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在线阅读: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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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房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找一处合适又便宜的房子,对一个急于结婚的人来说很重要。
现在机会来了,我几乎不敢相信我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房子在郊外,远一点儿,但小区很安静,房间也大,最重要的是,它很便宜,同样的价钱在别的地方,也许只能买到一半的面积。
卖房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消瘦,肤色苍白,眼眶深陷。她说:“这是很好的房子,你不可能再次遇到这么好的房子了。”
房间的色调有点儿冷,外面很好的阳光,照耀进来也显得苍白。女人解释,这是因为玻璃上贴了一层防护膜所致。“我受不了太强的光线。”她走在我前面,好像腿脚有点儿毛病,很难掌握平衡,“除了房钱,你们不用再花什么钱了,带着铺盖和洗漱用品就能居住。一切都是现成的。我把家具也留给你们,书柜的柜子里还有很多光盘呢,都是很好看的电影。”
马佳佳拉着我的手臂,似乎有点儿不情愿的样子。我明白她的心思。结婚,却要住在别人住过的地方,睡别人睡过的床,坐别人坐过的马桶,多少有点儿别扭。但从理智的角度分析,这房子性价比的确不错。能用我们现在的积蓄换来这么大的居住空间,真是非常难得。
女人仿佛看出了马佳佳的心思。她推开了主卧室的门,冲马佳佳笑笑,说:“这里我没怎么住。你看,这个大水床几乎是新的。换一下被褥,就等于是新的。”她走进去,弯腰掀起床盖,露出绿色帆布口袋一样的水床垫,“它几乎能装进一吨水,周围是气囊,通过打气和放气,调节它的硬软度。底下还有温控板,可以让这个床暖和起来。”女人给我们介绍着,如同一个称职的讲解员,“还有,这里面的水放了防腐剂,在未来五年内都不用更换。如果需要更换,这里有引水管。”
女人用了很长时间,把水床的机关讲解了一遍,很自然地用双手晃了晃床面,整个水床就真的像湖水一样晃动起来。马佳佳的眼睛亮了,她的双手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我知道她被征服了。她是一个喜欢新鲜的女孩子,对床,以及床上的一切。
女人的双手很白,几乎没有血色。但我注意到,这双手上布满了细小的斑点。也许是密集的痦子,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事情办得出奇地顺利。中介告诉我们,这个女人因为要出国,很想把房子迅速出手。为了赶时间,她甚至拒绝了中介提出的高价格。这也是我们能以低价拿到房子的原因。我们去物业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物业的人也告诉我们,一年之中,那户人家每年只来他们这里一次,交纳各种费用,有时候是男人来,有时候是女人来,但一年只有一次。
看房以后,我和马佳佳的意见统一了。我们几乎迫不及待地要搬进来。当然,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瘦小的女人。我脑海中留下的唯一的印象,就是她那双白色的手,以及上面的斑点。
2
我们不需要进行大的装修,只是请人把房子粉刷了一下。其实粉刷也是多余,因为房间的四壁几乎是新的,之所以要粉刷,是因为马佳佳不喜欢墙壁太白,所以我们加入了温暖的粉色,这样,还能让房间显得暖和一点儿。
让我们心里钦佩的是,那个女人似乎在走之前把房间精心地整理过。比如,我们挪动了一下大衣柜的位置,一般来说,大衣柜下面肯定布满灰尘和杂物,也许还有耗子屎什么的。但这里没有,下面的地板一样光可鉴人。这让我们省了不少心。
同样,那个覆盖在水床上面的大床盖也是一尘不染。本来我们想换个新床盖的,可仔细检查过后,发现上面还有缝纫时留下的线头。换句话说,前主人根本就没有用过。那个时候正好是午后,马佳佳看到线头后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一头栽倒在水床上,晃晃悠悠地说:“唉,我累了。”
她都躺下了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也就顺理成章地倒在马佳佳旁边。水床轻轻地摇着,我睁眼看着天花板,不免有些心旌摇荡,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身体下面的水给摇走了。
马佳佳说:“这有点儿像蹦蹦床。”
我说:“不知道在蹦蹦床上做爱是什么滋味儿。”
马佳佳立刻讥讽道:“你这人怎么这样?一说话就流氓。”
我说:“躺在这样的床上不流氓才叫有病呢。”
然后,我们立刻就动起手来了。老实说,我有两个没想到,一是没想到马佳佳声如裂帛,几乎要把房顶掀起来。后来才意识到这里是郊区,没有城市里那么多的汽车声、吵架声和吆喝声,所以有一点儿动静就被放大,甚至会走形,和我在城里听马佳佳的声音大不一样。第二个没想到,是水床不如想象得那么舒服。因为水是跟着人体而晃动,所以没有反作用力,做爱要费很大力气。床面织物又很滑,好几次我都差点儿直接出溜到床底下去。但后来我很快发现了秘密。我胡乱抓挠的时候,竟然在床头摸到了一个把手。这把手一共有四个。我想起来了,刚才打扫卫生的时候我还奇怪呢,这几个奇怪的把手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现在则恍然大悟——女人抓两个,男人抓两个。这样,人就不用再多费一点儿力气,可以充分享受水床带来的波涌和刺激。
顿时,我对这个房间原来的主人充满了崇拜之情。

我是在黄昏的时候被马佳佳推醒的。当时光线昏暗,视线已经模糊不清,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种神秘的感觉。马佳佳小声说:“李凡,你醒醒,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
我一把把她搂到怀里,抚摸着她光滑的肌肤,问:“有什么不对劲儿?”
“我总觉得屋子里还有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马佳佳说。
“怎么可能?这是奇怪的心理作用。”我笑了,这女人总是疑神疑鬼的。
“真的,我没开玩笑。”她坚持。
我只好起来,开灯。因为对屋子不熟悉,我居然半天没有找到开关。最后,我终于在那一个床头把手那儿找到了。这么人性化的前房主,怎么可能把开关放在不方便的地方呢?我心里笑,“啪”地一声按下去。
灯光晃眼,我看到马佳佳用手捂着脸。我轻轻拿开她的手,她的眼睛里竟然真有恐惧。
我笑着说:“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只是新搬来住,你有点儿不适应罢了。”
3
我们结婚了,婚礼在中秋节举行。在婚礼上我喝了很多酒,还哭了,据说拉着马佳佳的手一个劲儿地说“我爱你”,结果把马佳佳也说哭了。后来我就被搀扶到饭店的沙发上睡着了。婚宴失去主角,演变成一场名副其实的吃喝。
第二天,马佳佳跟我说,你喝多了可真够能白话的,你差点儿把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幸亏你睡着了。
我问:“有什么不该说的?”
马佳佳脸就红了。她脸红的时候非常好看,妩媚,娇羞,很招人疼。
然后就有人敲门。我们这个地方是郊区,又刚搬来,不应该有什么熟人啊。我放下在怀里挣扎的马佳佳,穿好衣服,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女人,很瘦,很高,她看到我也觉得意外。她问:“这是安竟然家吗?”
我摇摇头,这个名字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她抬头看看门牌号,叹口气,说:“那他是搬走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说:“也许吧,我们是刚搬来没多久的,买的二手房。”
女人什么都没说,转身下楼,走了几节楼梯后,好像又不太甘心,突然返身走上来,问我:“你能让我进去吗?我有点儿事情想跟你们说。”
我为难了,我不想掺和到以前房主的任何事情中去。
她看我犹豫,立刻说:“我想,这些事情你们应该知道。”
这个时候马佳佳从房间里出来了,她叫我:“李凡,你让她进来。”

我给女人倒了杯水,她在沙发上坐下来。我这才仔细打量她。她其实是一个很性感的女人,嘴唇丰满,眉目清秀,只是穿着老气的灰色外套,和自己的年龄明显不符合,而且衬得她脸色发白。她就像用牛皮纸包装的花朵,鲜艳而低调。
我拿了把椅子坐她旁边,马佳佳站在我身后,手搭在我肩上。在外人前面,她总是尽可能地和我身体接触,以明示我们的关系。
女人喝了水,咳嗽了几下,说:“打扰你们很抱歉,我只是想知道,安竟然到底是怎么了。”
“那么,您和安竟然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问,“打个电话不就知道了吗?何必亲自跑一趟。”
女人的脸微微地红了,这让她显得更加可爱了一点儿。
女人说:“我叫徐芗,草字头,下面是故乡的乡。我是安竟然的…怎么说呢,就叫情人吧。”
我回头看了一眼马佳佳,马佳佳面无表情,但我感觉得到她在我肩膀上的手加了劲儿,女人对风月八卦总是很敏感的。
我们都没吭声,等着徐芗继续。徐芗字斟句酌地说:“其实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和安竟然交往的时候,他还不认识罗丁丁。”
罗丁丁这个名字我知道,就是那个卖房子给我们的矮小女人。我一想起她,就想起她手上那些让人发麻的小痦子。
“我是说,我是安竟然的第一个女人,他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当时我们都是初恋,是在学校的篮球赛上,我是啦啦队,他是球员,小个子组织后卫。他太矮了,一米六四,对于一个打篮球的人来说,他太矮了。但他打得很好,很灵活。”
徐芗有点儿语无伦次,也许是紧张吧。
她双手捂着杯子,抬起头来,问:“你说,我们就算是没有那种关系了,我们会互相忘记吗?”
马佳佳的手又抓了我肩膀一下。我认识她的时候,她不是处女了。
徐芗说:“实际上我们都没有忘记。当然,他结婚后,我们也没有保持不正当关系。唯一的联系,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互相发个问候的短信。比如说,五一,端午节,我们都发过短信的。”
我开始觉得有点儿无聊了。这个时候,我本该和老婆躺在床上,可是我却在无聊地听一个陌生女人啰唆地倾诉。
徐芗说:“可是中秋节,我给他发短信,却感觉他出事了。”
4
徐芗是个精细的女人,她居然把中秋节和安竟然的短信往来全保留了下来。她拿出手机,一条一条给我们看。
徐芗:“中秋快乐。”
安竟然:“…你是谁啊?”
徐芗:“我是徐芗啊。”
安竟然:“我认识你吗?”
这样的问答完全出乎徐芗的意料之外,她仔细核对了手机号,确认没有错。当然也不可能错,因为这个号码是她用安竟然的名字保存在手机中的。于是,她发出了自己的问题:“你是安竟然吗?是不是安竟然换手机了?”
那边并没有回答徐芗的提问,而是继续问道:“你知道我在哪儿吗?”
徐芗按出了我们居住的小区的名字。
“那么,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那边又问。
徐芗这时候立刻警惕起来。安竟然就是再健忘,也不可能忘掉他和徐芗的相识。于是,徐芗打出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暗语:“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这是南朝乐府诗里的艳词,是安竟然和她卿卿我我时的QQ签名。
那边沉默良久,回了一句话:“我不认识你。你发错人了,请不要再发了。”
徐芗这才肯定,和她发短信的人绝对不可能是安竟然。那究竟是谁呢?如果是安竟然把手机给别人了,那个人完全应该礼貌地告诉她,安竟然换了手机,而不是这样反复盘问。徐芗突然紧张起来,这个人不会是个骗子吧?也许,安竟然把手机丢了,于是这个骗子用这种方法获取些安竟然的私人资料,再拿这些资料去骗安竟然…
徐芗越想越觉得心里没底。在犹豫了一天之后,她决定亲自上门,来看看安竟然。

我们让徐芗失望了。我们没有见过安竟然,当然也无法告诉她安竟然的任何情况。不过,我有罗丁丁的联系方式,因为买房的时候我们需要打电话沟通情况。但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她。没有这个必要。
徐芗走的时候留下了她的电话,她对我说:“安竟然如果有消息,一定要告诉我,好的坏的都行。你很容易认出他的,他戴着一块浪琴表,那是我送给他的。”
我点点头。我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儿神经质。两个人的情事都过去好久了,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既然人家已经装不认识,那就是要相忘于江湖,又何须如此挂怀呢?
徐芗惴惴不安地走了,马佳佳却仿佛陷入了沉思。我问她:“你想什么呢?”
她抬起头:“我总觉得哪儿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出来。”
我不打算把精力浪费在刚才的事情里。我嬉皮笑脸地坐下来,搂着马佳佳的小腰说:“宝贝儿,你可别忘了,咱们可是新婚啊。”
马佳佳一边用力扭动着,一边装腔作势地对我说:“流氓!”

那天我们连晚饭都没有吃,就那么昏昏沉沉地在大水床上睡去。我梦见自己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看着辽阔的海面波涛汹涌,心胸开阔,意境悠远。天色逐渐暗下来,我在想船上的餐厅几点开饭。一想到时间,我就抬头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只新表,是马佳佳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昂贵的浪琴。它的表针滴滴答答,走起来富有节奏感。这时候一轮金黄色的月亮升起在天边,我不禁流连,想叫马佳佳一起看。
马佳佳并不在我的身边,我顺着船舷找,没想到她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抽抽答答地哭泣。
我一下子从梦魇中醒过来,伸手去摸马佳佳。我没想到,她真的裹着被子在哭。
我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声问:“你怎么啦?”
马佳佳浑身颤抖,后背和胸口都有冰凉的、黏稠的汗水。她说:“我做噩梦了,我梦见有人从背后抱住了我。”
“那是我吧?”我笑着问。
“我也以为是你。”马佳佳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我回头一看,是一具墨绿色的枯尸。他长得像柴禾一样,居然还冲着我笑。我拼命挣扎,可他把我搂得死死的。”
5
我相信马佳佳是属于灵异体质的人,她是水瓶座的,网上说,水瓶座的人,灵异体质排在第一位。
在我们结婚后的十几天中,马佳佳几乎天天做噩梦,人也变得消瘦多了。国庆节放假,我不得不带她去了趟庙里,烧了香,请了一串据说是法师开光过的念珠。回到家里,想了想,把它挂在水床的把手上了。
不过这串念珠大大影响了我们的生活质量。面对着它,我们几乎不能投入地做爱,心里总是有一股负罪感。马佳佳也不像结婚前那么风骚了,她沉静、忧郁,总是若有所思。我是最见不得女人在床上走神的,她的表情让我几乎疯狂。
有一天,马佳佳上班早走了,而我因为调休在家睡懒觉。大概在上午十点钟左右,我被滴滴答答的水声吵醒。迷迷糊糊摸到卫生间一看,原来是马桶漏水了。我只好给物业打电话,叫维修工来修。
上门的工人是个小个子,拿着工具,穿着灰色的肮脏的工装。他一边修马桶一边跟我聊天,说:“你们家这个水床在我们物业是出了名的,我们谁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床。真不错,睡上去一定很舒服吧?有文化的人就是会享受。”
他看了我一眼,笑容里透出暧昧。
我只好说:“这是以前房主留下的,我们只是坐享其成而已。”
“我知道那个女人。”维修工继续笑着说,“她住进来的时候可还是个小姑娘呢,那是相当的漂亮。不过后来据说她老公得了什么病,不能见强光,两个人一下子变得又老又瘦,走路都直打晃。好像她老公也能传染给她的吧?皮肤病。她老公比较花。”
我心里咯噔一下,问:“什么皮肤病?”
维修工突然意识到说走了嘴,赶紧说:“都是瞎传的,酒色过度人就容易老,尤其是女人。其实,我们也没怎么见过她。这两个人神秘着呢。”然后他站起身来,“修好了,我换了一个橡胶垫。”
“你把话说清楚,否则你别想走。”我一步横在他面前。
“我真的不知道,人家的隐私,我怎么可能知道呢?”维修工有点儿不耐烦了,“你要是有兴趣去问他们自己吧,或者请人来消消毒。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也许是谣言呢。对了你交下维修费,五块钱。”

整个下午,我的头都是晕的,坐在椅子上,一直痴呆呆地盯着那水床,眼前浮现的,是罗丁丁手上那些小痦子。我说这房子怎么卖得这么便宜呢?原来在这儿留着个机关等着我。可怜我和马佳佳新婚燕尔,竟然睡在了一个传染病患者的床上。我们又是如此偷懒,竟然连床罩都没有换掉,但就算换掉床罩了,谁又能保证那些病毒不会残留在水床的表面,或者那些把手上呢?而且…我又该怎么和马佳佳解释这一切呢?当初可是我拿主意买下的这房子。
我得把这事问清楚了。我找出了罗丁丁的电话,拨过去,传来的提示音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我慌了神,又东翻西找找出了徐芗的电话,打过去。徐芗听出是我,急迫地问:“你有安竟然的消息了?”
我的声音是颤抖的:“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安竟然生过病?”
“他总是生病,身体一直不好,怎么了?”徐芗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离现在也有三年多了。他病了吗?”
“没有,没有。”我哆里哆嗦、词不达意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和我老婆想生孩子,所以要搞搞卫生。”
徐芗愣了半天,才说:“那你还是问问安竟然,或者你见过的那个罗丁丁吧。”
我握电话的手是湿的,我居然出了一身的虚汗。

我把所有床单被罩枕套全塞在洗衣机里,然后又用蘸着消毒液的抹布,把水床及其附属设施上上下下擦了一遍,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消毒液刺鼻的味道。床罩太大,洗衣机放不下,我只好把它拆了再洗。而床上,就先铺了小床单凑合着。失去了床罩的覆盖,那个水床,在阴阴的光线中显得抑郁、沉闷,仿佛是巨大的祭台。
天色擦黑的时候,马佳佳回家了,她看到新换的床单,很是惊讶。她说:“我真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你没事吧?你怎么改头换面这么勤快了?”
“没事。”我遮掩道,“我这人本质就是喜欢收拾的。不过没来得及做饭,咱们去楼下饭馆吃饭吧。”
那天晚上,马佳佳一直处在云山雾罩的状态下。我不敢和她提及传染病的事,只是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不过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不顾马佳佳的反对,坚持开着灯,然后把她摆平在床上,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看着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洁白细腻,没有瑕疵。
马佳佳问:“你怎么了?”
“我喜欢你的身体。”我嘴里应对着,眼睛却没有闲着,生怕遗漏。
马佳佳闭上了眼睛。我以为她在享受,没想到她说:“你是个不会撒谎的人。你老实告诉我,今天白天都发生了什么?”
6
我什么都没有说,像一个坚定的战士。在马佳佳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决定把传染病的事情忘掉。是的,一切都晚了,如果真的有这事儿,那我们已经死定了。现在,就让这一切过去吧,在命运把我们抛向深渊的过程中,我们应该抓紧时间享受。
但马佳佳把我推开,说了一句:“你有什么瞒着我。”便转过身去,用被子蒙住脑袋,气哼哼地睡去了。我的怀抱还张开在那里,悻悻地叹了口气,关掉灯,仰面看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很久,马佳佳已经有了轻微的鼾声。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先于马佳佳睡着的,还真不知道她会打呼噜——也许是她太累了吧。只是这呼噜有点儿奇怪,每个呼与吸之间,似乎都有什么响动,好像在打着节奏。这声音若有若无,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
明天还要上班,按理说我必须睡了,可我仍然毫无倦意。我蹑手蹑脚地起来,到客厅里抽了根烟,然后不放心地搜索起房间里的蛛丝马迹。也许,罗丁丁会留下什么线索?比如,一张纸条,或者病历什么的?
我们住进来时,这套房子已经打扫得很干净。结婚前,又进行过一次大扫除,应该是什么死角都没有了。我站在客厅中央,仔细思索着有什么地方我没有注意过。
我想起来了,书架。罗丁丁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小书架,就放在墙角。书架基本是空的,但上面有一个柜门。罗丁丁说,里面放了一些经典电影的光盘,但她不想要了,就送给我们了。马佳佳不喜欢看电影,只喜欢看电视剧,所以那个柜门没有打开过。我轻轻地走到书架前,轻轻打开柜子,是的,我看到了堆得满满当当的光盘。
我把它们搬出来,放在地上,小心地一张张翻看。这些盘都保存得很好,放在硬塑料盒中。只有一张,没有封面,没有标记,简单地装在袋子里,一看就是刻录的。
我把这张光盘放进电脑播放,我看到的是一具男人的躯体,半裸着没有面部。他正对镜头站着,然后转过身去。我看见他后背上密密麻麻全是斑点,就像罗丁丁手上的痦子。镜头推近,我的胃突然间一阵痉挛,我清晰地看见,所谓的痦子,实际上是一个小小的肉坑——准确地说是肉洞,它有着一个圆润的开口,里面则是粉红色的小肉芽,长着白色的尖头,整个儿看起来,就像一只古怪的、没有睫毛与眉毛的圆形眼睛。最要命的是,它们是活的,它们正在像海葵一样蠕动。
男人的手吃力地伸到后背上,捏住一个小洞,拇指和食指用力地一挤,那个粉红色的肉芽立刻凸出来,颜色变深,油光亮滑,那个白色尖头仿佛拼命要钻出来——它不停地颤抖着,最后啪一下飞向镜头。
我本能地往后一躲,我看到粘痰一样的墨绿色汁液缓缓涌出。
镜头拉远,男人后背上的小洞重新缩小。这让我的后背也感到阵阵不适,我踉跄地冲到卫生间,抱着马桶狂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马佳佳尖利的叫声。我顾不得擦嘴,冲回卧室。黑暗中,马佳佳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光。
“我…我又梦见了他。”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从背后抱着我,我越挣扎他就抱得越紧,我喘不过气来。”

我们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我们必须解决问题。我找了张纸,把问题列出来,却发现解决它们很难。
首先,这种浑身长肉芽的传染病是什么,它有没有可能传染给我们?
第二,罗丁丁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目的就是不让我们知道以前发生的一切,可又为什么留下一张光盘?
第三,马佳佳每天晚上梦见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有鬼吗,为什么还反复入梦?
第四,一切答案,必须得找到罗丁丁才有解。可现在她就像一滴水跳进了大海,我到哪儿找她去?
那么,唯一的希望还是在徐芗身上,我得和她谈谈,一定要谈出些蛛丝马迹来。否则,我们就必须卖掉这套房子,重新去租房住,这对我,对马佳佳,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7
我把徐芗约到了一个咖啡馆。我说我找到了罗丁丁,有了安竟然的新消息,徐芗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同意见面。
当然,她失望了。一见面我就告诉她,我谁都没找到。我找她见面,就是要和她开诚布公地谈谈,比如,她应该告诉我,她记得的安竟然的手机号是多少,这样我才有可能给她她需要的东西。
徐芗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儿后悔了,我不应该上门去找你们的。本来事情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先别下结论太早。”我打开笔记本电脑,把光盘放进去,“我相信你会对这个东西感兴趣的。”
徐芗看着光盘,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接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问:“你能看出这个男人是谁吗?”
徐芗点点头:“他是安竟然。没想到他变得这么可怕。”
“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的左手腕上戴着我给他的表。”徐芗几乎是抽噎着说,“我跟你提过这块表。”
这我倒没注意过。我站起来,走到徐芗身边,让她指给我看——男人伸手到后背去挤那个肉芽的时候,腕子上的确有表。
我坐下,和颜悦色地说:“物业的人跟我说,安竟然和罗丁丁都得了一种奇怪的皮肤病,我想这是真的。所以,我和我老婆都处在极度的恐慌中。作为和安竟然有过性史的女人,我想你也不能掉以轻心。我们必须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你看,我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人了,我们应该合作才对。”
徐芗张大了嘴巴:“这怎么可能?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是好的。”
“是的是的,他当时没病…可你们此后就没有过吗?就算没有过,你心里不是还残存着对他的感情吗?你还在关心他,惦记着他的死活,是不是?”我问。
徐芗点点头。
“那么,你应该告诉我安竟然的手机号码,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没有用的,那个号码已经不回我了。”徐芗说着,还是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出安竟然的电话,把号码念给我听。
我把号码存在手机里,说:“他跟你装傻充愣,未必对我也这样。还有,对于那个病,你知道多少?安竟然、你和罗丁丁,到底是怎样的关系?你必须把来龙去脉讲给我听。我得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联系了。”徐芗说,“我基本和你一样,不了解安竟然最近的生活。当然,我没有得病,我想,病是那个叫罗丁丁的女人带给他的。我们分手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我们都是第一次,上床的时候笨手笨脚,但不可能有什么病。”
“你确定那个罗丁丁有病?”
徐芗的眼睛又湿润了,她低声说:“其实我和安竟然已经在筹备婚事了,这个罗丁丁是后来跑进来的,是小三。只是她不承认。你们那套房,实际上是我和安竟然凑的首付,可有一天安竟然把钱还给了我,说,他打算和别人在那间房子里结婚…安竟然自己没什么钱,连手表都是我给他买,我想,这主意,这钱,都是罗丁丁出的。”
徐芗的情绪越来越差,说话没有条理。但我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打断她。
她擦了擦眼泪,接着说:“我问过安竟然,那个罗丁丁到底有什么好,既没有我好看,也没有我个子高,更没有我年轻。安竟然说,她是个丰富的女人,她有我没有的东西…她懂风情。”
这回轮到我失望了:“你就凭这句话判断她有病?”
徐芗不语。

我的手机响了,居然是马佳佳打来电话。
马佳佳问:“你没去上班?你在哪里?”
我说:“我在外面办点儿事情。”
“你在和徐芗办事情吧?”马佳佳气恼地问。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知道我和徐芗在一起?
“你别不吭声,你就说是不是吧?”马佳佳显然已经妒火中烧了。
我赶紧说:“我们是在谈点儿事情,你别多心。”
“在咖啡馆约会?还不让我多心?”
我一下子感觉到情况变糟了。我看到咖啡馆门开了,满面怒色的马佳佳拿着电话走了进来。她径直走到我和徐芗面前,冷笑道:“我那天看到你看她的眼神,就知道有事儿。你什么都瞒着我,假装倒休和她约会是吧?现在又跑来这里卿卿我我来了?”
马佳佳说话的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来看我们。
马佳佳却全然不顾影响。她仔细看了看徐芗:“瞧瞧,梨花带雨,一定是和情哥哥说什么伤心事吧?”
徐芗的脸腾地红了,当然我的脸也红了。
8
我一直以为,人和人都结成夫妻了,就该相互之间有点儿信任,但现在居然发现这信任是那么脆弱,任何事情,到了马佳佳这里都变成另外一种解释。也就是说,她一旦认为我是偷斧子的人,她就把我所有的行为都判断为偷斧子,或者为偷斧子做准备。
比如,她竟然认为我和徐芗早就认识。徐芗找上门来,就是来向她示威。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她难道认为徐芗说的一切情况,都是我们杜撰出来的吗?
然后呢,徐芗趁我倒休独自在家的时候来和我约会。这就是为什么我突然自觉打扫卫生的原因,因为我想消灭和徐芗苟且的一切证据。当然,如她所料,我不会把那天发生了什么告诉她。
再然后呢,我没去上班,而是和徐芗坐到了咖啡馆里。
一切都顺理成章,演绎得天衣无缝。我想解释,但马佳佳一直在打断我。我生气了,我恼火了,则恰好证明了我做贼心虚。
马佳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很大声地数落我,仿佛她捉奸在床,这让我一股邪火直往脑门儿上撞。当她嚎哭着撕扯我的衣服时,我终于忍不住把她推开。这就算我动手了。

徐芗也很尴尬,想劝架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我说:“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我还能怎样,只好点点头。
剩下马佳佳倒在座位里。我看着她,一下子心软了。我是爱她的,我是打算和她过一辈子的,所以我们绝不该当着外人大动干戈。我坐下,轻轻安抚她,试图说些什么,但她执拗地不理我。
我说:“好了,你不要生气了,跟我回家吧。过一段时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现在你只要相信一点就行了,我很清白。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也都是为了我们的家。”
马佳佳站起来,没有看我,独自向外走去。我想追出去,但服务员却把我叫住结账。等我交完钱走到街上,她已经不见了踪迹。

很晚了,马佳佳才回到了家。在这个城市里,除了这个家,她的确无处可去。
但是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洗完澡气哼哼地就睡觉,用被子捂着头,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我坐在她旁边,说:“你一定要冷静,好好想想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你不应该这么没来由地折磨我。”
马佳佳依旧不吭声。这就是家庭冷暴力吧。
我坐在客厅里,抽了好几支烟,越抽越觉得这件事情不同寻常。尽管我瞒着马佳佳传染病的事情,可她这么极端的表现仍然不合理啊?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件事情?这个人认识我和马佳佳,而且认识徐芗。
没错,这个人就在我们附近,所以他能准确地知道我和马佳佳的行踪,并且向马佳佳做着某种暗示…比如给她发短信,告诉她我和徐芗的见面时间与地点,尽量地挑拨我们,使得马佳佳怀疑我和徐芗有染。那么这个人是谁呢?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我们不是有钱人,没什么可讹诈的,难道他仅仅是为图个乐子?
我把周边的人仔细清理了一下,一一排除,我甚至连物业修马桶的都想到了。最后,我竟然得出一个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结论:从逻辑上来讲,给马佳佳透露消息的,只有可能是徐芗自己。假如是罗丁丁,或者那个没露面的安竟然,那么他们也是和徐芗串好的。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
为什么?徐芗又是通过什么渠道与马佳佳单独联系的?苦心孤诣对付我们,值当吗?
但不管怎么说,我确认我们处在危险之中,而且这危险,远远不只是婚姻危机,它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

马佳佳的包就扔在沙发的一角。我仔细倾听,确认没有任何动静,便把包拽过来,轻轻拉开拉链。马佳佳的红色小手机就在里面,那还是我给她买的情人节礼物呢。我把手机拿出来,想看看里面有什么秘密。
我从来没有检查过马佳佳的手机,她也没有检查过我的。这次,我要破戒了。
可惜,手机是关机的。马佳佳离开咖啡馆后,我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她一定是气疯了,不打算接我的任何电话。
如果把手机打开,音乐很响,马佳佳一定会醒的。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手机放回去。
我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愣,不知道该如何收拾局面,然后就蒙眬地睡去。到了半夜,我又突然惊醒,胸口难受,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
整个房间都在沉默,冥冥之中,我听到了滴答滴答的声响。不,这不是水箱漏水,这是…手表的声音。我试图捕捉它传来的方向,可是我失败了。它若有若无,每当我感觉清晰一点儿,它就消失了。而当我刚刚准备放弃,它似乎又响起来。
幻听还是真实?声音没有方位感是如此可怕,我几乎要崩溃了。
9
一切如我所料。和马佳佳的冷战在进行中,徐芗却主动找我了。好吧,既然你们认为我是弱智,打算把游戏玩下去,那我就继续装傻,奉陪到底。
和徐芗通完电话,我又拨马佳佳的电话。我说:“徐芗主动约我,你要不要在暗中观察一下?”
我觉得我挺坦荡的,没想到马佳佳只是冷笑。马佳佳说:“我真不明白了,你要是和她没什么关系,还理她干什么?”
我现在怎么说呢?我只好说:“你得相信我。等事情都过去了,我会原原本本给你讲清楚的。只是现在,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马佳佳在电话那头儿哈哈哈大笑起来,她根本认为我是在撒谎。

不过我相信,依照马佳佳的脾气,她还是会跟着我。我站在百货大楼的门口,四处张望,但我没有看到她。
徐芗突然出现了,穿着很性感的红裙子,外面是黑色的披肩。她笑盈盈地看着我。我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徐芗拉着我就走,坐上一辆等在街边的出租车。
汽车很快开进一个小区,这应该就是徐芗住的地方了。徐芗自己付了账,头也不回地向楼门走去,我往后面看了看,没有车跟上来,只好在后面跟着她进去。电梯停在很高的楼层,徐芗带着我走到尽头,打开一扇防盗门。
很小的房间,布置得很温馨,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台电视放在床对面的矮柜上,一个笔记本电脑放在桌子上。
“坐吧。”徐芗看我一直在门口站着,招呼道,“这是我租的房子,条件简陋,你就坐床上吧。”她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水给我,开玩笑说,“这床肯定没有你那张床舒服。”
“你想告诉我什么,给我看什么?”
“别紧张。”徐芗很自然地在我身边坐下,打开电脑。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警戒地往旁边挪了挪。
徐芗笑了,说:“你别紧张,我只是让你看看安竟然以前的照片。”
文件包打开了,一张张照片显示出来。那是一个挺帅气的小伙子,笑得阳光灿烂的,他紧紧搂着徐芗,就是个头差点儿,几乎和徐芗一样高。徐芗说:“你仔细看,看看他的胳膊,我去趟洗手间。”
安竟然的身体我已经研究过了,只是没看到过完整的人。现在看到了,那个胳膊是光滑的,很健壮,一看就是练过体型的人。但是,随着照片一张张翻过去,我开始吃惊了,有一张安竟然在家抽烟的照片,他就坐在我们那张水床上,左手腕上竟然长了一个明显的痦子。
我心里发凉,把那个局部放大,不错,就是一个坑,里面有肉芽的那种。
然后呢?那个地方就多了一块手表。手表盖住了那个地方。
手表能治病吗?我的心哆嗦起来。至少我在这些照片里得到过一个信息:徐芗的确在说谎,她知道安竟然的怪病,因为她拍下了这张照片。她之所以敢把这些拿给我看,是因为…她要有所行动了。

我看得是如此入神,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徐芗在卫生间里干了什么。她出来的时候我大吃一惊,因为她什么都没有穿,只披了一件巨大的浴袍。
她笑盈盈地对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儿糊涂了?”
还没容我做出反应,她一下子把我抱住,轻轻地在我耳边说着:“你可以看看,你可以看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我本能地推开她。我一定又上当了,我又落入了徐芗的圈套里了。
果然,门铃响了。徐芗像小豹子一样敏捷地扑到门口,打开了门。
马佳佳横眉冷目地站在门口,她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我(那姿势简直不能算坐着了),她也看到了光溜溜的徐芗。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去。
“为什么?”我几乎是哭着问徐芗,“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我和你有仇吗?”
10
徐芗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句话,只是笑着看我。我扑到楼道里,电梯刚好关上门。我疯了似的从防火楼梯往下跑。徐芗家住得真高啊,我的腿都跑软了,几次差点儿跌倒。
不知道我跑了多长时间,我终于到了一楼。那台电梯停在楼上。我冲到马路边,给马佳佳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干脆就关机了。
她去哪儿了?她还会像上次一样回家吗?我丧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心乱如麻直到半夜。一会儿恨徐芗做事太不厚道,一会儿担心马佳佳出什么事情。马佳佳的电话一直关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就在我倒在沙发上,逐渐陷入浅睡眠状态的时候,电话响了。我以为是马佳佳,看都没看就接,但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却是徐芗。
她压低声音说:“马佳佳在我这里,她刚刚睡了。”
“你他妈想干什么?”我怒火中烧,“你跟我玩阴的,没你好果子吃。”
“马佳佳已经决定跟你离婚了,她认为这是你们关系的唯一出路。”徐芗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愤怒,继续说,“我向她讲述了我们以前交往的故事,声泪俱下,连我自己都感动了。是你抛弃了我,你是一个始乱终弃者。现在你结婚了,你打算旧情复燃。”
我口气软了下来:“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划个道儿。”
“就算你们不离婚,你们夫妻两个也将永远生活在猜忌之中,我就是个导火索,随时引爆你们——只要我认为有必要,我可以让马佳佳随时知道我的消息。”徐芗很平静地说,“最容易互相猜忌的,总是恩爱夫妻。”
我不再说话,我知道我和马佳佳之间的阴影已经布下了。
“把房子还给我。”徐芗说,“那是我的房子,我要住回去,不管用什么手段。”
“好,我答应。”我攥着手机的手都出了汗,“我还你房子,你还给我马佳佳。”
“明天会有人找你买房子。你放心,我不会敲诈你,你多少钱买的房子,我照旧把钱还给你。人对我来说没有意义,我只要房子…签完合同,马佳佳就会回到你身边。”徐芗说。
“好,我同意。”
“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徐芗在电话里轻轻地吟诵。我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吧,赶紧让我脱离噩梦,我对这一切根本没有兴趣。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着,我觉得做人做到这个份儿上简直是太窝囊了。我想到过报案,可是这样的事情警察能相信吗?就算相信了,这算一件案子吗?而且,马佳佳在徐芗手上,谁知道这个女人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每一次电话铃声响起,都让我心惊肉跳。下午,我几乎不能坚持上班,便请了假,跑到一家快餐店坐着。周围的人无忧无虑,而我觉得和他们简直就不是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我凭什么被剥夺?那可是我和马佳佳的所有财富,就因为我贪图便宜,贪图那个巨大的暧昧的水床?
下午三点多,终于有人出现了,我收到了短信,让我到宏图招待所的303房间去。我打了辆出租车,按照短信的地址,去找那家旅店。出租车七拐八绕,走到了市中心的一个老居民区里。我在这里看到了杂乱无章灰暗的街巷,看到满大街飘扬的晾晒的衣衫,看到了不加修饰磕着瓜子谈笑风生的女人,看到了满街乱跑的孩子以及地上肆意横流的污水。
真不敢相信,我们的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
那个招待所在一条很不起眼的胡同尽头,三层小楼。楼道昏暗,传达室里的值班员在打瞌睡。我没有搭理他,直接上到三楼,找到了303房间。房间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敲了敲,没有人应声。于是我推门进去,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是在桌子上摆放着一式两份的协议——这是一份住房买卖协议,上面写着,我,也就是房主,自愿把我住的房子,转让给徐芗。正如徐芗所说,这个价格和我买到房子的价格差不多,甚至还多了两万块钱。可能徐芗也没有想到,罗丁丁会以怎样的价格把房子出售…我犹豫了一下就签了字。放下笔,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于是点起一根烟。
手机又有短信了。短信说,你还磨蹭什么呢?马佳佳在楼下,206房间。
我立刻跑下楼,冲进206房。我看到马佳佳躺在床上沉睡。我走到床边,看着马佳佳,心酸起来。马佳佳睡得很沉,那是我多么喜欢的睡相。可惜,当她醒来,就不再是过去那个把一切都托付在我身上的女人了。
她从徐芗的房间跑出去后做了什么?为什么又返回徐芗那里自投罗网?徐芗又对她做了什么手脚?而这些带来的心理阴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抹去?
她还能是原来那个女人吗?
11
马佳佳坐电梯到了一半,才想起不该把自己的男人单独留在楼上——账要算清楚,不能这么一走了之,所以她又往回返。暴躁让她失去了对事情的正确判断。她进了徐芗的屋子,徐芗正在收拾房间。徐芗看着她,依旧是笑着。
马佳佳问:“李凡呢?”
“追你去了。”徐芗挑衅地说,“他真是个好丈夫。”
马佳佳冲上去,试图和徐芗厮打,但是她吃了亏。徐芗身上光溜溜的,很难控制,相反马佳佳倒穿得比较复杂,衣服上的扣子皮带什么的抓手很多,很快她就被徐芗推倒在地上。
马佳佳坐在那里,放声大哭,像个丢失玩具的孩子。
徐芗给她倒了杯水,马佳佳不接,徐芗就把水放在她身边,自己坐在床头。
马佳佳停下了哭声,只是不停地抽泣。徐芗说:“你看你还哭了…其实真正该哭的是我。那个房子是我和安竟然买的,还有那个水床,是我设计的…床上那几个把手好玩儿吧?可惜,现在你们睡在那上面,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住在这样的小出租屋里,睡着普通的硬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马佳佳的八卦天性让她安静下来,她抬头看着徐芗,眼中充满疑惑。
“没错,我是说过那个罗丁丁比我懂风情。”徐芗看出了马佳佳的问题,她解释说,“不过那只是安竟然的理由。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可他还不满足。其实,男人喜新厌旧还需要理由吗?就算是有理由,也都是牵强的,那只是借口。你是猎物,他打到了,然后他放下你,再去打新的猎物,对吗?安竟然是这样,你看李凡也是这样。”
提到我了,马佳佳立刻问:“李凡在打你?”
“李凡早就打到我了,他是搂草打兔子,我们两个一起…傻妞。”徐芗做出大姐的样子,怜惜地说。
徐芗开始把自己编的故事讲给她听。她讲自己是多么不幸,每一次都遇人不淑,她先是遇到安竟然,结果美好的生活被罗丁丁破坏了,接着又遇到了李凡,没想到李凡是劈腿…最终,李凡选择了马佳佳的身体和徐芗的房子——也许,当时应该算成罗丁丁的房子了。这是最经济最合适的选择。“你想想他买房子时候的坚决劲儿,你还不明白吗?”
女人都是缺脑子的,尤其是在八卦的时候。马佳佳也不想想,徐芗的天方夜谭可能发生吗?那个时候我怎么可能劈腿?我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围着她马佳佳转。退一万步说,就是我劈腿了,我能总选择一个坑吗?我应该把不同的女人往不同的地方带,这是常识!
但那个时候马佳佳好像被彻底迷惑住了。她捧起那杯水,居然听入了迷,跟着徐芗哭,跟着她咬牙切齿,赌咒发誓要和我离婚。然后她就睡着了,至于怎么到的这家小旅馆,她完全没有记忆。

马佳佳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我搀着她走出去,结果被传达室的值班员叫住——那个混蛋徐芗竟然连房钱都没有付。
回到我们的家——如果这还称得上是家的话。我随便煮了点儿吃的,马佳佳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她在我的要求下,把之前发生的一切,给我讲了一遍。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了。我告诉了马佳佳我忌惮的是什么,那就是这间房子中藏着的传染病,包括那张让我失魂落魄的光盘。当然也包括她怎么逼我就范,签了卖掉房子的合同。
“是不是她一直在向你通报我们在做什么?”我问。
马佳佳点点头:“我全知道…你的所有行动,和她在一起的。”
这和我意料的差不多,只是还有一个大大的疑问——徐芗和马佳佳是怎么取得单独的联系的?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在,我不记得她们交换过手机号。
我迷茫地看着马佳佳。马佳佳知道我要问什么,她缓慢地说:“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
这诗是徐芗的QQ签名…我恍然大悟。她们加了QQ,然后,马佳佳就被徐芗操控了。也许马佳佳开始只是好奇吧,好奇让徐芗从容地布下了圈套。
马佳佳问:“这么说,我们的房子保不住了?”
“这破房子我也不想要了。”我说,“远离是非之地最好,要是留下来,弄不好还染上什么病。”
我觉得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马佳佳也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搬走。但她没有,她居然咬牙切齿地说:“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我们不要这房子了,但不能这么稀里糊涂地不要。我要让她记住,房子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

我们不知道在自己的家里还能待多久。一连好几天,我和马佳佳都在忙着找新房子,收拾东西。有时候很累,但是却睡不着,更别提做爱了,我们都没有任何兴致。马佳佳刚开始还让我给罗丁丁打电话,我心里明白,她是想和罗丁丁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寻找徐芗的破绽,也许是想安排报复的计划——我只好告诉她,那个电话已经消失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一个星期以后,徐芗叫我去办理过户手续,她说,钱已经放在银行里,把手续上的事儿一办,房款就能立刻打到我的账户上。马佳佳知道后,执意要跟我一起去,我不同意。我怕她在街上和徐芗打起来。可我一拒绝,马佳佳的脸就沉下来了,她盯着我,不说话。
我只好说:“行行行,带你去。”
真是他妈的爱恨情仇!

手续办得很顺利,去银行转按揭、转账,去土地局换房产证,去税务局交税,从头到尾,徐芗都面带微笑,好像她跟我们并不熟悉,只是买主与卖主的关系。马佳佳也一言不发,我担心的冲突,始终没有发生。
弄这些事情,整整用了一天时间,我们都很疲惫。但我们都咬牙坚持着,谁也不想把事情拖到第二天去。
最后,徐芗站在街边,看着我们说:“很感谢你们的合作,我本来想请你们吃顿饭的,可是我想,你们没这个心情。”
我恨恨地说:“算了吧。”
徐芗说:“也好。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我们还得去物业办一下手续。不过,我想就不用我亲自去了。我会让朋友找你们。希望你们及时搬家,到时候,你们把钥匙给他就成了。”她伸出手来要和我握,“咱们后会有期吧。”
马佳佳突然说话了:“你不能让朋友来,你必须亲自来。”
徐芗愣了:“为什么?”
“因为那房子闹鬼!”马佳佳说,“安竟然死了,他的魂就在那房子里。”
徐芗的脸上现出不屑来,她显然不相信。就连我也不相信,这是哪儿冒出来的鬼话。
徐芗什么都没说,扭头走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在回去的出租车上,我问马佳佳。
马佳佳说:“我就是不想让她那么容易就住进来。”
她的话音未落,我的电话就响了。我一看,头皮几乎都炸起来,手机的显示屏上,幽幽地显示着三个汉字:“罗丁丁”。
12
“你不要把房子给她。”罗丁丁说。
“早你干吗去了?”恐惧之后,一股愤怒从我心头升起,“我问你,你们有什么权力把我扯进来?我们的生活本来过得好好的,可你却卖给我们这样一座烂房子…是你毁了我们。”我实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冲着电话大喊起来。
罗丁丁说:“我也是才知道。那个骚货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告诉我房子终于归她了。她很得意。”
“你们谁得意和我有关系吗?”我的眼睛竟然湿润了,几乎要哭出声来。两个女人为了一个浑身长洞的男人争风吃醋,最后扯进了无辜者,让别人的生活与婚姻也百孔千疮,怎么想怎么不平衡。
“对不起,我完全是无心的。”罗丁丁解释着,“安竟然走了以后,我真的无法面对那座房子。没错,我是隐瞒了以前房子里的情况,我甚至把家具都挪动了位置,让房间看起来干净一些…除了那张床,那张床我挪不动。你得理解我,我不这么做,这套房子永远出不了手。”
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情。”
“你不想把事情搞清楚吗?我也想把事情搞清楚。已经这样了,不如和那个骚货一斗到底。”罗丁丁试图说服我和她站在一起。
我正想挂掉,马佳佳突然一把把电话抢过去。她对着话筒大声说:“你告诉我,我听。”

马佳佳一直在和罗丁丁说话,从出租车到家里,从进门到上厕所。她的神情非常激动,就像一个接到大单的公司经理,也像一个布置作战的女将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投入认真地做一件事情,她这样亢奋的状态甚至让我觉得有点儿可怕。
后来,电话打完了。不是因为话说完了,而是因为手机没电了。
马佳佳告诉我,按照罗丁丁的说法,徐芗和安竟然是农业大学的同学,之前肯定有什么瓜葛。只是罗丁丁认识安竟然的时候,并不知道曾经有过徐芗这么一个人。也许是安竟然故意隐瞒了吧,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哪个男人都不会向新女友津津乐道地讲以前的风流韵事。
可是逐渐地,罗丁丁发现了蹊跷。安竟然有时候会说自己出差,或者和同学聚会,或者其他什么破绽百出的借口,突然消失,甚至关掉手机。女人都是敏感的,即使没有真凭实据,也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另一个女人在安竟然身边。
终于有一天,实在无法忍受的罗丁丁和安竟然摊牌了。如果安竟然不改掉突然蒸发的习惯,那么就只好分手。
安竟然居然哭了,一个劲儿地哀求罗丁丁不要放弃自己。他告诉罗丁丁,那个女人是徐芗,他至今都后悔和那个女人搞到了一起。他们上大学的时候,安竟然打篮球,徐芗是啦啦队。他们好了以后,安竟然曾经在暑假带徐芗回过自己家,大家都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个女孩儿,除了安竟然自己。
自视为安竟然的老婆后,徐芗不准他接触任何女人,包括同学与老师…即使是上课,徐芗也会经常跑到安竟然的教室,远远地坐在角落里,看哪个女同学会关注安竟然。
这种做法让安竟然颜面扫地。他不得不退出篮球队,在学校里低调生活。他一直不明白,在农业大学这样缺少美丽女生的学校,为什么徐芗还会设置这么多的假想敌。
终于熬到了毕业,安竟然觉得这么下去不是事儿,提出来分手。徐芗当然不答应。安竟然留校当了老师,徐芗便放弃去一家大公司的机会,也留校做疫苗研究。徐芗的成绩好,学校当然乐意,可安竟然却有苦难言。
“那个女人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罗丁丁对马佳佳说,“她认为是她的,那就一定是她的。她从来不会顾忌别人的感受。”
徐芗经常和安竟然在自己的实验室里约会。有时候安竟然会跪下,求徐芗放过自己。徐芗说:“这很简单,你要是结婚了,我就消失。”
所以,安竟然拼命地想和罗丁丁结婚。他告诉徐芗自己有了女友,恳求徐芗不要强行和自己约会。而徐芗只是强调:“我说的是结婚,不是谈恋爱。”
然后,罗丁丁和安竟然就结婚了。让罗丁丁感到意外的是,安竟然居然买下了一套很好的房子,这件事她以前一直不知道。
安竟然说:“这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这套房子是我妈妈给我钱买的,就是为了结婚用。这是我的秘密,谁都不知道。”
罗丁丁只是笑笑。她觉得安竟然给她的意外和秘密实在是太多了。
徐芗也不知道这套房子,但是后来,徐芗知道了。过节的时候,徐芗给安竟然的妈妈打电话问候,安竟然的妈妈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啊?房子都已经买好了。”
就是这句话让形势急转直下。徐芗是一个自认为对安竟然付出太多的女人,所以她无法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她告诉安竟然:“你去和你爱的人结婚吧,但是房子留给我。”
这样的要求,安竟然当然不能答应。他最终决定不管徐芗的纠缠,迅速和罗丁丁结婚,并且住到了这套房子里。从此以后,疯狂的报复欲占据了徐芗的心灵,她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徐芗主要研究的,是一种寄生在家畜身上的真菌。这种真菌会迅速在家畜的身上繁殖,形成疱疹,溃烂后,变成圆形的小洞,再从中长出芽状的物体,继续蔓延。这种病在一个非洲的小国家蔓延。徐芗的学校,是受一个国际机构的委托,对这样的怪东西进行研究,寻找破解之道。
徐芗负责的,就是对这样的真菌进行培养。
她对安竟然说:“你结婚了,我以后绝对不再骚扰你。你再给我过最后一次生日,然后我就消失,相忘于江湖。”
男人都是不坚定的动物。那天徐芗打扮得很漂亮,安竟然和她一起吃饭,喝了很多酒。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徐芗坐在床边,冷冷地对他说:“你走吧,回去过你的日子去吧。不要和任何人说你认识我。”
安竟然有点儿羞惭。他什么都没说,穿好衣服抱头鼠窜。之后,他和罗丁丁解释那天晚上是毕业班的聚会,他住在学校的宿舍了。直到他发病,才说了真话。
“没有人知道那种真菌长在人身上会是什么样子。”罗丁丁说,“直到安竟然的身体发炎、溃烂,变成那个样子。”
安竟然的身体在萎缩,走路无法掌握平衡。他怕灰尘也怕阳光,不能受任何强光线的刺激。为此,罗丁丁把玻璃贴上了绿色的保护膜,甚至把房间也粉刷成了绿色。当然,她也停止了和安竟然的性生活…只是,已经晚了。
马佳佳问:“那你把房子卖给我们,为什么又把那张光盘留在那里?是想提醒我们吗?”
“什么光盘?”罗丁丁也愣了,她好像不知道光盘的事情。
至于安竟然后来变成什么样子,罗丁丁没能来得及说。我的手机没电了,当马佳佳换好电池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是关机状态。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和徐芗的叙述完全不同。但我相信这个故事版本是真的。我记得徐芗曾经让我看她和安竟然之间莫名其妙的短信。那个时候,安竟然肯定已经失去了行动的能力,手机落在了罗丁丁的手里。罗丁丁是想用这个方式激起徐芗的好奇——怎么这个安竟然还活着呢?
安竟然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这两个女人的搏斗没有停止。这一点我敢肯定。
13
麻烦还远远没有结束。反正房款已经拿到,我甚至想让马佳佳离开这儿。可我刚把这想法说出口,马佳佳就甩开我的手说:“要走你走,我就是不走,我倒要看看她们耍得什么鬼花招。”
我只好硬着头皮等下去。徐芗要来办手续的那天,天还没亮我就起了床。我坐在沙发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烟,感到心都快爆炸了。后来马佳佳起床,看到我这个样子,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我知道她有点儿瞧不起我了,但我认定,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八点刚过,门铃就响了。我还以为是徐芗来了,打开门一看,哭的心都有。来的人竟然是罗丁丁。
“姑奶奶你起什么哄啊?”我想把罗丁丁拦在门外,没想到她一把推开我,径直走了进去。刚站起来的马佳佳吓了一跳,因为她看见了瘦得出奇的罗丁丁,比我们买房子的时候,小了整整一号。
罗丁丁说:“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今天要来,她简直太猖獗了。那好啊,那就新账老账一起算!”
我下意识地想看看罗丁丁手上的痦子,没想到她竟然带着手套。但是她走路的姿势告诉我,她也染病了。她走起路来,左边和右边非常不协调。
“请你走吧。你把你的房子卖给了我,我把我的房子卖给了别人,这事情与你无关。你走吧,求你了。”我哀求道。
“我不走,你也不要碰我。”罗丁丁大摇大摆地在沙发上坐下,“徐芗说屋子里有死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罗丁丁的目光在我们脸上扫来扫去,我心里就是一紧。难道马佳佳随口说出的气话,竟然是真的?我看马佳佳,马佳佳本能地看了卧室一眼。罗丁丁立刻站起来,走到卧室。
水床安静地在那里。罗丁丁绕着床转了转,拿起了我挂在床头的那串念珠。
她的眼睛有点儿湿润。她问我:“这个房间不太安宁是吗?”
我点点头。罗丁丁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用戴着手套的手擦了擦眼睛:“你们把墙壁刷成粉色的,这对我来说太刺激了,我的眼睛受不了。”
我想我已经猜到谜底了。安竟然身患无法治愈的恶疾,痛苦不堪,罗丁丁杀死了他。他的尸体就在水床里。她们都说过,安竟然的个子不高,这个大水床一定放得下。
一想到这里,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和马佳佳就在一具长满窟窿的尸体上度过了新婚之夜,度过了蜜月…难怪马佳佳总是做噩梦。一股咸腥味道从我喉咙中升起来,我赶紧冲到卫生间。我又想起了那张光盘,那样的场景令人作呕。
门铃再次响起。我知道,这回是真的冤家来了。

徐芗一进门就看到了罗丁丁,她愣了一下,愤怒的表情出现在脸上。她转向我:“你把这个贱货叫来干什么?成心的吧?”
我的喉咙还是很难受,没法说。罗丁丁只是阴沉地看着她,也不发一言。
徐芗突然明白了似的说:“我懂了,你们已经合谋杀了他…我怎么没想到,什么让我来看死人…你们杀了他,然后把我叫来,还打算杀了我。”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后退,想开门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罗丁丁像狮子一样从沙发上弹起,向徐芗扑了过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摘掉了手套,我清楚地看见,她胳膊和手背上的痦子——那已经不是痦子,而是清晰的窟窿眼,里面晃悠着黄豆一样的肉芽,甚至发出了沙沙的响声。徐芗猝不及防,脸上被抓出了血道。
两个女人扭打在一起,顷刻之间,屋子里乱成一团,家具和茶具四处乱飞。我们不敢过去拉架,我对马佳佳说:“你别动,我去打电话报警。”
马佳佳并没有听我的,我感觉她的怒火也被点燃了。她猛然间挣脱了我,冲上去扑倒了徐芗。徐芗没有任何防备,坐在了地上。马佳佳用胳膊勒住徐芗的脖子,任凭徐芗的四肢在空中挥舞。罗丁丁借机把她抓成了满脸花。
我很难理解马佳佳为什么要加入这场争斗,为什么她帮罗丁丁而不帮徐芗。也许,她认为徐芗是造成这些祸患的起因吧——其实罗丁丁也不是什么好鸟,要不是她,我们怎么可能掺和到这里面来。
然后,挣扎的徐芗突然像泄了气一样瘫软下来。她的嘴里开始吐出粉红色的沫子。马佳佳和罗丁丁觉出不对,松了手。
徐芗出溜着躺到地上,不能动弹。罗丁丁站起来踢了她一脚,她的身体晃了晃,如同麻袋。
“她的颈椎断了。”罗丁丁说,“她现在连说话都不行了。”
马佳佳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然后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一定认为,是自己太使劲了,把徐芗的脖子勒断了。
“你们不要慌,这事情由我来处理。”罗丁丁很平静。

我把马佳佳扶到沙发上,抱着她,她已经泪流满面。罗丁丁倒像主人一样,倒了两杯水,放在我们面前,可我们谁都不敢喝。
她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徐芗,对我们说:“如果你们两个想摆脱麻烦,必须照着我说的去做。”
“好,我现在就解释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可能你们已经猜出来了,你们睡的那个大水床里,有一个死人。”罗丁丁熟练地吐着烟,“这个人是我的老公,他叫安竟然。是我杀死了他,因为他已经不完美了,我不能忍受我的老公变得那么肮脏、龌龊。然后,我把他放在水床里,你们可能会奇怪,一个人是怎么进到床垫里面的…这其实很简单,把水床割开,把人放进去,再用专用的强力胶粘牢,再灌水,五年十年都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至于你们看到的那张光盘,我想是他自己拍的。他可能也预感到事情不妙了吧,想通过这个办法告诉别人。当然他还没下决心把这个文件传到网上去。其实,要不是你们告诉我这屋子里还有张光盘,要不是徐芗跟我说,你们告诉她屋子里可能有死人,我才不会再来这个地方…这也是孽缘吧,我是爱安竟然的,但是他在两个女人之间犹疑长期拿不定主意,他受到这种惩罚也没什么好说的。”
罗丁丁说完这些,又走到徐芗身边蹲下,大声说:“我准备把你也放到这张水床里,和他做伴…你满意了吧,房子、男人,现在都归你了,我不要了。”
徐芗的脸由白转红,嘴里呜呜地发出声响。看得出,她的心里充满了恐惧。
“你们帮我吧。”罗丁丁对我说。
我拼命摇头,我说:“我要报案。”
罗丁丁向我们走过来,她猛地拉住了马佳佳的胳膊,“唰”的一声撕掉她的袖子。我看到马佳佳原来白如莲藕的胳膊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黑点。
“那个贱女人手那么欠,她会放掉你老婆吗?你老婆被她绑架的那天,就中了招了。”罗丁丁严肃地说,“唯一的办法,帮我。现在只有我知道该怎么办,我已经找到国外有个医疗机构,能对付这些肉坑。”
14
放掉水床里的水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我在罗丁丁的指挥下,把徐芗拖到水床边上。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惊恐万状,一个知道自己要被活活淹死、闷死的女人,一个知道自己将陪伴一具古怪尸体的人,她该有多么绝望。可惜,她无法挣扎。
我一点儿不懂医术,不知道罗丁丁的话是真是假,但现在只好先周旋着。当然,我不能当凶手,我得想办法报警。
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这么毒辣呢?本来都是有爱的。
水床里的水渐渐放干了,塑料床布下面,一个人形逐渐凸显起来。那是一个怎样恐怖的姿势啊,仰面朝天,两只手臂向上,僵直地做环抱状。
马佳佳轻声地“哦”了一声。我相信她认出来了,她梦到的那个从背后抱着她的男人,就是他。
罗丁丁也有点儿吃惊。她看了一眼我们,说:“我把他放进去的时候,他是趴着的——怎么翻过来了?”接着她又恍然大悟,竟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们做爱动静太大,水流搅动,他就翻身了。”
她的笑容真让人讨厌。
我扭头看了眼站在卧室门口的马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把剪刀。我们一对眼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是的,我们不能受罗丁丁的摆布。
夫妻久了,一点儿默契还是该有的。

行动很突然,我猛地从侧面抱起了罗丁丁,把她摔到在水床上。她身体很轻,一下子就倒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马佳佳冲上去,举起剪刀就要扎,可她的胳膊却停留在半空中。
不用我们动手了,那具尸体居然动了起来,隔着水床,把罗丁丁箍住,而且箍得很紧,罗丁丁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打电话打电话,把警察叫来,把医生叫来。”我一边喊一边拿过马佳佳的剪刀,对着罗丁丁的眼睛,让她不要再动。我听到马佳佳跑到客厅,拨号,对着电话说:“救命啊…”

警察把我们拦在客厅里,他们在卧室里收拾一切。很快我就听到了呕吐声。我忍不住好奇过去看了一眼,他们正把那具男人的尸体往袋子里装。那是一具怎样的尸体啊,皮肤已经是墨绿色,上面密密麻麻覆盖着圆形的硬壳,硬壳下面伸出长长的触须,不停地蠕动、蜷曲。而男人的身体,则像装着糖豆的瓶子,一搬动就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让人后背发凉。那环状的手臂上套着一只锃亮的手表,表明着他的身份。那是徐芗送给安竟然的手表。那表竟然还走着,它在暗夜里,曾经提示我,这个房间里有尸体的存在。
我的胃立刻翻腾起来,冲到卫生间里,我又吐了,尽管除了黏稠的胃液,我已经吐不出什么东西。
我知道我完了,以后我将经常想起那些肉坑,那些肉芽,那些触须和那些硬壳。这样的记忆将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将不能看到莲蓬、鲍鱼、鱿鱼以及软体动物,我也不能看到水床、绿色的玻璃,我甚至不能接受皮肤上有斑点,比如痦子、麻子、疖子或者伤疤的人。
我将成为一个有洁癖的完美主义者,可这样,我的生活还会有什么乐趣。
我看了一眼马佳佳,她正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旁边坐着个女警察在给她做笔录。我一看到马佳佳,不再是像以前那样,想起温暖的怀抱、温柔的笑容和性感的身体,不是这些,我想到的是她的胳膊。
一想到马佳佳的胳膊,我又起了鸡皮疙瘩。不仅后背发凉,手臂也感觉刺痒。我紧张地撸起袖子,看见密密麻麻的疙瘩,其中有几个颜色发黑,就像不起眼的小痦子。
我快要疯掉了。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我不就是想买便宜一点儿的房子吗?这有什么错?
趁着他们谁都没留神,我走到了客厅的大玻璃窗旁边。对不起了各位,我不陪你们玩了。我要去一个不需要大房子大床的地方去了。我已经身心俱疲。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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