从里面出来,他看了爷爷一眼,又瞄了瞄莫晚,挤出一个笑容来:“莫晚姑娘来了?峻之,师傅已经醒了,在里面喝茶醒酒。”
话一说完,张七就埋着脑袋出了大门,去给院子里的罗琪打下手。爷爷也搞不懂为什么,从昨天晚上听到莫晚的名字开始,他就变得非常奇怪。爷爷琢磨了一阵,进而又推翻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不是从昨晚开始,而是从莫晚第一次出现,自己第一次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莫晚的时候,张七就一直这样。
也来不及多想,爷爷掉头进了屋子。喻广财此时正端坐在桌子边,见爷爷回来了,他说:“你赶得这么急?可以在家里多耍两天嘛,这边还有李伟他们在呢!”
爷爷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手里的那个信封递了过去:“出事了,是林子。”
喻广财猛地将爷爷手中的信封夺了过来,飞快地拆开,然后拿出第一张信纸念道;“峻之兄弟,从上次一别,我们大概有三年没有这样细细地摆龙门阵了,这一次给你写信,是要跟你讲一个我所在的这个特别分队里遇到的一件怪事,因为这件事,你我再重逢的时候可能就已经阴阳相隔了…”
三年前,林子带着一腔热血告别了喻广财的丧乐队,去四川参军。
林子自参军后第二年起,由于表现出色,被调入一个特别机动小组,直接受集团军最高领导指挥。
两个月前,林子与其余四位兄弟临时接到命令,让他们在贵州一带执行任务。当日,这五人走到大娄山一带,天色已经黑了下来。眼看着面前的这座大山根本就望不到边,如果要穿过去,就算找到捷径也至少需要五小时的行程。于是,几人商议之后决定在此地驻扎。
因为当时整个川军缺乏物资,几人出行时所带的干粮也基本已经用完。可是在这支小分队里有一人曾经是猎户出身,名叫路远,据说投枪射箭十分精准。中国向来就有句古话,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有本事,那定然是饿不死人的。
这路远掏出军刀,在一旁捡来些树枝,让几人先生了火,再从一旁的柏树上砍下一根笔直的枝干,削得比钢刀还尖。他把那枝干在手中抡了两下,试了试手感,对几人说:“哥儿几个等着,很快就有肉吃了。”
路远说完,正要转身朝那山林里钻去。山林里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动物的叫声,呜呜呜,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
“路远,等一下!”林子叫了他一声。
路远收住脚步停下来,林子在袋子里翻了一阵,掏出一个塑胶的瓶子,递给了他。林子对他说:“这是出门前领的,说是啥子德国进口的荧光粉,专门供我们走夜路用的,你每走几步就在树干上涂点这玩意儿,免得迷了路,要是遇到啥子事就鸣枪啊。”
路远伸手拍了拍林子的肩膀,笑道:“妈了个巴子,老子走的夜路比走白天的路还多,真是瞎操心,一边去!”
他的话一说完,就转身进了树林里,可他还是没有忘记林子的叮嘱,在树林的入口处涂染了些荧光粉,在黑夜里发出幽幽的绿光。
林子回到火堆边,刚一落座,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他尽量让自己更靠近那堆火。
“妈的,这山脚下怎么跟冰窖似的。”对面的小圆头名叫何顺强,他也冷得缩成了一团。
坐在他旁边的是他们这支小分队的队长,名叫迟瑞。他深吸了口气,扭头望了望四周黑黢黢的山林,说:“不晓得咋个的,从我们一停下来我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头,总觉得在这些密匝匝的树林里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
他的话让林子也有了同感,从进山以来,他就觉得这四周的山林有些奇怪。这山脉的形状本来是非常常见的,东西延伸,还是两条大江的分水岭。可林子等人目前所处的地段,却与这大山的形状有些不同。周围的山丘低矮,从山脉的两边分散,像是一个个将士守卫着这个山林。南北贯通,大风正好从这些山丘中间穿堂而过,导致面前火堆上的火苗都朝着一个方向倒着。
“我以前听我老汉说过,这种地势叫做死口,一般不要在这种地势里久留。”另一个兄弟说了一句,林子见他第一眼就对他印象比较深刻,因为他有明显缺嘴,大家叫他赵蛮子。
“他娘的,那你进山的时候不早说?!”何顺强朝他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
赵蛮子有些不悦,又不想与他争执,躲到一边,说:“刚才进山的时候,是谁他妈在嚷着说腿快断了,肚子扁了的?不是你在这里嚷,我们能这么着急吗?是吧,林子?”
这样的口水仗林子向来不爱参与,他尴尬地笑了笑,说:“死口这种说法,都是乱传的,就算属实,那也不至于会把我们怎么着,最多也就生场病,问题不大。”
“哦?你也懂这个?”迟瑞一边搓着手,一边问道。
林子说:“晓得一点,以前吃这碗饭的,其实每一座大山边上都有死口,这死口是整座山上阴气儿最重的地方,人在这死口中待上一个时辰,就会变得虚弱,但不会影响生命。”
“那看来我们天一亮就得走。”迟瑞说。
“不用等天亮,等路远回来就走,换一处过夜。”林子给火堆添了把柴火。
他的话音一落下来,突然听到山林里发出一声枪响,在山谷中间回荡了好几圈。林子听到这枪响,从地上噌地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糟了,路远出事了!”
说着,迟瑞跟着起身,然后对身后的赵蛮子和何顺强说:“你们俩在这里守着,我跟林子进山,如果待会儿听到连响三声枪声,你们就跑,不要管我们。”
赵蛮子听到这话,起身来抓住枪,吼了一声:“老子也要去!”
“去你妈个头,给老子坐下!”
迟瑞的话他还是不敢不听,只得乖乖坐了回去。迟瑞回过头来,朝林子招招手:“走!”说着,两人就转身钻进了山林里。

这片森林比林子想象的还要密集得多,而且这山谷非常奇怪,一走进来,就遮天蔽日的,头顶上原本非常明亮的月光,进了山林之后就完全失去了踪影,好像有一团乌云一直都停留在山林的上空,永远不会飘走。
林子跟在迟瑞的身后,仔细地寻着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的印记。这些印记在黑夜之中非常明显,亮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路。林子示意迟瑞继续往前,每走开两步就喊着路远的名字,可一直都没有等来答复。两人都预感到这是一条不平常的路,充满阴森的气味儿。
两人沿着这条光线越走越深,似乎并没有尽头。走在前面的迟瑞突然收住了脚步,握紧了手中的枪,他深吸了口气:“有点不对劲。”
“呵呵,你也感觉到了?”林子接着说,“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走这么远的。”
“对,而且这树林给我的感觉好像没有尽头,你想想,我们进入树林前,明明看见这片树林是在山脚下,如果往里走,那应该是进山了,可为啥子我们走了这么久,面前的路还是平平坦坦的呢?”
迟瑞的话让林子也疑惑起来,这树林在刚才从外面看过来明明面积不大,用正常的速度最多不过几分钟的路程,现在两人起码走了一小时,都没有看到树林的尽头。再说了,这树林紧挨山体,脚下的路应该是有坡度的,绝不是平坦的。
正在两人疑惑之际,树林里响起了奇怪的“呜呜”声,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发出的鸣叫。两人都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警戒地望着四周。突然,两人的身后发出一阵“刷刷”的声音,是什么东西从一旁的树林钻进去的声音。两人反应迅速,可令人不解的是,两人都分别转向了自己的身后,然后大叫了一声:“哪个?!”之后,朝着树林不同的方向追了过去。
林子追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身边的迟瑞不见了。他停下来,整个世界里除了他的喘息声,安静得像是一片坟地。
“迟瑞?”林子控制着音量,生怕在这黑黢黢的树林里惊动了正在熟睡的不知名的怪物。
他的喊声并没有等来答复,于是他又躬身朝前走了一段。在正前方不远处的几棵大松柏的树干之间,他又看到了路远留下来的荧光粉。林子左右看了看,周围依旧一片死寂,连一只爬行的虫子都没有。
林子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握紧手中的枪杆,刚一迈出步子,就踩空了,整个身子滑落进一片荆棘之中。他感觉整个身子都被银针一样的刺堆扎了个遍,他好不容易从那刺堆里全身而退。当他完全站回到之前的位置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昏沉沉的。这大山里野生的树木很有可能带有毒性,稍有不慎就会丧了性命。才进部队的时候,很多人都给林子讲过诸如此类的事情。比如某个战友在山沟里打伏击,饿得难受,吃了身旁的一个野果子,后来被活活毒死;比如某个分队曾经连夜赶山路,因为几人被地上的毒刺扎了,后来就死在了山里…
不过林子向来都不惧怕,这可能与他在丧乐队里待过有关。他一直觉得,人的生死,自有天定,除非有通晓天地的人要故意害你,不然你是想死都死不成的。他看着身上扎满的刺,眉头都没有蹙一下把它们一根一根地拔了出来。他甩了甩脑袋,让自己的视线更加清晰。有了刚才的倒霉遭遇作铺垫,他先用手中的枪杆子在地上探了探,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当他穿过正前方的几根粗壮的松柏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由得为之一惊:十余根大小相同的松柏树像是被人有意栽种的一般,在林子的面前围了一个圈,最奇怪的是那一圈的松柏树的树干上都沾着路远留下的荧光粉。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这路远没有找到猎物,自己无聊透顶,在这树林里挨着树干涂荧光粉玩?
面前的这一圈绿莹莹的大树,在树林里显得特别显眼。林子在中间转了一圈,这个场景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的杰作,而不可能跟五大三粗的路远扯得上关系。这样想着,林子觉得越来越可疑。
借着这荧光粉的光线,林子在这个圆形的小坝子上仔细地张望了一圈。只一眼他就发现了线索,地上的草都是刚刚长出来的绿草芽,可很明显的是上面被人踩踏过,根据上面留下来的脚印来看,这人是从林子的左手边径直穿向了右手边。那如果这人是从左到右径直穿过这个松柏围成的圈的,那这一圈树干上的荧光粉是怎么染上去的呢?
林子在脑中作着仔细的推断,可目光却稳稳地落到了右手边的那一堆树丛里。那树丛上枝干藤蔓也像是被人刻意编织过一般,如同一个竹篾编成的笼子。那个圆乎乎的洞口就像是微张的鱼嘴,对着林子。林子躬身慢慢靠过去,走到那洞口边上,上了刺刀,用枪杆在里面戳了几下,并不见反应。他心一横,用刺刀狠狠一割,将那树丛绕成的笼子一下给割开了。那荧光粉的光线打过来,林子一下子就傻了眼,里面竟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路远。
此时的路远靠在那笼子的最里端,整个身子是坐着的,双腿伸得很直,最关键的是他瞪着双目,死死地盯着笼子口,双手将底部的泥土都狠狠抓了一大块。从这样子来看,应该是有人一直在紧追他,而这人长得可怕至极,导致他拼命地往笼子里躲,可就在躲进这笼子之后,还是于事无补,这人追了进去。他奋力地往后退,但他最终还是被这人活活吓死了。
路远的样子,让林子整颗心都颤抖起来,他不敢想象路远面对的东西到底是不是人。
正在他感到万分恐惧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声,是迟瑞。他大喊着:“林子,你在哪儿?咱们赶紧出去吧!”
循着那声音,林子掉头跑出了那个松柏的怪圈,回到了之前与迟瑞分别的地方。可当他一站定,整个人就傻了,因为站在他面前的人除了迟瑞,还有路远。此时,他正低着脑袋,斜着嘴角冲他露着一个怪笑。

林子跟着两人一路往回走,路远就在他的前面。看着他的后脑勺,林子满脑子都浮现出之前在那个树丛的笼子里看到的那个路远的表情。他害怕面前的路远会突然回过头来,在绿莹莹的光线之下,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张正常的脸。
走开了两步,林子回过头去,只见之前的那个在不远处的被涂染了荧光粉的松柏围成的怪圈已经隐没在了黑暗之中。面前的这个路远,与刚才那个笼子里死相吓人的路远,是同一个人吗?
这样想着,林子微微清了清嗓子,问道:“路远,你刚才跑到哪里去了?我跟迟瑞找了你半天。”
路远轻轻笑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喉咙像是被掐着:“看到一个兔子,开了一枪,打歪了,一直追到了山腰上。”
“山腰上?那刚才右边的那个松柏树圈子里的荧光粉是谁涂的?”林子问了一句,扭头看了看右后方的位置,那个原本亮着绿光的树圈已经完全看不见踪影了。
听到他的话,路远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拧着眉毛盯着他。林子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张脸,三十出头,脸上大大小小的疤与那犀利的眼神协调出一种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林子完全摸不清状况,于是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可能是我看错了。”
三人从那树林里出来,何顺强与赵蛮子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些野果子,一边吃着生的,一边用树枝串着在火上烘烤。见了三人,赵蛮子站起身来说:“哎哟,你们跑到哪里去了?差点把我跟强子都急死了!”
迟瑞看了看地上一堆的果子皮,笑道:“你就吃着果子替兄弟几个着急?”
赵蛮子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乐呵呵地说:“这不是遭饿疯了嘛!”
林子一直都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路远的身上。当他挪动步子,在赵蛮子身边准备坐下的时候,路远也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林子被他那么一瞪,就有些慌了神,连忙收回了目光,伸手去抓散落在地上的野果子。
看着面前的路远,林子突然回想起在重庆那个法国水师兵营里的领兵上尉,一个死人在某种机缘巧合之下不知道自己死了,四处游走,跟活人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路远的样子并不像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相反,而是讨厌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如果不把路远是个死人的消息告诉给其余几人,林子不敢想象待会儿等到大家都睡着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待会儿你们先睡,我来守一阵,然后我再叫醒下一个,守夜的人都别睡死了。”迟瑞说着,从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包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从中掏出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
几人将行军的背包解开,掏出露营时候用的被子,简单铺陈之后,都抱着枪和衣躺下了。林子正好躺在路远的对面,他微眯着眼睛,注意着路远的一举一动。可没过多久,那路远也没有动弹分毫,林子就感觉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林子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吵醒的,那声音其实很轻,只是林子一直都紧绷着神经,稍有响动他就能清醒过来。他又眯起了眼睛,只见对面的路远居然不见了,稍稍扭了扭头,一个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朝着靠在树边的迟瑞靠了过去,这个黑影是路远。
此时,迟瑞好像已经忍不住困乏,靠在树干上打起了盹儿。路远握着手中的刀子,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子,生怕把身边的人给惊醒了。
他这是要干啥子?要对迟瑞下手了吗?林子这样想道,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叫醒几人,在那路远扬起手中的刀,刀光映照在他迟瑞脸上的时候,迟瑞飞快地往旁边一倒,噌的一声亮出了腰间的军刀。
“你他妈的这是要干啥子?!”迟瑞扬了扬手中的军刀,厉声问道。
路远朝他在嘴边竖了竖手指,示意他小声一点。迟瑞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缓缓将手中的刀收了起来。路远回头看了看林子躺着的方向,对着迟瑞指了指一旁的树林。
“过去?”迟瑞问。
路远点点头,然后迈着步子进了那树林里。迟瑞四下看了看,见另外三人都没有睁眼。被路远这么一搅和,瞌睡是完全清醒了过来。他想了想,也就抬着步子跟了上去。
林子此时急忙睁开眼来,这路远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名堂。如果之前不是自己眼花,在那松柏的怪圈里看到的笼子里的尸体真的是路远的话,那他现在跟着他们几人,想必是没有安什么好心。
林子左思右想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从地上起身来,拿着枪跟着两人进了树林。路远带着迟瑞一路朝着树林的深处走去,那原木被涂染在树干上的荧光粉过了时效,光线已经变得非常微弱了。迟瑞跟在路远的身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停下脚步来,问道:“你他娘的到底是要带我去哪里?!”静谧的树林里回响着迟瑞那夹着怨恨的喘气声。
路远也收住了脚步,回过身来,对迟瑞说:“你跟我来就晓得了,保准你看了之后被吓一跳!”
“不行,你他娘的要是现在不给我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老子马上就崩了你!”迟瑞拿起枪,稳稳地对准了路远的脑袋,吧嗒一声,飞快地拉开了枪杆上的保险栓。
路远见他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连忙将双手举过了头顶,手里握着的刀子也随即扔到了一边。他说:“瑞哥,你把枪放下,我讲给你听。”
迟瑞见他也耍不了花招,缓缓将手中的枪杆收了回来,他仰了仰下巴:“你说,说不清楚老子照样崩了你,看你小子就有点神神鬼鬼的。”
“嗬,瑞哥你错了。”
路远说着,俯身到了迟瑞的耳边,一阵耳语之后,迟瑞大惊:“你说啥子?!走,我们过去看看!”
林子在心中一横,本想握着枪扣动扳机了结了这小子。可当他刚一扬起枪杆子的时候,突然就收了回来,因为他从侧面看过去,借着那稀薄的绿光,看到路远的颈窝处有一个白森森的东西趴在上面,那是个小孩子的形状,它的双手正扣着路远的额头,双脚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子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走了眼,果然,那个白森森的小孩子还骑在他的肩上,恣意地甩着自己的小腿,可惜的是面前的迟瑞根本看不见它。

在以前跟着喻广财走南闯北的过程之中,林子曾经听说过在这种深山野林里最容易遇到两种怪东西,一种被人们称为倒路鬼,它很容易投身到那种老弱妇孺的身上,一旦被这种怪东西上了身,就会完全失去方向,带着你在山路里转来转去,还很有可能让你莫名其妙地跳进山崖里。而另一种则叫做负背鬼,趴在你的背上,你到哪里它就跟着到哪里,这种怪东西最可怕的就是能够控制你的思想,让你跟着它的想法走,闹得你全家鸡犬不宁。最关键的是这种鬼不仅能控制活人,还能控制死人。
林子想了想,这路远背上的肯定就是所谓的负背鬼。
早在以前,林子从一些前辈口中听说过解决这种怪事的方法。如果这负背鬼停留在你的背上时间不长,那只需在被人发现后用桑树叶将身上的灰尘拍打于净即可。可如果在你身上停留得时间过长,这负背鬼嵌入人的后脑勺的话,那就非常麻烦,需要用桑树的枝叶做成绳子将被附身的人绑起来,用灭灵钉钉入脑门一寸半,如果操作不当,那很有可能导致被附身的人因此丧命,还无法解决这作乱的鬼怪。
此时,两人在一个树丛前停了下来,路远指着那树丛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林子从隐蔽的树丛里钻出来,故作镇定地问:“你俩大半夜的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啥子哦?”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得抖了一下,迟瑞见了林子,习惯性地拔出了枪杆,对准了他。过了一阵,等他彻底看清面前的林子之后,缓缓将枪杆子收了起来。他说:“没什么,过来撒尿。”
说完,迟瑞悄悄给路远使了一个眼色后,自己掉头朝着之前扎营的地方走去。林子看着路远,两人相视而笑,只是那笑容之中带着不少挑衅的意思。
回到了临时的营地,林子突然回想起,在这里的几人之中,只有他一个人吃过这行饭,曾经在丧乐队里的时候,曾在喻广财的口中得知牛身上的汗珠和眼泪滴入眼睛里是可以看到一些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当时的林子出于好奇,收集了一瓶放在自己的包里,他用自己的左眼做过一次实验,没想到今天还真的管用了。
坐下身去,林子靠在树干上想来想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告知几人,如果搞不好,与路远肩上的妖蛾子撕破了脸皮,那路远肯定是没得救,说不定还会殃及其他人。
林子在脑子里琢磨了一阵,突然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支破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来,在上面画了起来。
“林子,你还会写字?”路远盯着他,语气里带着些怀疑。
林子瞟了他一眼,说:“会写,但是写得不多,我有个好兄弟在老家,是以前在丧乐队里的师弟,我们约好了要将我在部队里的经历写下来寄给他看,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好事,说不定哪天死在了战场上,至少还有个人晓得。”
说着,林子飞快地写了两行字,然后皱着眉头看了起来,他咂吧着嘴巴,思索了一阵,将那张纸递给了迟瑞:“瑞哥,你给帮忙看看,这个字是不是这样子写的哦,我都记不太清了。”
迟瑞接过林子递过来的那张纸,在跳动的火光之下,上面写着:路远被鬼上身,当心他。
看到这行字,迟瑞没忍住咳嗽了两声,特地放大了音量:“你这个字写错了嘛!”说着,他在上面飞快地写了几个字,递回给林子。
林子接过手来,迟瑞在上面问道:“咋个整?”
“对哦,还是瑞哥你记得清楚,的确是我写错了。”说着,林子继续在纸上往下写:现在找个借口出去,找一些桑树枝叶,越多越好,以前我在丧乐队里听一些前辈说过一些解决这种污秽东西的办法,这里我看着。
写完,林子又递到了迟瑞的面前,迟瑞看了一阵之后,又写下了一个问题:不过,你是咋个晓得的?林子远远看见了那行字,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这眼睛涩涩的,对了,我包里正好带了一瓶药水,瑞哥你要用吗?”
林子掏出来,给自己的右眼滴了一滴,那一瞬间,他的一双眼睛像是被开了光一样,视线里的黑夜一下子被擦亮了,他远远地看见有一些轻飘飘的人影,在树林的上空飘浮着,可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那些人影并无恶意。他将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背上,只见那个先前看来还有些模糊的小孩子的影子变得更加明晰,只是它已经有一半的身子嵌进了路远的后脑勺。林子咬着牙,在心里暗想:你这狗日的脏东西,看老子今天不叫你魂飞魄散!
“咋样,有没有用?”迟瑞问道。
林子点点头,将瓶子递给了迟瑞:“有用,你也试试。”
迟瑞接过那个药瓶子,迟疑地看了林子一眼,林子朝他点点头。迟瑞抬起头来,将药瓶里的药水朝着自己的眼睛里滴进一滴,他轻哼了一声,甩了甩脑袋,再睁开眼来,被那牛汗水滴过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一片猩红。
迟瑞眨巴了两下眼睛,朝四周看去,最终目光落到了路远的身上。他咧嘴一笑:“还真是有用,现在眼睛舒服多了。”
说完,他将手里的那张纸递回给林子,然后说:“路远,你先休息一下吧,现在让林子守一会儿,我再去找一点柴火。”
迟瑞起身来,正要朝着树林的一边走去。两人奇怪的行为像是被路远看出了蹊跷,他也跟着起身来:“瑞哥,我跟你一起去。”
林子见状,连忙拉住了他,说:“你坐下休息休息吧,让瑞哥去。”
路远回头看了林子一眼,试图从他的手里挣扎出去,估计也是没有想到林子的力气竟然那么大,他并没有能够成功。于是,只好坐回身来。
等到迟瑞走进了树林里,林子收回目光,看了路远一眼。路远冷冷一笑:“你到底想要搞啥子名堂?”
“我也想问问你,你这是啥子意思?”林子反问了一句。
“大家都是兄弟,你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再来捣乱,各走各的路!”
路远的话让林子为之一惊:“你啥子意思?死的那个人明明就是你!”
“嗬,我不想跟你争辩啥子,不信你可以过来看看,就在树林右边的那个树丛笼子里。”路远说着,站起身来,“咋样?你是不是不敢了?”
林子回想起刚才见到两人在那个树丛前停下来的情形,他没有想到,路远当时指着的那个树丛里会有自己的尸体。负背鬼,能够乱人心智,控制人的思维。林子反复斟酌着关于负背鬼的定义,路远有可能被负背鬼所控制,那自己呢?莫非死掉的人不是他,而是自己?

“那好,我现在就随你过去,要是没有,我就连带你和你身上的脏东西一起崩掉!”林子将那杆枪再度握在了手中。
林子刚一起身,迟瑞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冲了出来,用手中的桑树枝叶绞成的藤蔓,稳稳地套住了路远的身子,他大喊着:“别听这狗日的胡说,他就是想引你到树林里,刚才要不是你及时出现,估计我也已经被他下套子给干掉了!”
林子连忙上前去帮忙,将他按到一旁的树干上绑了起来。此时,正在熟睡的两人彻底清醒了过来,没有搞懂迟瑞和林子在干什么,两人都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三人。
“你们他妈睡傻啦?赶快来帮忙啊!”迟瑞朝着两人大吼了一声,两人连忙应和着上前来,帮着将路远给捆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啥子情况哦?”赵蛮子有些稀里糊涂的。
迟瑞看了看被绑着的路远,因为他眼里也被滴了牛汗水,只见路远后背上那个小孩子露出半个身子,想要从路远的身体里挣脱出来,可是,因为受了那桑树枝叶的影响,有些束手无策。
迟瑞掏出几根烟,给几人都点上,然后将赵蛮子和何顺强睡着之后发生的事情讲给了两人听。两人都给吓住了,十分戒备地望着四周。
“想不到这林子还真有两手,还有这个啥子牛汗水,不过这感觉还真不是盖的,比如现在我就能看到有个长得黑黢黢的影子在蛮子的头上飘。”迟瑞指着赵蛮子的脑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赵蛮子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呆住了,脸拉得跟马脸似的。他缓缓回过头去,发现头顶上什么也没有,于是小心翼翼地躲到了林子的身边,拽着林子的胳膊说:“林子,你帮我赶走他…快啊!”
林子笑道:“不用紧张,通常情况下,这人是看不见这些狐媚妖精的,它们以为你看不见它们,只要不是遇到那种讨人厌的,它们是不会来惹你的。”
“其实刚才去树林里的时候,这龟儿子就跟我讲,林子已经死了,还说发现了林子在树林的尸体,可当时林子明明就在我的身后,我不相信他,他说要带我去树林里看,可是来到那个树丛前的时候,我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发现里面那个树丛里,根本啥子都没得。”迟瑞说着,双眼瞪着被绑着的路远,“现在我在想,要是当时林子不及时出现的话,估计我已经被这小子给放暗枪弄死了!”
这么说着,林子突然又看了树干上的路远一眼,谁知他那背上的小孩子的影子居然不见了。他突然有些慌了神,说:“不是说这桑树枝叶能够阻止这负背鬼往身体里钻吗?”
“啥子意思?”迟瑞站起身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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