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吹灯在线阅读:第33-36章.雾隐回廊
TXT下载地址:天下霸唱作品集,鬼吹灯txt全集下载,“人点烛,鬼吹灯”是传说中摸金派的不传之秘,意为进入古墓之中先在东南角点燃一支蜡烛才能开棺,如果蜡烛熄灭,须速速退出,不可取一物。相传这是祖师爷所定的一条活人与死人的契约,千年传承,不得破。有谚为证:发丘印,摸金符,搬山卸岭寻龙诀;人点蜡,鬼吹灯,勘舆倒斗觅星峰;水银癍,养明器,龙楼宝殿去无数;窨沉棺,青铜椁,八字不硬莫近前。本书共八册包括:鬼吹灯之精绝古城,鬼吹灯之龙岭迷窟,鬼吹灯之云南虫谷,鬼吹灯之昆仑神宫,鬼吹灯2黄皮子坟,鬼吹灯2南海归墟,鬼吹灯2怒晴湘西,鬼吹灯2巫峡棺山大结局。
第三十三章.雾隐回廊鹧鸪哨见有个身穿明装的女人,站在铁阁子二楼一动不动,铁楼地面上有层尘土,并没有什么脚印,看来几百年都无人走动,却是见鬼了不成?他心中冷哼一声,偏要看看这女子有什么古怪,上前两步,抬手就从后去拍那女人的肩头,不料手落下来却是一片虚空。
鹧鸪哨手中落空,急忙闪身退开,只见那女子原本站立的位置,蓦然间升起一片尘雾,在狭窄的楼内飘散开来。
群盗以为有毒,赶紧闭了呼吸,捂着口鼻纷纷躲闪。鹧鸪哨从进这铁楼开始,就觉得药气沉重,唯恐撞上毒烟机关,事先也已加了防备。但那女子被人一碰就立刻轻飘飘地化作一片尘埃,浓得像是雾气,雾状的粉尘里,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的气息。
鹧鸪哨手上有土鲛皮的套手,随手在面前的尘雾里一抄,举灯细辨,手套上沾的,竟像是枯碎的纸屑,碎得极是细微,只剩些纸张里的经络痕迹,应该是个精妙的剪纸人,在房中放丁几百年不动,纸筋早已枯散,被人一碰就当即化为灰烬了。他心中更是奇怪:“难道这女子非人非鬼,竟是剪纸而成的人形?竟如真人一般,真神工也,可它既然穿着明装,何以会在这座生铁封闭的露房当中?这年代…”
鹧鸪哨在瓶山里连遇许多奇事,凭他博物之学也难推测究竟。在二层铁阁中转了一遭,眼见再无异状,门窗都是紧紧闭锁的,实是难以判断那明代的剪纸人是如何摆在其中的,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眼睛看花了。心下满是疑惑,便转身回到楼下,到桂树下见了陈瞎子,把露房中的所遇之事说了一遍。
陈瞎子听罢也觉得出乎意料,搜肠刮肚地想了几遍,也是找不到半点头绪,只好再派人去搜索其余的三处铁楼,或撬或穴,座座都拆得门户洞;开,将里外翻了个遍。原来这四座铁楼,却并非是什么储藏大内珍宝的。
井底这个洞穴是个密室,而那四座漆黑的铁楼,都是用来藏纳名贵丹药和书册经典的露房,搜刮出许多珍品,光是成了形的何首乌就有十几对,但是再没见到其余三座楼里有什么明装女子的纸形。
陈瞎子见收获不小,且不说那些千百年前的丹丸膏散还有没有药性,单是装药的瓶匣之器,也尽是汉唐年间的古物,件件皆是价值不凡,但始终没找到那具被称做“湘西尸王”的老僵尸,倘若就此作罢,终究是让他这盗魁的面子上有些下不来,毕竟已折在瓶山百十个兄弟了。
于是陈瞎子决定继续寻找大藏,在生长尸桂的洞中散开队伍搜索。群盗点着火把驱赶着鸡禽,排成了人墙,在周围一个洞口一个岩缝地详细查找。
随着搜索范围的扩大,逐渐发现这个洞穴周围铸了一圈钢板铁壁的围墙,形成了一个院落。除了桂树下的四座铁楼,其中还有烧丹的丹室,里面砌着砖炉和风箱,以及一些古代青铜秘器,在一面玉石屏后,是道在内侧锁住的大门。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虽是倒斗的状元魁星,但向来只是盗发古冢,丹宫里有不少东西都是平生前所未见之物,心中皆是暗自惊奇,但寻了几遍,并没有发现古墓大藏的踪迹,最后来到玉石屏后的大门前,便命人砸锁撬门,还要再向深处前进。
陈瞎子根据瓶山地形判断,这道门后也许正是通着后殿的底部,但山腹里面地形复杂离奇,瓮城、正殿、丹井之中都没有元墓的踪迹。后殿被焚烧后就匆匆离开了,那殿中确实有陪葬的马骨、兵器、甲胄之物,看这丹井里的结构如此之深,也许后殿底层也有密室密洞一类的所在,那真正的墓室多半就在附近了。
盗魁陈瞎子让手下人去卸开巨门,他则同鹧鸪哨站在铁壁院落中等候。当时陈瞎子野心极大,他认为卸岭群盗专做谋反聚众的勾当,在各朝各代都被官府视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虽然卸岭势力也自不小,可这些绿林盗匪在太平年月里,往往都会成为官兵镇压的主要目标,如今难得遇上回天下大乱军阀割据的局面,正应当扩展势力,渗入“昆仑山”的官面,所以暗中资助了好几路军阀。
而且陈瞎子还到处笼络天下的能人异士,他眼见自己倒斗的本事,似乎比搬山道人鹧鸪哨要稍微逊色半筹,所以早就有心拉拢搬山道人人伙,有鹧鸪哨这种手段高强的人作为左膀右臂,他就可以腾出手来专心经营军阀势力,那何愁大事不成?但此人一向独来独往,眼界极高,得让他人伙可并不简单。
趁此间歇,陈瞎子便想同鹧鸪哨盘盘道,找个情由拉拢搬山道人人伙,于是他甩开两行伶俐齿,翻动三寸不烂舌,先从这瓶山占墓里的湘西尸王说起。听那向导讲,猛洞河流域的深山老林最多,尤其是老熊岭下的瓶山,以前常有人上山采药,被山隙里的僵尸拽了进去吸净血髓,有侥幸逃过的,都说那僵尸身材高大,紫袍金带,看装束不是王侯就是将相,所以都以湘西尸王呼之。据说其大白天也敢出来伤人,以至近代就没人敢接近此山了,可我等在山上只见有许多毒虫,却不曾见有诈尸的精怪,可见洞夷之辈的传说不可尽信。
鹧鸪哨满腹心事,听了陈瞎子没头没脑的一番话,便随口应道:“陈总把头所见极是。素闻在那粤东粤西两广之地,也多有此类传说,凡是挖出贵族古尸,只要见到其服饰奢华,腰束金绦玉带的,便以讹传讹,称其为尸王,似乎连僵尸也可分为三六九等,生前是王公的,死后出现尸变也比寻常的僵尸厉害许多。此等愚民散盗的见解,说出来叫人好笑。”
陈瞎子说兄弟说得在理,实则生前为贵,死后保存尸骸的营葬手段自是非比贫民百姓,所以贵族的尸骸被从古墓中掘出,往往会因为棺椁明器的作用,显得尸体鲜活生动;而穷人的尸首埋到乱葬岗中,不是被野狗刨出来啃了,就是遭虫蚁侵蚀,过得不到半年,就连骨头也难保全。所以生前为王为尊,死后的尸体仍然比寻常百姓尊贵万分,还要做个“尸王”吓唬咱倒斗的苦汉子,想想着实令人可恼,不倒之不足以平民愤…
陈瞎子趁机把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他接着说道,倒斗这行当虽然能发横财,但在外人眼中却极是晦气,常年和古墓里的棺椁明器打交道,难免会染一身阴气。咱们自家里,也不是生来就想做这等挖掘墓中古董的勾当,不过造化阴阳自有其理,按你们搬山分甲术的宗旨来看,世上有一物,便必有一制,倒斗的手艺人,便是那些生前显贵之辈的克星。
看如今的世道,天灾兵祸是一个接着一个,哪有给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按说我陈家祖上留下的产业,自家纵然是十世也花用不空,但想要济此乱世却是杯水车薪。愚兄既然学了一身卸岭倒斗的本事,又蒙弟兄们抬举,做了南七北六一十三省的卸岭盗魁,便不耐烦在世上随波逐流,只想趁着乱世高举义旗,盗墓取利周济苍生。
陈瞎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做出踌躇满志的腔态来,又说道:“无奈心虽有余,而力不能足,身边缺少有真本事真手段的能人。如果兄弟愿意到常胜山插香入伙,为兄担保你坐第二把金交椅。咱们常胜山十几万咨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后你我二人联手…”
鹧鸪哨早听出他的意思,等他说到入伙的话来,赶紧推辞道:“从古传下这三门盗墓的秘术,摸金、卸岭都是聚义取利,以济世人,奈何搬山道人不属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虽承高谊,却实不能为。”
陈瞎子本以为鹧鸪哨这搬山道士,已剩孤家寡人了,自己刚刚这番话说得简直是“周公吐脯,天下归心”,让他到常胜山入伙是何等的诚意,竟被对方一口回绝了,心中不免有些诧异和恼怒,就问:“倒斗之道,不外乎盗亦有道之说,难道搬山之道会有所不同?可否直言,以解愚怀。”
鹧鸪哨如今也是有些心冷了,并且对那种造反图霸的举动没任何兴趣,就直言相告:“小弟原是有些心事,别个面前也不好讲,既然兄长垂询,敢不奉告?”就简略地把搬山道人盗墓寻找雮尘珠的事情说了一些,这条线索越来越是渺茫,眼看搬山道人只剩最后一个,看来天意使然,人力也难强求了。但他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遵照祖宗遗训,接着在各地古墓中继续寻找这颗珠子。
陈瞎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个“寻不死仙药”,笑道:“何不早说,等从瓶山回去,为兄就多派人手去各地探访线索…”他善会笼络人心,正要大包大揽把鹧鸪哨的为难之事料理了,然后也不怕他不肯人伙了,可话刚说了一半,却听撬砸石门的群盗一声惊呼。
陈瞎子和鹧鸪哨心知有异,赶紧率众过去查看。原来群盗已洞开巨门,铁墙上的这道大石门只能从内侧打开,只见门外是条山中隧道,廊道曲折幽深,里面轻轻流动的云雾,犹如香烟缭绕,也看不清深处的情形。
陈瞎子见群盗大惊小怪,真是折了卸岭的威风,心头有些不快,沉下脸来问道:“刚才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过是条甬道而已,里面八成就是元人的墓室了…”说着话挑灯往石门外一张,不料正瞧见那隧道里烟雾轻渺流动,好似有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恍惚中就见那人全身黑衣,装束十分诡异。他身体肥大高壮,狮鼻阔口,脸上虬髯如戟,两眼精光四射。双方视线刚一相交,就惊出了陈瞎子一身冷汗,再想细看,那人又被云雾遮在里面了。
刚刚那一瞬间,跟在陈瞎于身边的人也都个个瞧了个真切,向导顿时双腿打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惊道:“僵尸…是…是瓶山古墓里的尸王啊!”
群盗闻言立即竖起削尖的竹竿,撑开渔网待敌。僵尸有死而不腐的,还有遇活人阳气诈尸扑人的,要真遇上大粽子,水火刀枪之类未必能起作用,只有戳住他覆盖渔网,或者往嘴里塞个黑驴蹄子。
陈瞎子刚要招呼众人上前围攻,忽然那只怒晴雄鸡从鸡群中腾起跃出,金鸡独立恰好落在陈瞎子肩头,引颈怒啼。这只雄鸡自从鹧鸪哨落人丹井后,就混在其余的大群公鸡之中,在宫殿里到处追逐蜈蚣。群盗进入露房铁阁之后,为了防范毒虫,也将大批鸡禽带了进来,但一直没见有什么异常状况发生,然而怒晴鸡突然威风凛凛地鸣动起来,定是有什么征兆预警。
群盗见状微微打了一愣,脚下不禁有些踌躇,都隐约有种预感,只要接近瓶山尸王,立即就会惹祸上身。鹧鸪哨见状便说:“里面那厮绝不寻常,许不会也是彩纸剪出来的人形?廊道内又都被雾气锁了,恐有妖术作怪,容某先独自过去看个究竟。”说罢就要提灯进去。
红姑娘拦住他说:“且慢,你们难道都不识得,那尸…尸王穿的黑袍顶着黑帽,足底踩着靴头,元人贵族怎会这副打扮?”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觉奇怪,怎么红姑娘会知道那身诡异的黑色装束?那是什么打扮?红姑娘道:“我以前曾在月亮山里跑江湖卖艺为生,说书唱戏和古彩戏法都是同行,戏班子里的各种行道笼头,我也尽数识得。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世上只有班子里的伶人戏子才会如此装扮,那套满身黑衣袍靴戴帽的装扮,分明就是演在戏文里面的勾死鬼!
第三十四章.观山太保
红姑娘熟识戏班子里的行头,一眼断定,甬道里的那厮,绝不是元代将军的装束,而是满身黑衣靴帽的无常恶鬼打扮。殓葬时尸体穿着的凶服寿衣虽是不比寻常衣衫,可墓中的贵族怎么会穿着戏装埋尸于此?古人穿着的服饰,也许在民国时期看来差不多都像是在戏台上穿的,但哪里有人会在墓中穿一套勾死鬼的黑袍行头?
群盗闻听此言尽皆愕然。先前在铁阁楼里见到个一身明代水田服的剪纸女人,这会儿又冒出个穿勾死鬼戏袍的,瓶山丹宫里真正的墓室还未找到,却先撞上如此之多古怪诡异的事情,不免生出一阵栗栗自危之感,万一那山雾中真藏着黑无常却又如何是好?
盗墓掘冢,全凭一时胆气,心中越是不安,越是疑心生出暗鬼,所以历来都有倒斗不信鬼,信鬼不倒斗之说。卸岭群盗向来都认为古墓中的威胁,最主要是来自机关和诈尸,极少有人谈论鬼神精怪之类犯忌的话。可那黑袍勾死鬼刚刚是众人亲眼所见,在那个年代里主要的娱乐活动就是听书看戏,民间戏曲比较低俗的有鬼戏、狐戏、猫儿戏之类,都是依靠渲染鬼狐情节来吸引观众,黑袍黑帽的勾死鬼是这类戏文中的主要角色,正因为离实际生活较近,才更容易令人信以为真。
陈瞎子见人心惶惶,担心手下兄弟们折了锐气,便道:“想那戏文本子多是胡编乱造,十出戏中倒有八九出都是生捏瞎拼出来的,岂可信以为真?漫说是什么勾魂索命的无常鬼,当今这世界就连神仙也难躲洋枪洋炮的一溜轻烟,管这廊道中有些什么,先放两排枪过去再说。”言罢一挥手,命手下举起步枪,齐唰唰拉动枪栓,顶了子弹上膛,就要对着甬道里乱枪齐发。
鹧鸪哨在旁见群盗要开枪射击,他心中一转,忙低声告诉陈瞎子不可用枪,鸡禽鸣动有异,定是因为那穿黑袍的死者身上有什么剧毒之物,不可仗着器械之利就大意了,否则溅出毒来,这条隧道就进不得人了。
陈瞎子心中恍然,忙道:“真乃英雄所见略同。枪里的子弹顶上火那是壮胆用的,正要叫小的们用钩竿子去搭。”随即命十几个手下上前,向雾中探出蜈蚣挂山梯,搭在那黑袍人的身上向后拉扯。
群盗领命出手,一番连拖带拽,便用竹梯将那盘膝而坐的黑袍人拖进了铁壁围墙,其余的人一个个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般围拢在四周。拖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具形貌诡异的僵尸,也就是死而不腐的古尸。
这黑袍男尸高大肥胖,盘腿而坐,手中掐了个奇特的指诀,穿的确实是一身戏台上勾死鬼的行头,被竹梯一阵拉扯,早就开始腐朽的服饰都丝丝缕缕地裂了开来,露出身上发胀的皮肉都是白如浸水,用竹梯一碰就往外淌出脓来,耳目口鼻内都是黑色的粉末,可能当初是七窍流血而亡。这身打扮却没办法分辨是哪朝哪代的,只看靴袍都已经朽了,料来死去的年头已是不短了。
群盗见只是具僵硬的古尸,这才将心放下,纷纷骂道:“死鬼,偏穿成这副鬼模样,刚刚险些吓破了爷爷们的虎胆…”
陈瞎子觉得这具尸体死得奇异,便率群盗留心查看。古尸体内注满了剧毒,但是看起来并非是瓶山里常见的蜈蚣毒,毒液行遍了全身,应该是生前服毒。由于担心沾染毒脓,就用竹签子翻拨尸体,将死人身上的事物一件件清理出来辨认,只见都是些药瓶药罐,还有纸木造成的傀儡人形肢体,并有一个大皮囊,里面都是漆黑坚硬的豆子,看得众人如坠五里雾中,竟不知这些五花八门的东西都是什么。
最后有名盗伙用竹签从尸体腰间的黑袍里挑出一面金牌,上面铸得有字,陈瞎子和鹧鸪哨都识得古文书,定睛一看,正是四个苍劲挺拔的老篆“观山太保”。
二人乍见此物,脑海里正如满天的乌云突然亮了一道闪电,猛然记起一段早已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这瓶山古墓里还有别的盗墓贼,早已有人捷足先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原来是大明观山太保!”
陈瞎子低头沉思片刻,便急忙让人把尸体拖到烧丹的砖炉中点火焚化了,这才转头问鹧鸪哨:“观山之事扑朔迷离,以前只道是做不得真的传说野史,原来这世上真有观山太保。贤弟足迹遍布天下,可曾听说过此中详情?”
鹧鸪哨对此事所知所闻,并不比陈瞎子多出多少。故老相传,天下盗墓之辈,有字号和传统的仅仅是发丘、摸金、搬山、卸岭,说是四路,实际上是三支,因为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本是一回事。发丘印毁了之后,世上便只剩下摸金校尉了,其余便是人多势众的卸岭力土,以及机变百出的搬山道人。
除了这三支以外,便尽是散盗和民盗,稍微有点名堂的,也不过就是南边背尸翻窨子的,其余鸡鸣狗盗之流,都是不值一提。但在近几百年的盗墓史上,却始终流传着一个极其神秘的传说。据说明代有群倒斗之徒被称为“观山太保”,擅于观山指迷,秘密发掘了许多帝王陵寝,他们的手法和盗墓动机从来没人知道,一旦做出事来连神仙都猜他不到。传说仅限于此,当世之人对他们再无更多了解了,连那些传说里的观山事迹是真是假都不好判断。
想不到今日竟在瓶山露房后的隧道里,撞见了一具观山太保的尸体。看此人装扮举止和所携物品之诡异,实是平生前所未见之奇,陈瞎子联想到以前走千家过百户的飞贼里,有一门善会“缩骨法”,也就是贼偷作起法来,便可以钻狗洞老鼠洞进人门户紧闭的深宅大院,在里面窃取钱物,然后原路潜回。
但这邪法为时辰所限,一旦延误耽搁了,小偷就得死在屋内。不过这毕竟只是市井传闻,世上虽是真有脱铐破枷的缩骨之术,却只是拆脱身体关节,并不能钻猫狗之洞。但另有门与控尸术近似的傀儡术,可以控制纸人纸狗钻入门墙缝隙偷盗,其控制原理并不是以魂附纸,而是驱使大批虫蚁为盗,其中的具体情形连陈瞎子也不清楚。
看那铁阁子里的剪纸人与死在大门外的观山太保,似乎也正是用邪门方术窃取铁楼中的丹药,为了免于被山中蜈蚣咬噬,这位观山盗墓之人在自己体内灌注了药水,才得以潜入此地,可似乎这铁楼尸桂的格局出乎他意料,时辰耗得太久,竟至术尽身亡于此。
陈瞎子以自己的经验推断出了七八分,只是大明观山太保的盗墓之道奇诡无方,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这些底细。卸岭群盗为了盗掘瓶山古墓,可谓倾尽了全力,不仅耗费钱物,更折损了许多人手,却不料竟遇到一出“二进宫”,足足晚了观山太保几百年。
不过看这黑厮死在隧道里,身上并明器珍宝,而且无人收尸,这也足以说明他虽捷足先登进入瓶山盗宝,但并没有随行的其余同伙,如果山里真有古墓大藏,墓室里的东西多半还是完好的。
陈瞎子想到此处,心意稍平。从古到今,成体系的盗墓组织之间,从无恩怨过节儿,相互间完全处于一种互不干涉的状态,谁要是比别人晚了一步,等到进古墓倒斗之时,发现墓中已有其他人事先光顾过了,那也最多自认倒霉而已,所以对在墓中发现一具身挂观山腰牌的古尸,群盗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毕竟是早已死去两朝的古人了,于砖炉密室里焚化了这具尸体之后,便不再理会此事。
看看搬空了老桂树下的珍宝异器,群盗便遣出几名手脚伶俐的探子,当先摸进隧道里探路,其余的大队跟着陈瞎子与鹧鸪哨在后攒行。这条造在山腹里的地道迂回曲折,随着山势缓缓而上,走出一段,石道渐行渐高,陡然变为石梯,攀上去又是个狭窄的山洞。密道口的盖子已被揭掉厂,众人笼着火烛出了洞,眼前就是一片残椽断瓦的宫殿废墟。
果然不出陈瞎子所料,这里就是最初进来的后殿。后殿与丹宫无量殿之间的通道,都被元人用巨石铅水封死,这片殿阁已在陈瞎子等人逃离之时给付之一炬了。连接丹井的密道藏在庭园假山之中,位置极其隐蔽,若不是在里面钻出来,从后殿绝难找到。
到了此处,陈瞎子心中不免有些焦躁,藏在山里的蜈蚣都被剿尽了,却始终没找到半点墓室的痕迹,一处处的全是虚域疑冢,不禁暗骂元人奸猾。历朝历代中最难盗发的便是元墓,盖因元时各种文化兼容并收,即便同样是贵族王公,他们的葬法葬俗也大相径庭。陵墓的布局和选址,带有许多西域漠北的风俗,又混合了中原风水龙脉的奥妙,横埋倒葬的匣子坟,便是这一特殊时期的产物,所以倒斗的手艺人盗掘元墓之事,大半都是误打误撞挖出来的,元代古冢历来便是盗墓这一行当里的“盲点”。
这时有陈瞎子的手下给他献计,既然遍寻不见墓室大藏,何不再用“瓮听法”探知?这瓮听法便是在山里挖个坑,埋个大小可以装人的瓮器下去,然后盗墓贼蹲伏在瓮内,相当于身在地中,借巨瓮来扩充耳音,侦听地下空间的方位。
陈瞎子摇了摇头,这显然是外行话。瓮听法只町探听低于埋瓮位置以下的地底,多用于土层之中,瓶山的山势歪斜欲倒,又是满山青岩大石,根本无法施展此法。另外初探瓶山之际,便已用“闻”字诀听过此山了,只辨得山腹里洞穴广大,一处接着一处,正因洞穴太多,影响了地底回声的精准,即使陈瞎子耳力超于常人,也不能细辨此山内部的各处轮廓,遂不用其言。
如今瓮城、无量丹宫、藏尸井、铁阁露房、后殿全部找了个遍,都不见那元朝将军葬于何处,不得不怀疑是否除了墓址上不封不树之外,那墓穴也曾用土回填,根本没有空间缝隙。倘若真是以土夯实的坟墓,在这地形复杂的瓶山里根本无法寻找,元人不依风水形势,恐怕搬来摸金校尉相助,都难以使用分金定穴直捣黄龙。
不过陈瞎子也明白,此次虽是得了许多珍异之物,但找不到真正的墓穴,就算是失了手,赔了如此大的本钱最后却落得个铩羽而回,他这当舵把子的盗魁,今后便再也没有面目和天下人争长道短了。
正为难的时候,鹧鸪哨忽然有了计较。闻地盗墓之法虽具奇验,但瓶山里边的丹宫规模巨大,使得群盗的精神命脉全都倾注于此,却忽略了此山的地形。瓶山如同仙人装丹的宝瓶坠地,山体形似古瓶,山腹内也犹如瓶腹一般中空,丹宫宝殿都建在其中,所以来此山盗墓的无不把目光盯在山窟里,唯独把山巅的瓶口忽略掉了。
古之陵寝皆是建在地底,即便是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山陵,墓室也顶在山腹深处,可瓶山古墓岂能以常理度之?说不定那墓穴的选址与世间古墓截然相反,竟会是造在山巅至高处,山下却故布虚墓疑冢搅乱视线。
瓶山之顶绝险无比,如果古墓真的藏在上面,卸岭群盗的大队人马则根本施展不开,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策略,确有出人意料之处。不过鹧鸪哨心机灵敏,盗墓经验也极丰富,在山里转了两趟,就猜到了有这种可能。
陈瞎子论才智谋略并不逊于搬山道人,奈何他统帅天下盗贼,图谋甚巨,人事繁杂,遇到疑难之处,反倒不如鹧鸪哨心中空明、灵台透彻,故此始终未曾想到此节。这时他听得鹧鸪哨一说,顿时醒悟,连道:“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也!”元人在瓶山丹宫造墓,本就有镇压洞夷的意图,此乃“厌胜”之法,以陵墓厌胜镇物的确实不多见,可扎楼墨师建造阳宅的厌胜之法,正是设在屋宇高处,瓶山古墓必定是藏在山巅。
第三十五章.山有三香
陈瞎子打定了主意,却见卸岭群盗和一众工兵,到此都已有些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其中有许多烟客,烟瘾发作了,更是全身乏力,眼看那元代古墓还不知藏在哪里,脚底下都有些迈不开步子了。
陈瞎子只好给众人鼓气道:“弟兄们,按咱们常胜山的惯例,凡是掘得大古冢,都免不了要有一番利市。今天正是倒斗的黄道吉日,虽然一路过来遇了些波折,使得一百多个弟兄命丧瓶山,但这些都是英雄好汉中有志的儿男,也皆是咱们的结义手足,必定能早升天界,在上边保佑我等洪福绵绵,今生与他们是不得再相见了,来世却还要共续桃园之义…”
陈瞎子先对众人晓以这“利、义”二字,又提醒群盗,须记得当初进山之前都赌过大咒,不盗空了瓶山绝不回还。虽然绿林中人可以不信鬼神,但对赌咒发誓的行为看得极重,违背誓约便称作“坏了大咒”,为众人所不齿。史书上有多少明文所载的显著事迹为证:当年梁武帝不信咒,饿死台城无人收;隋唐年问的银枪将军罗成不信咒,成了三十二岁的短寿之人;水泊梁山的宋公明不信咒,到头来一壶药酒把命丢。
群盗“利”字当头,又肯图个义气为重,便都强打起精神,纷纷向舵把子请缨向前,此次即便肝脑涂地,也不肯折了常胜山的锐气,务必要收取全功。其余那些不属卸岭之盗的工兵们,虽是有心要打退堂鼓,可在这些响马的督率之下,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前进。
一路踩着烧毁的后殿废墟,将附近搜了一空,最后终于来至瓶山最大的裂隙处。这道刀劈斧削般的巨大缝隙,恰好起自瓶肩,由于山体歪斜,山缝便斜贯下去,插人瓶腹的前端,裂缝上宽下窄,深处乱云流动,古松倒长,从高处看下去目眩腿麻;自下仰望高处,则是峭壁耸立,天悬一线,似乎只要是山风稍大一些,便可轻易将瓶颈前端悬空的山岩从山体上刮断。这古瓶状裂开来的山体,就如此将断未断地悬了无数岁月,倾斜悬空的山体之下,便是峰林重叠的峡谷沟壑,无论从哪个方位来看,瓶山的山势都是险到了极致。
陈瞎子在山缝底部看了许久,山巅有如一块千万钧的巨大青岩,两侧森森陡峭的石壁虽窄,但宽度极广,最深处都是积在山体里的雨水,如果想向两侧移动,只有使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上攀爬而行。他又把向导唤到近前,命其指点方位,平时采药来的山客,都是从哪里爬下深涧,他们采药的地方又是哪里。苗子虽从没真正上过瓶山,但他毕竟是当地土人,仅仅耳闻目染,也或多或少了解一个大致,知道得远比外人详细。他仰头对着石壁指画方位。
瓶山盛产奇花异草和诸般珍异药材,附近的山民洞夷常有人依靠采药为生,如果能在山上采到黄精、紫参,便可以转卖给收购药材的客商,也可以拿到城中自己贩卖。这山里最值钱的便是何首乌、灵芝、九龙盘等物,怎奈这些东西都生长在绝壁危崖上的岩缝山隙深处。
那岩缝里本来都是青石,但偶尔有泥土从高处落下,积年累月就填满了细小的石缝,再借着深涧中的露水雾气,就生长出许多灵药,所以瓶山山巅的这道大裂缝被当地山民称为药壁。但据说药壁中藏着成了精的古代僵尸,进来采药的人即便遇不到尸王,也会被山中毒物取了性命,而且瓶山中药气环绕,四周潜伏着很多邪祟之物,例如白老太太之类,等闲没人敢轻易进山,偶尔有那不要命的胆大欺心之徒冒死进来,也多半进得来回不去。
在这药壁之中,有片区域叫做珍珠伞。山壁上露出许多凹凸不平的岩脉,状如钟乳,质如玛瑙,形如伞状珍珠,是以得名。但珍珠岩并不是灰或白色,而是殷红似血,又像是鸡血石,此地生长着最珍贵的九龙盘。
曾经有个善于攀山的洞夷汉子,他家族上八代都是采药的能手,为了给老婆治病,从绝壁上舍命下去寻找九龙盘,他熟识药性,所以在身上带了驱蜈蚣和毒蟒的药物,最后竟被他找到了珍珠伞,可正要动手采摘,却见山缝里爬出一具紫袍金带的高大僵尸。那古尸已经成了精,张口吐纳紫气,探出一只满是白毛的大手照他抓来,那采药的洞夷惊得魂魄飞散,哪里还顾得上九龙盘,仗着自家身手不输猿猱,攀藤穿云,飞也似的逃回了山巅,从此惊出一场大病,不出两勺:就呜呼哀哉了。
当年据此人描述,那片珍珠伞就在这巨大裂缝背阴的一侧。陈瞎子听罢,心中便动了念头,此等传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即使找不到古墓的人口,至少也要把那珍珠伞上生长的九龙盘摘下来。他又问了问鹧鸪哨的意见。
鹧鸪哨见古壁陡峭,但若凭借蜈蚣挂山梯,也足能够履险如夷,珍珠伞附近有无墓道、墓门,毕竟还要亲眼看了才知,当即点头同意。于是选了三十余名擅长飞檐走壁的盗众同往,每人用竹筐背了两只公鸡,如果真有成精的尸魔害人,也有鸡鸣之声可以震慑,又各带两架竹梯用以攀山,其余的工兵都原路撤回去帮助同伙搬运丹宫里的琉璃盏等物。
瓶山裂隙最底部积了许多雨水,其上生了一层厚厚的浮萍,潮湿之气甚重,岩壁上都渗着水珠,兼之隙底狭窄,一旦被卡在下面就进退两难了,群盗只好用竹梯挂住岩缝,在绝险的石壁上凌空而过。
众人展开数十架蜈蚣挂山梯,使出拼、接、摆、挂的浑身解术,提气凝神地攀附在绝壁上。一路顺着岩缝过去,只见那两侧陡壁之间,已多在翠处,又进数武13,瓶口一侧的山岩上果然如同珠壁。岩石的颜色也逐渐变深,周遭都是垂人深涧里的紫藤,藤上生满了奇花异卉,石隙的泥土里则满是杂草。
此处接近瓶肩山阴一面的尽头,在这终年不见日光的药壁上,各种叫不出名目的奇异植物却是越来越多,显得颇不寻常。陈瞎子和鹧鸪哨两人,都懂得盗墓寻藏中观泥痕、辨草色之道,看坟头上的植被杂草,便能确认墓中所埋尸骨的年龄、身份、性别,不论年代远近,坟墓附近的植物生长必然有异。坟上植物的生长状态俗称“坟脉”,此脉兴衰的断法都来自古之《陵谱》,若是细说起来,怕也不比摸金校尉的风水秘术简单。
比如某处荒坟无主,也没有墓碑一类的标汜,唯见坟头上杂草丛生。但在懂“坟脉”的人眼中看来,这简单的乱草,却藏有许多信息,比如“坟上草青青,棺中是弱冠”,又云“坟头草,生得杂,土下必有病亡人”。
这是说如果坟头上的草又青又嫩,墓中所埋的肯定是少年夭折之人;草色杂乱枯黄,显得没精打采,那坟里葬的死者,一定是染病而亡;那些骁勇之人的陵墓附近,则多是苍松劲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所谓坟头,乃是宽泛而言,陵丘山坟处有土有草的地方,都属坟脉,土下的坟墓规模越大,坟脉范围越广。但在这世上,也只有掌握“望”字诀的盗墓贼才懂得观察区分。
群盗攀在蜈蚣挂山梯上,挑灯仔细观看药壁上生长的植物。鹧鸪哨看看左右,松枝藤萝生得苍郁虬劲,视之皆是武将冢的坟脉,他又指着藤上的一大丛金色花朵,对众人说道:“此乃猫儿眼,只生长在坟茔左近,山巅里必有墓穴。”
陈瞎子见那片奇花果然形似猫眼,都是借着古墓里凝结的阴气而生,花草中透着隐隐的杀气,看来这元墓藏得虽深,却终究是有迹可寻。他观遍了草痕,又提鼻去嗅那药壁上的气息。这“闻”字诀嗅土之法,虽沾个“土”字,却根本没人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一寸寸地去闻,此法必须自幼学起,一生禁忌烟酒辛辣之物,而且并非仅是嗅土,凡是深山绝壑,多有异香萦绕,陈瞎子可以通过闻山法嗅此奇香来辨穴寻藏。
这种深壑峡谷中常见的香气共有三种,无香之山皆为荒山,诸如两壁对峙,极深处山气凝聚,只有在这类特定的地形中,才可施展此法。最香的气息是山中毒瘴毒蜃,瘴气愈毒,香气愈浓,但毒瘴之香带有尘土气息,是土香,很容易辨别出来。
还有药草、野花、山药一类草木精华的香气,其香气氤氲迷离,闻之使人精神爽朗。最奇特的香味,则要属古墓的气息,由墓土里的水银、棺木、明器、尸体,以及防腐的石灰等物混合而成,在墓室里肯定会觉得阴冷恶臭,但在外边夹杂上坟脉草木的气息,闻起来却似扑朔迷离的一缕幽香,忽隐忽现,若即若离。离墓穴的位置越近,这股幽寒的冷香越是强烈,而且里面含有一股奇特的腥气,但这种阴森的腥气并不难闻。
陈瞎子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觉得这片珍珠伞里的冷香气息中腥味奇重,向深处便转为浓郁奇特难以描述的腥香,闻上一闻竟觉得寒意彻骨,更加断定山岩中藏着墓穴。此处在山阴偏僻之地,若非特意来寻,也难轻易找到这里。只见药壁上紫藤古松密密叠叠,墓道口想必都被遮蔽住了,于是打个手势,命群盗将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横在山涧当中。
众人眼见古墓踪迹已现,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在药壁上搭起竹桥,一个个捉着脚步,踏着颤悠悠的竹梯穿云而过,不是攀住老藤,便是用其余的蜈蚣挂山梯搭住岩缝,将身体挂在半空,然后拔出刀斧,去砍削覆盖在珍珠伞上的植物。
被斩断的紫藤花草和松枝,纷纷落下山隙深处,不多时便将那片凹进去的鸡血岩显露出来大半。只见岩壁上裂开了数道大缝,最大的那条宽可蔽牛,里面黑蒙蒙不知深浅,细小的缝隙里生长着几株鳞甲鲜艳的九龙盘。
陈瞎子等人心中暗喜,那苗人在药壁珍珠伞上采药的传说果然不假。这九龙盘在山阳处长的都不值钱,普通的只可以驱风解毒,唯独终年不见天日的深谷幽壑,才能生长这种鳞叶肥大的龙盘,也称九鬼盘,每株价值千金,有吊命的神异功效。
群盗见状,都暂且将那古墓之事扔到了九霄云外,离得近的,当即便伸手采药,小心翼翼地连根刨起,倘若九鬼盘少了一根须茎或半片鳞叶,便相当于破了品相,再也不值钱了。
鹧鸪哨却对此物视若无睹,他纵身从竹梯跃人鸡血岩里的大裂缝中,探手一摸石壁,指尖立时感受到一阵恶寒,正是古墓中才有的阴冷。提着马灯往前照去,发现灯光的尽头恍惚有个人影,再向前半步便已照得真切,只见山隙里一动不动站着一具身材高大的男尸。古尸低头垂臂,看不清它的面目,身上积满了塌灰,以那层灰土的薄厚判断,这死者孤零零戳在这山缝里,已有许多年不曾动过了,但仍然能看得出那死尸顶盔贯甲,显然是一身古时战阵上披挂的戎装。
鹧鸪哨常常独来独往,而且他是艺高人胆大,不耐烦再等那伙一寸寸搜刮的响马子,心想何不先看它一个究竟,便不等陈瞎子等人从后边跟进来,当先将那马灯高举在头里,抽出腰间插的德国造镜面匣子枪,用枪口去拨那古尸的脑袋,想看看这元尸生得什么样子。不料德国造还没碰到那全身披挂的古尸,洞内阴风四起,那僵尸竟然忽然抖开厚厚的灰尘,合身猛扑过来。
第三十六章.撼岳
那具全身披甲、低头垂臂的元代古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忽然向鹧鸪哨扑倒过来,它这一动,积在尸体身上的灰土蛛网也随之散开,洞中烟尘陡起。
鹧鸪哨绝非是有勇无谋之辈,他既然敢用匣子枪去戳那古尸头盔,便是胆大艺更高,没有金刚钻也不揽这瓷器活,脚下步子早已站得不丁不八,不论遇着什么突变异状,进退回旋的应变之策都已预先有所准备。忽听铁甲铿锵之声,不等那古尸接近,早已俯身转了半个圈子,在狭窄的墓道里与僵尸贴身而过,转到了对方身后。
鹧鸪哨的身形之快,直如一缕轻烟,一个旋子便已转到僵尸身后,立即探出双臂,从古尸腋下穿过,两手自上交叉相互扣住,锁住了尸体的后颈,同时抬起右膝,顶住它的后脊椎骨。这招看似简单,但实是搬山道人千锤百炼的绝技魁星踢斗,他两臂和膝盖同时发力一绞,只听几声骨骼碎裂的闷响发出,那身披铁甲的干尸,就已被鹧鸪哨卸断了大椎,如同一团烂泥般瘫倒在地。
倒斗之人多少都得准备几套对付开棺诈尸的办法,以防古墓中的不测之险。摸金校尉有钉尸针和黑驴蹄子,而搬山道人最拿手的就是魁星踢斗,如果不发生尸变,僵尸未必都会诈尸扑人。
据说僵人诈尸之因,其中最普遍的,便是尸气积郁难消,遇电气或生人阳气而产生感应,突然跃起追扑活人,其力无穷无竭,而且皮硬似铁,刀枪皆不能伤,唯独背后颈椎尸气最弱,可以用巧劲绞断其椎骨,再用力一抖,便使它全身骨骼都散了架子,再也发作不得。
不过事情并非这么简单,鹧鸪哨动作实在太快,他见僵尸扑来,便以快制快转将过去绞断了尸体的大椎,这一连串的动作既快且狠,一旦出手就绝不留任何余地,但正因为鹧鸪哨手底下太过狠辣,半道想收都收不住,他鼓身上前之时,已觉得山体内部有阵剧烈的摇晃,似乎并非是突然诈尸,而是这瓶山整个动了起来,震得那具干尸扑面倒来。
鹧鸪哨心中猛醒:“难道是山中突然地震了?”他担心持续地震,导致山体塌方后被活埋在其中,当下也不敢在墓道里继续停留,急忙抽身后退。出了鸡血岩上裂开的山缝,只见攀在药壁上的群盗都已是面如土色,紧紧抓住竹梯藤萝,似乎也都感受到了刚刚的剧烈震动。
陈瞎子见鹧鸪哨从窄洞中出来,忙对他叫道:“大事不好,瓶山要断了,赶快走返!”
“走返”就是逃跑的意思。原来瓶山上的这道裂隙太深,瓶肩和瓶颈相接的部分,仅有十成中的一成,其余九成早已断裂得年深日久了,如此欲断未断地在风雨中经历了几百年岁月,这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就如“风动石”一般,看似危险实则稳固,在绝险之中有着极其微妙的平衡,如果没有极为强大的外力相加破坏这种平衡,也许几百年几千年之后仍是如此。但卸岭群盗从没盗过崖墓,使用炸药过量。这伙人里并没人懂得什么是“爆破作业”,一味地多设炮眼,多埋炸药,炸得山口、山脊等处千疮百孔,爆炸的冲击波一次次在山体中传导,使得这条裂开的巨大缝隙即将断裂,刚刚那次震动,只是一个前兆而已。
山体又传来一阵阵颤动,比第一次的要轻许多,但震颤连绵,却是一阵紧似一阵。药壁上的泥土和碎石纷纷从高处落了下来,鹧鸪。肖也知这山体一旦真正断开,攀在绝壁上的这伙人,都得跟着倒塌的巨岩摔人山阴里的密林之中,就算是有铜头铁臂金钟罩的功夫也休想活命。可是山体震颤不绝,若有一步踏空,便会立即跌落深涧,如此情形之下,最忌轻举妄动,此时他听陈瞎子让众人赶快凌空撤回另一边的崖壁,赶紧加以阻拦。
可不等鹧鸪哨开口,已有数名盗众怕得狠了,想要急于脱离险境,心神大乱之下再也沉不住气,他们不管山体震动愈来愈烈,便莽莽撞撞地举起蜈蚣挂山梯纵身跃向瓶肩一侧的峭壁。满以为可以直接用竹梯挂在山壁上,不料这时山间发出天崩地摧的隆隆巨响,山体的裂缝猛然问扩大了数丈,那几名当先逃窜的盗伙身在半空,原本掐算准的距离再难触及,蜈蚣挂山梯落了一空,在众人的齐声惊呼中坠人了裂缝深处。
这几人倒也命大,掉下去的时候手中依然抓着竹梯不放,几架蜈蚣挂山梯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竹网,卡在了两侧古壁的狭窄之处。可不等他们来得及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上空轰隆隆落下数十块从山体上碎裂下来的岩石,竹梯上的几个盗伙哪里有处藏身,都被砸了个“万朵桃花开”,大大小小的岩石落将下来,撞击在绝壁上发出轰隆隆的沉重回声,夹杂着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嚎,一同落进了最深处的积水里,传来一阵扑咚咚咚的杂乱响声。
这时剩余的群盗都紧贴在瓶口侧的峭壁上,身体和山体都颤成了一处,一块块岩石古树黑糊糊地夹着劲风从面前落下。山体上那些松动的岩石全掉了下来,避得开一块也避不开这阵接连不断的落石,不断有盗伙被乱石砸落,掉下去死于非命。事到如今,众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砸死了那是该着死在此地,侥幸砸不死的这条命就算是捡回来的。
只听山体的岩层深处,如裂帛般响作了一片,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忽觉药壁倾斜加剧,原本乱云汹涌雾气环绕的山隙,裂痕是越来越大。众人觉得眼前一花,似是阳光夺目,山缝里的草木尽皆暴露无遗,原来裂缝扩大后,外边的天光都已照了进来。
瓶山这一瞬间真是摇晃得日月如覆,星河似坠,群盗眼前是一片天旋地转,手足都已惊得麻了。鹧鸪哨在岩壁上左躲右闪,眼见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缓缓倒向外侧,半空里坠下来的碎石顿时减少,当即叫道:“要走就趁现在了!”伸手扯起身边惊得体如筛糠的盗伙,让众人搭起蜈蚣挂山梯,架成竹桥逃回对面的陡壁。
陈瞎子等人见状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机会,这形如古瓶的山体马上就要折断了。但是欲速则不达,群盗心慌意乱,加上手脚发颤,接连失手掉落了几架竹梯,仅剩的四架蜈蚣挂山梯拼成了双桥,搭在两道裂壁之间。
群盗把陈瞎子当先推上竹桥,他是常胜山的舵把子,理应先保他脱险。陈瞎子在此时已完全顾不上再作姿态,毫不推辞,抬头看了看上边没有碎石落下,便提气踏上竹梯,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地蹿了过去,及到尽头,一跃攀住一段岩缝定住身形,回过头来连连招手,示意鹧鸪哨不要再去管旁人了,这座石山说塌就塌,赶紧逃过来,你我兄弟保住性命要紧,否则万事皆空了。
鹧鸪哨却自恃身上本事了得,不愿争抢这条生路,对幸存的十几名盗众一挥手,示意让他们先行过去,自己断后。这伙盗众见状,虽然心生敬意,脚底下却顾不上谦让了,当即争先恐后地跑上竹梯,在瓶山山体轰天吓地、掣电奔雷的猛烈震动中,又有几人失足落下蜈蚣挂山梯活活摔死,最后这一侧仅剩下红姑娘与鹧鸪哨两人了。
此时鹧鸪哨见川岳震动草木披靡,山体断裂在即,已容不得两人一个个地过去了,当下也顾不得理会竹梯能否同时承载两个人的重量,推着红姑娘飞身踏了上去,拽开身形,在阵阵巨岩断裂的声响和半空激荡的气流中急速穿过。
鹧鸪哨走在一半,忽觉脚下竹梯晃得势头不善,只觉山隙间一阵狂风吹来,人在半空身如飘叶,似欲乘风归去。他知道风势太大,再急于向前赶去,稍有差池就得被风吹下深涧,赶紧拽住身轻如燕的红姑娘,两个人连手,就不易被山间的乱流卷入裂缝了。
但刚刚稳住重心,瓶山的裂痕深处,就是一阵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的剧烈震动,怪嘴般张开的两道陡壁越离越远,终于从中轰然断开,瓶口这块千万钧的巨岩翻滚着落向地面。山体崩塌带动的乱流,把鹧鸪哨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卷得如同一片飘叶,打着转落进山底,鹧鸪哨和红姑娘也是身子一沉,耳边生风,忽地掉了下去。
鹧鸪哨临危不乱,紧紧捉住红姑娘的手臂,借着一股乱流,合身扑向陈瞎子等人所在的峭壁,两人如同一对大鸟,在山风呼啸的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斜斜落下,陡壁上的景物在眼前飞驰掠过。
鹧鸪哨眼明手快,眼看接近了峭壁,伸出空着的左手,臂弯和手腕内侧的攀山甲百子钩,立时抓到了岩壁,奈何青岩坚硬溜滑,生满了绿苔,百子攀山甲只在石壁上抓出数十道白印,又被落下来的红姑娘一坠,两人贴着陡峭的绝壁慢慢滑了下去,竟是不能停留。
红姑娘此时也已吓得魂不附体了,闭了眼睛不敢再看,忽然觉得自己被鹧鸪哨抓着胳膊,在半空里腾云驾雾一般慢慢落向大地,大着胆子低头一看,正好瓶口那块巨大的山体砸落在地,把山底的树木泥土拍得寸寸碎裂,各种乱七八糟的碎片都飞溅到半空当中。她赶紧抬手遮住脸以防伤到眼睛,只觉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流撞在了身上,也不知自己是生是死了。
山下的丛林地势凹凸,瓶口巨岩落地后就势滚了两滚,天摇地动的巨响中落在一片树木高大的密林里,方才止住。鹧鸪哨却无暇去看山底的情况,他被红姑娘拖得不断向峭壁下滑落,接连几条凹凸的细小岩缝都没能阻住二人下坠的势头,耳中只听得百子攀山甲的钩子摩擦山岩之声尖锐刺耳。
鹧鸪哨知道剩下的这半截瓶山,已成了一面悬崖,由于山势歪斜倾倒,垂直的崖壁底部与地面之间是空的,照这么滑下去,手中马上就会落空,直接摔到地上身亡,一颗心不由得悬到了嗓子眼,手上暗中加力,猛觉臂上一紧,他拽着红姑娘挂在了悬崖断面的棱线处,两个人的身体都悬在半空摆来摆去。终于挂住了岩隙,那百子攀山甲并不能抓挂虚空,哪怕再落下半尺,就绝无回天之力了。
鹧鸪哨单臂挂在悬崖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眼看瓶山周围云山淡淡、烟水幽幽的景色都在眼底了,暗道一声“造化了”,低头看了看红姑娘,问道:“悬在这半空里,风光虽佳,胳膊上的滋味却不好受,你自己还能不能动弹?我先拽你上来如何?”
红姑娘毕竟是个女子,虽然也是手段狠辣,又入了绿林道,她却没有鹧鸪哨这等神勇胆略。她面色惨白,心口突突地跳个不停,但想到此时此地身临奇险,可天幸是和鹧鸪哨在一起,死也不枉了,惊慌之意这才稍定,两手紧握住鹧鸪哨的手臂,喘了口气,惨然答道:“我没什么,可是…山下搬运明器的那几百号弟兄全完了…只怕都被这块巨岩砸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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